姬野凌舔了舔唇,没有说话。

  楼下的混乱分毫不差的传入耳中,震耳欲聋的枪火闪烁的幽暗夜幕如同白昼。几辆用来封路的警车油箱被子弹扫中,熊熊燃烧的火光在夜里格外醒目。

  朗姆扯下西装领带,缠紧掌心的贯穿伤。活动着手腕,伏低身子,手掌翻转,从腰间抹出一把军用刺刀,雪亮匕刃泛着冷冷寒光。

  他已经老了,但并非不能一搏。

  姬野凌甩手扔掉打空的枪管,空枪砸在大理石花岗地面上,弹了两下,泛起空旷回音。

  气氛沉淀凝重下来,现在已经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他们彼此都明白,今天这里只有一个人能够离开。

  朗姆的倚仗无疑是高空之上弹火纷飞的直升机。那么姬野凌呢,他又凭借什么?

  朗姆阴险浑浊的眼珠像是蛇的视线,黏浊的扫视过姬野凌全身。

  姬野凌掌中空无一物,神情看起来却游刃有余的仿佛胜券在握。他不着痕迹的侧目瞥了一眼朗姆的身后。

  墙角隐蔽的监控摄像头红点静谧的闪烁,仿佛无声的回应。

  在这个夜晚,本来应该全程断电,监控停止运转的教堂,电力系统不知什么时候又重新恢复了运转。

  “咣——”楼梯间入口金属卷帘门从上而降,狠狠砸落地面的声音从楼下远远传进钟楼。

  东京复活大教堂是一间在地震中被摧毁重建的老教堂。虽然外表仍保留着老建筑的旧貌,但内里的安保措施和消防系统已经与时俱进的换上了最新的全自动电动系统。

  它外表刻意做旧的风吹日晒岁月痕迹,又具有迷惑性的令人们常常忘记这一点。

  姬野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操控接管电力系统,封死了朗姆向下离开的退路。即使现在手无寸铁,他也要把这个人留下来。

  朗姆看着这种无异于螳臂当车的行为,咧嘴冷冷一笑。

  “就凭你现在的这副身体状态,你认为你能拖我多久?”

  刺刀转了个花刃,劈裂空气,发出爆响,从半空中狠狠剁下。

  姬野凌轻巧的向后一跳,闪开这迅猛一击,却并没有寻找机会还击。

  他确实没有还手的能力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躲避朗姆袭来的攻击上已是极限。

  他的眼皮没什么精神的耸拉下垂,淅淅沥沥的夜雨声里,神情恹恹,看起来淡然,冷漠而又意兴阑珊。

  朗姆唇角挂起的扭曲阴狠笑意渐渐僵在了脸上。

  “你是谁。”

  他没有抓住这个空隙补上下一刀,而是停在了原地警惕的问道。

  旁人或许无法发现这其中细微的差别。但是朗姆凭借左眼的能力,能够分辨出其中的不同。

  就在刚才,面前这个人的气场微妙的改变了。变成了另一个人。

  雨水像是流窜的电流,闪电的白虹贯彻天际。

  “被发现了啊。”

  姬野凌懒散冷淡的声音湮没在骤然响起的轰鸣雷暴声中。

  “Julep,你一直想找的人。”

  *

  广场前,安室透单手更换打空的枪管。

  在躲开直升机的第一波枪火覆盖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指挥成员用手枪打爆引燃了朗姆留在地面上的车队轮胎和油箱。

  朗姆想要用空中火力给自己留在地面的队伍清场,但是公安也不会让出主动权。

  局势并不算糟糕,他们也并非束手无策,毫无应对之计。

  安室透已经呼叫了增援。只要拖延下去,为警视厅的增援争取到时间,朗姆依旧是他们的瓮中之鳖。

  现在朗姆唯一的撤离途径就是天空。而他们这边还有赤井秀一。提前准备好的狙击手,牢牢封锁着属于天空的领域,他也是现在这里唯一有机会对那架直升机造成威胁的人。

  “赤井秀一,有办法把它搞下来吗?”

  安室透抬手敲了两下耳麦。

  “可以。”

  波澜不惊的沉稳声音划过雨夜。

  风速,雨流,湿度,这些因素都会极大干扰狙击的精准度。即使是王牌狙击手在这种极端天气下也不会拥有100%的把握。但赤井秀一的语气轻描淡写的仿佛这并非难事。

  呼——

  赤井秀一缓缓呼出一口气。铺天盖地的雨水沙沙声是大自然最好的白噪音,冷风贯着冰冷雨丝扑在脸上,让他的心缓缓沉静下来。

  瞄准镜的十字红线瞄准了驾驶员的头部。光学瞄准镜的参数已经被调至最大,视野越来越清晰,千米的距离被迅速缩短,已经能够看清驾驶员惨白脸上惊恐的神情。

  惊恐——?

  赤井秀一猛然反应过来,枪口迅速上抬。

  白亮闪电撕裂了暴雨狂流的天幕,引擎的轰鸣从天而降。另一架直升机的身影从教堂正上方的天空缓缓显现。

  它有着和刚才那架直升机如出一辙的纯黑涂装。只是机身看起来更大更坚固,沉稳而有力。朗姆的直升机和它一对比,顿时犹如小孩子拿在手中的玩具。

  它一直高高自动悬停在云层上空,暴雨和轰鸣雷声是咆哮引擎的最好掩护。所以只有飞至它正下方的直升机驾驶员在雷达上发现了它的身影。

  现在它缓缓降了下来,如同王者莅临,机头的四盏探照灯全开,映亮了教堂广场前的空地,地面上所有人的身影都沐浴在晃动的明亮白色光圈投影中。

  在这一刻,赤井秀一终于意识到被自己忽略的那一丝异样来自哪里。

  ——如果朗姆能调动组织的直升机,那么琴酒当然也可以。

  这架直升机一直等待在这里,比他们所有人都来得都早。白日天气还好时,它就从天际悠悠闲散的飘过,高空的身影,是地面上人们不会去在意的小黑点。

  夜幕来临时,它就是这片猎场第一位到场的“客人”。

  赤井秀一直在沿着警戒线边缘最有可能设为狙击点的方位搜寻琴酒的身影。因为最远的狙击点意味着拥有更广阔的视野,能掌握更大范围内的主动权。

  但他恰恰忽略了位于公安包围最中心的目标教堂上空。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自动将那里划分进了安全区域。即使用狙击枪扫过那里时,他的注意力也全部倾注在窗口姬野凌的安危上。

  而琴酒恰恰就是利用了他们的“意识盲区”,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在这个极端恶劣的台风天气下,直升机在高空开启自动悬停模式无异于自杀的行为。雷暴会导致机舱内的驾驶系统随时都有失灵的可能,愈来愈大的狂风也会撕裂螺旋桨。

  所以就连朗姆也是将直升机用作保险起见的预备后手。在确认遭到伏击以后,才起飞出动。

  赤井秀一判断的没错。琴酒和姬野凌一直都是会一条路走到底,哪怕前方是万丈悬崖,也会将将油门踩到底,绝不回头的人。暴雨,狂流,风浪,这些都不必畏惧。

  是公安那群畏首畏尾的老家伙们自大的低估了他们刻在骨子里的凶性。自以为给猛兽拴上项圈,就能够掌控操控它。

  现在,反倒成为了别人手中的棋子。

  机身下携带的炮管冒出白亮火花,像是从天而降的白虹,将它身下处于炮台覆盖区域的直升机拦腰横断成两截,也一并切断了朗姆唯一撤离的希望。

  一半机身在空中就爆开,化作明亮的烟火。后半截的钢铁尾翼幸存下来,从半空旋转切割着坠落,地面上的人纷纷闪躲。

  安室透的脸色沉了下来,目光凝重。即使无需狙击镜,他也已经能看清那个男人的身影。

  现在的局面已经明显不受控制了。

  这个夜晚乱的不能再乱,多方势力混杂交织在一起,人人都像是螳螂捕蝉寓言故事里,藏在最后方的猎人。

  安室透从怀中拿出一直贴身保管的控制器。方形的黑色金属外壳。简易塑料红色按钮被雨水冲刷浸透。

  他死死咬着牙,眼眸里炙烈的神色像是的有熔炼的铁水在流动。明明不久之前,面对姬野凌那个混蛋他还说的信誓旦旦。

  如果真有那一天,他一定会毫不犹豫。

  却在此刻该死的迟疑了一瞬。

  这一刹那的迟疑是一个致命的错误。

  这一瞬间对于琴酒来说已经足够,这是他等待了一晚上的机会,他不会错过。

  赤井秀一所思索的确实是每一个优秀狙击手的基本素养。占据最高的地位,掌握最大的视野。

  可是最大的视野,也意味着最远的距离和随着距离同比增长的失手风险。

  琴酒只有一次机会,他必须把所有隐患因素全部降至最低。

  选择教堂上方不仅仅因为这是警方的意识盲区,也因为这里是行动开始后,距离公安最近的地点。

  就在这个瞬间,安装了消音器的狙击枪口冒出火花,子弹呼啸而至,撕裂雨幕,从安室透的指尖穿过,精准命中安室透手中握着的控制器下端。

  电路板冒出一串火花,控制器掉落在泥水中,滋滋作响的电流沿着面板蹿过,宣告着它的使命报废。

  安室透还是不够了解琴酒。那个男人既然敢来,就一定会准备充分的赴约。之所以一直隐忍着不出手,不过是有忌惮的东西。

  刚才这一枪,琴酒原本可以瞄准安室透的心脏或者眉心。但是他不敢赌一个可能性。

  不是担心自己失手,而是在安室透中枪直至彻底死亡期间,还会有一两秒意识残留,这一两秒,足够一个意志力坚强的人按下按钮。

  这个可能性,琴酒不敢赌,他赌不起。

  所以他的首要目标转为了摧毁控制器。

  现在困缚猛兽的牢笼已经被打开了。

  他们警视厅输的一败涂地,无计可施。

  隔着浩浩夜空,凛凛长风,安室透猛然抬头和直升机上的握住狙击枪的人遥遥对视。

  阴绿眼底泛起愉悦笑意,似冷冽的嘲讽。

  琴酒一直是擅于蛰伏与隐忍的,只有最沉得住气的人,才会成为这盘动荡棋局上的最终赢家。

  现在波本身份暴露,朗姆势力全歼。

  无论黑白,都是他坐庄通吃。

  他们赢的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