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广播中的那道声音在发下警告通牒之后就再也没有响起过。
谁也不知道,那所谓的炸弹在什么时候就会爆炸。是下一分钟,还是下一秒。
人群嘈嘈杂杂的议论声愈来愈大,如同沸腾油锅里溅起的一颗颗火星。以迅雷一般的速递传播。惶恐与猜疑充斥在每个人的交谈间。
在广播前奏再一次响起时,精神已经崩紧到极限的人群,如同一群惊弓之鸟一样,惶惶然的抬起了头。
“看来警视厅究竟还是拒绝了我的请求。他们放弃了你们,想用我来当工作总结报告上增光添彩的一笔。。”
“可惜啊,你们辛苦工作缴纳的税金,到最后用在的是这么一群沽名钓誉的走狗身上。”
“那么很遗憾……”
苍老的声音带着丝丝缕缕的恶意,蛊惑的萦绕在不安的群众耳畔,这像是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低哑的啜泣声渐渐连成一片。
“你的要求,我们同意了。”
“你可以走,离开日本境内。”
“警视厅给你们留出五号登机口的位置,你们的专机可以直接起飞。在飞离日本领空的同时,我们组织民众撤离。”
“这是我们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清润温和的声音在广播里响起。
听声音是个很年轻的人,即使不知晓他的长相年纪。但很符合民众心里对于警察的形象定义。
——平易近人的同时也不失雷霆手段。
他一个人就是一道关阀,抵住了如泄洪般的惊惶不安气氛。
广播里的老人也察觉到了航站楼里气氛的改变。他沉默片刻后,低笑一声,点破了年轻人的身份。
“苏格兰,你果然还活着。”
身旁听到这句话的同僚,讶然打量了一眼他。诸伏景光神情淡淡,一片无动于衷的漠然。
有人站了起来,忿忿不平的抱怨。
”就这么让他们走了?这可是……”
诸伏景光抬手比了个下压的手势,遏止了这个警察没有说完的话。
“这么看来警视厅也不是不知变通的。”
老人满意的说道。话语中的自得满的快要溢出来。
柯南停下了穿梭在人群中的脚步,难以置信的仰头看向墙角悬挂的扩音器。
就这样放他们走了……?
迄今为止付出的所有努力。已经看到希望的曙光。就这样全部付之一炬?
明明还有其他方法的不是吗?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柯南打开了耳麦的通讯频道,里面一片死寂的沉默,没有任何声音。仿佛所有人都离开了。
“柯南,你回头看。”
肩膀上落下来一只手,拨动他的身子转了个方向,面朝身后黑暗里的人群。
是姬野凌,不知道他刚才做什么去了,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半蹲在柯南身后,声音轻柔的指引他向后看。
柯南的眼神在触及到人群的一刹那,凝固住了。
一双双闪烁在眼睛里闪烁着是放松下来的安心,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对生的最原始渴望。
“你看到了吗?”
姬野凌的声音很轻,轻到近乎是用气音在耳畔低语。
柯南忽然理解了姬野凌的意思。
侦探,最需要的是破案,而警察,最需要考虑的是民众。
警视厅能不能将群众救下来的同时,完美解决这件事情。
……能。
但是有乌丸莲耶蛊惑他们的那句话在前,无论警视厅怎么做,无论行动是否成功,民众对于警视厅的信任都会崩塌。
警视厅在他们心里的形象就会沦落为不顾民众性命的人。
对于执法机构的信任崩塌,远比放走一个乌丸莲耶对于这个国家的影响更大。
这是警视厅不能动手的原因。
在成为警察的那一刻起,这就成为了他们身上担负的无法摆脱的职责与枷锁。
“不要跑的太快,柯南,有时候要多看看身后的人群。”
说出这句话时的姬野凌,更像是很久之前柯南认识的那个警察。
他站起身,顺手揉了一把柯南的头发,牵住了他的手,掌心冰冷。
“走吧,我们去五号登机口。”
“最后……”
“送他们一程。”
*
五号登机口
远远就能听见低哑的啜泣声连成一片,人群里充斥着躁动不安的混乱。
柯南与姬野凌对视一眼,走了上前。
轮椅转动的吱吱嘎嘎作响声,碾过路面。
一行黑衣保镖簇拥着轮椅上戴着呼吸面罩的老者。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
那是个最普通不过的老者,氧气面罩遮盖住了他的面容,裸露在外干瘪橘皮一样皱皱巴巴的皮肤,褐斑丛生,看起来和任何一个老的快要死了的老人没有任何区别。
而最外围的保镖手中,一人抓着一名人质挡在身前,形成了一堵天然的人墙。
人质中有年幼的孩子,也有白发苍苍的羸弱老人。踉踉跄跄的被一双双铁手拖拽着走,满脸绝望的神情。
“是之前停电的时候,他们趁乱俘获的人质。”
柯南反应过来。
黑暗组织从一开始就制定好了出现意外时的撤离计划,在进入机场的那一刻起就选定了可以充当人质的目标。
诸伏景光低骂一声,放下了架起的狙击枪。
“乌丸先生,这和我们约定好的不一样。”
一行人在走过通关阀口之后停下了脚步。这是整座航站楼的最后一道关阀,通过之后就没有任何阻碍了。远方的停机坪上,飞机的指示灯全部亮起,为起飞前做着最后的准备。
乌丸莲耶回过身,低笑一声。嘶哑的声音,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
“苏格兰,如果我不这么做,你的狙击枪口现在指向的人可就是我了。”
“放心,我没有打算杀他们,只是短暂借用一下,抵达目的地后,我会把他们交给当地警方的。”
他故作大方的笑着。却没有人相信他的这番话。
人群中的哭泣声渐渐大了起来。有人在怒吼。
“你们警察都是废物吗?之前不知道采取行动救人?”
又有中年男人吵吵嚷嚷。
“我儿子要是死了,我和你们没完!”
一瞬间,这道话语激起了千层浪涛,层层回应和附和紧随而来。
乌丸莲耶好整以暇地坐在轮椅上,心满意足的看着警视厅沦为众矢之的。
这是他的反击。
在日本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势力被全面击溃,功亏一篑。乌丸莲耶怎能甘心。
他要让警视厅,也付出相应的代价。
从一开始,这就是场死局。
无论警视厅怎么做,采取什么行动,都是错的。
只要他们必须维护民众的心情,维护民众的信任,他们就永远无法赢。
柯南咬紧了牙关。忽然他感觉自己手上传来重重一股握力,一路牵着他的手在这一刻松开了。
“姬野哥哥……”
柯南忽然意识到了身旁的人想要做什么。匆忙伸手去拽那片离开的衣角,却落了个空。掌心徒留一片残余的冰冷。
“放了他们。”
姬野凌松开了柯南的手,从混乱的人群中缓步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摘掉了用以掩盖面容的鸭舌帽和口罩。
听见这道声音,乌丸莲耶面色忽变。
他细细打量着面前近乎陌生的年轻人,忽然想明白了什么。脸上浮起一层讽刺的笑意。
“玫瑰,你果然还是投靠了警视厅。”
乌丸莲耶浑浊的眼珠在姬野凌身上扫视了一圈,嗤笑一声。干瘦的手臂扬起,比了个下压的手势。身侧戒备的保镖们微微放松了身体。
“放他过来,不用那么紧张,他已经废了。”
凭借乌丸莲耶的眼力不难看出,姬野凌现在的状态已经和从前判若两人。
肌肉退化,关节屈伸僵硬,呼吸气息短促不均。
他确实从火场中侥幸逃生,但代价是伴随终身的身体上的伤痛与羸弱。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那把利刃了。
“放了他们,我跟你回去。”
姬野凌在乌丸莲耶几步远的位置站定。毫不避讳的与他对视。
乌丸莲耶仿佛听到了最幽默的笑话一般,大笑起来。
“凭借什么呢?”
“凭你自己?你还没意识到吗?玫瑰,你以前确实很好用,但是现在的你,已经是个废物了。”
“我又要一个废物回来做什么呢?”
姬野凌漠然的站在原地,无动于衷的面对这劈头盖脸的赤裸裸的嘲笑。
在乌丸莲耶止住笑意之后,他神情淡淡的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现在的我就是个废物。”
“但废物也总有废物的价值,无论是以姬野凌的身份存在,还是以猎犬的身份存在,你说呢。”
姬野凌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暗示道,脸上划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他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生生撕裂了自己遮掩许久的过去的那道伤疤。
不知情的警察们面面相觑,不懂他和乌丸莲耶之间究竟在打什么哑谜。而听懂了的人……
“回来!没有人需要你的牺牲,你不需要这么做!”
耳麦里传来诸伏景光厉声的低喝。
姬野凌充耳不闻,神情不变望向乌丸莲耶。
看着他猖狂的笑意渐渐僵在了脸上。
乌丸莲耶猛地抬头,看向姬野凌的方向。目光灼灼,苍老的眼睛一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脸上干涸的肌肉一瞬间因为兴奋,而抽筋般跳动个不停。
姬野凌冲着他身旁的保镖倨傲地扬了扬下巴。
“放了他们,我跟你回去。”
他肆无忌惮,他有恃无恐,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最大的倚仗。
“可以。”
乌丸莲耶再次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后比了一个手势。保镖们放松了对于人质的桎梏。
“不过你要给我一个理由。”
不是他放掉人质的理由,而是姬野凌会采取现在这种做法的理由。
“我欠苏格兰一条命,和一个他应该有的未来。”
“我不喜欢欠人东西,所以我还给他。”
姬野凌回答的坦然。
似乎这个回答已经在脑海中酝酿过成千上万次。所以才能在此刻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说完,他如释重负的耸了耸肩。
乌丸莲耶抚掌大笑起来。
“真想看看GIN听到这句话时候的神情啊,他自以为忠心的狗在对着别人摇尾巴的场景。”
姬野凌不反驳,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笑着。
乌丸莲耶比了个手势,围绕在身旁的保镖们放开了人质。
在最后一名小孩与姬野凌擦肩而过时。姬野凌往前走了两步,任凭保镖粗鲁的扣住他的手腕,反缚在身后,将他拖拽至乌丸莲耶面前。
他居高临下的看向乌丸莲耶那双苍老的眼睛。脸上的笑意渐渐扩大,话语中满是愉悦。
“终于只剩下你我两个人了。”
“什么?”
乌丸莲耶直觉有哪里不对。
“你猜,警视厅会不会珍惜我这个叛徒的命呢?”
姬野凌轻叹一声,抬起了头,目光错向窗外。
高耸的航管楼最顶层遥遥一点狙击镜的反光。散落在辉煌灯火里。
“开枪。”
姬野凌唇齿微动,毫不犹豫的用唇语说道。
他知道诸伏景光看得见,他知道诸伏景光辨认的出。他知道诸伏景光……会这么做。
诸伏景光勾住扳机的手指微微一颤,狙击镜拉至最大的倍数下,姬野凌的面色苍白,唇角却带着蛊惑的隐隐笑意。
他耳边又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很多年前那个雨夜在这一刻又追了上来。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的位置发生了调换。当初的猎人主动走到了猎物的位置上。
下一秒,光学瞄准镜的红色光点在姬野凌眉心闪烁亮起。
乌丸莲耶的身影被保镖层层叠叠的遮挡掩盖,可是没有任何人挡在姬野凌面前。
他的身前………
空无一人。
子弹朝着姬野凌的方向呼啸而来,玻璃清晰的碎裂声炸响在耳畔。
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却又仿佛漫长的过去了整整一个世纪。
姬野凌看到一连串血花在自己面前绽开。鲜红的血沾上眉睫,眼前的世界沐浴在一片通透的红中。
他听到有人在大吼。
“给我挡住!哪怕是死——”
这道声音戛然而止。
一片兵荒马乱过后,浓烈的血腥味在这片空间内弥漫开。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住了,慢动作一般一点点扭头看向身后的轮椅。
乌丸莲耶大张着嘴仰头倒在了椅背上,氧气面罩碎裂开来,浓稠的血汩汩从眉心的弹孔上淌了下来。
不是一枪,而是接连响起的两枪。
第一发子弹,瞄准了姬野凌的眉心。可他没有躲。
他用自己的命下了一场赌注。赌有人比起他自己更想让他活下去。
果然乌丸莲耶中计了。
而紧随其后的第二发子弹,从乱了阵仗的保镖缝隙间,锁定了乌丸莲耶。
从始至终,姬野凌和诸伏景光之间没有过任何交流。
但在姬野凌从人群中站出来那一刻起,双方对于彼此的行动就心领神会。
“该死——你们!”
保镖中有人率先反应过来。扑向乌丸莲耶尚且温热的尸体。从衣兜中翻出了炸弹控制器。
姬野凌双手插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动作,没有阻止。
保镖迟疑一瞬后,恶狠狠的按下了屏幕上危险的红色按钮。
……
空气中一片尴尬的沉默,什么都没有发生。
姬野凌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终究失去了耐心,懒懒抬手挥了挥。
身后,按捺许久的警视厅成员一拥而上。手铐清脆的咔嚓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姬野哥……你是不是早就入侵完他们的控制系统了。”
柯南迎向姬野凌,想起他之前消失的那一小段时间,已经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从姬野凌进入机场,接入内部网络的那一刻起,组织就失去了对于炸弹的掌控。
但是空港内被困民众并不知道这一点。不知道威胁他们生命的危险已经不复存在。
所以姬野凌配合警视厅演了一场戏。戏演完了,警视厅还是那个将民众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的执法机构。
“嘘——”
姬野凌对着柯南眨了眨眼。
“刚才你站出来,是真的打算跟着乌丸莲耶走吗?就因为你说的那个理由?”
航站楼的出口,诸伏景光拎着拆分下的狙击枪零件,冷冷堵住了姬野凌离开的去路。
姬野凌歪了歪头,端量了一下他难的表现出来的阴沉面色。半晌后,舒了口气,唇角挑起熟悉的戏谑笑意。
“不会。我说着玩的。”
他语气轻飘飘的,大有一副要将这件事就此揭过的样子。
“你记住,我不需要,也不值得你的牺牲。你不欠我的。”
诸伏景光语气一反常态的严肃,很显然,这件事在他这里还没有过去,也并不打算就此揭过。
“都说了,是随便说说。”
姬野凌匆匆加快了脚步,一副不想继续听下去的恼火神情。
“组长——这边还有后续需要您来处理。”
耳麦里传来同僚的求助。
诸伏景光向柯南打了个眼色,示意他追上姬野凌,自己转身去处理后续事物。
柯南像只小尾巴一样跟在姬野凌身后。空旷的安全通道里回荡着二人的脚步声。
他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但归根到底,他和Julep这个人格并不相熟。
身后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有人追了上来。
柯南本以为是前来汇报的警视厅成员,回身看去时,却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
刚才就是他在人群里率先吵嚷。
现在,中年男子笑的一脸谄媚。对着姬野凌点头哈腰的一番感谢。恭敬的姿态十足。
姬野凌微微皱着眉头,看起来有些不耐烦。
柯南的笑意渐渐消失了,他伸手拽了拽姬野凌的衣角,清亮的小奶音怯声声的喊了一声。
“姬野哥哥。他是……”
最后一句话的声音低到只有他身旁的姬野凌才能听见。
“我知道了。”
姬野凌的声音淡淡,左手探向中年男人伸出自己的手。
“噗嗤——”
血雾在柯南面前绽开。雪亮刀尖从中年男人胸前透出。他古怪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微型电击器从他掌心跌落。
下一刻浓烈白雾同时从两边的气阀涌入,充斥了整座安全通道。催眠瓦斯的气息渐渐弥漫开。
柯南动作极快的想要抬手捂住口鼻,却已是晚了一步。他身体摇晃几下,软软的倒了下来。
姬野凌眼疾手快地将他向后一捞,放至墙边。
作为这一切后,他的左手费力将捅入后心的刀刃一寸寸向后拔出。
“不必客气,乌丸莲耶先生。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
“只不过,接下来的谈话就不适合小孩子参与了……”
因为接下来,姬野凌有一笔账要和他单独清算。
他太过了解乌丸莲耶了。
劫持机场,确实是一条可行的撤离方案,但是太过于大张旗鼓,不符合乌丸莲耶一贯小心谨慎的性格。
那假如那只是明面上的幌子呢?
比如——藏身在被困民众中,在危机解除时,顺理成章的离开机场。
届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吸引在冒牌货身上。
而真正的乌丸莲耶,却可以浑水摸鱼顺理成章的离开。
所以从最开始,他就提醒过柯南。
——要多注意身后的人群。
在他从人群站出来时。轮椅上那个冒牌货一共往自己身后的方向看了次。
因为,他并不是真正能做主的人,他在等待自己主人的确认。
这次,已经足够柯南锁定推断出真正的目标了。在中年男人追过来时,姬野凌一直以来模糊的猜测得到了验证。
乌丸莲耶果然服下了未研究完全的A药,来保持身体的年轻模样。
乌丸莲耶确实聪明,常年以老者的面貌对外示人,又要谁能想到,组织的BOSS其实真实面目是一名年富力强的中年人。
只是他太过心急了,对于生的渴望太过于强烈。姬野凌以自身为饵,他就迫不及待地咬上钩。
“你果然还是服下了那种药。”
姬野凌的手腕一抖,猛地从他的后心撤出了薄如蝉翼的刀刃。
乌丸莲耶捂住胸口,踉跄的后退,血从他的指缝间渗了出来。他跌坐在地上,一步步狼狈的蹒跚后退。
怎么回事?
姬野凌怎么可能拥有这股力量,他明明应该已经是个废人了。直至前一刻起他表现出的都是如此。
灿金色的眸子因为兴奋诡谲的亮起,白雾里,执刀人一步步逼近的身影仿若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恍惚间乌丸莲耶好像看到了那座烧毁在雪山脚下的实验基地。
那些研究员生前最后看到的景象也是如此吗?
姬野凌左手轻轻一振,一串血珠顺着闪着寒光的刀刃飞溅到两侧雪白的墙壁上。
他一步步走向乌丸莲耶。
“杀了我,你也会死的。”
乌丸莲耶声音嘶哑的做着最后的挣扎。
“是啊。”
姬野凌轻笑起来。他非常清楚,在他杀死乌丸莲耶那一刻起,他和警视厅,和FBI之间的协议就完全作废了。
他会被评判为在行动中失去控制。
两次行动,两次失控。
即使赤井秀一又或者那些日本警察相信他,他们背后站立的执法机关也不会再信他。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能容得下他的地方了。
姬野凌怎么会不知道只要忍耐下去,只要将乌丸莲耶交到警视厅手中。
等待他的结局依然是死刑。
可是有些事……
必须要自己亲手来做才有意义。
只是唯一可惜的是。
他从头到尾,就没拥有过那个和诸伏景光约定好的以后。
不过……没关系。
姬野凌盯着乌丸莲耶轻笑起来,眼眸里流光溢彩,像是最漂亮的琉璃珠,里面却又蕴含着无尽的恶意。
“可是死亡对我来说是归宿,是解脱。”
“可对于你来说,它仅仅只是死亡,是无法回避的恐惧本身。”
“你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只剩下这种恐惧伴随着你。你逃了一辈子,最后还是没有逃开过它,多可笑啊。”
他缓缓扬起了左臂,像是行刑人在临刑前发出的信号。
第二刀,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动作,自上而下的横贯了乌丸莲耶的左胸。连带着他用来格挡的手腕一起切断。
巨大的十字创口横贯在左胸,像是刻下的审判证明印记,将他罪孽的灵魂永远封印在这具苍老污秽的躯壳之内。心脏动脉的血液迸裂而出,浸透了他身上那件昂贵的西装。
姬野凌站在乌丸莲耶身前,居高临下打量他痉挛的身躯和黯淡的眼瞳,神情漠然。
这就是扭曲了他和凌的人生的罪魁祸首,造成他们不幸的源头,原来死亡的时候也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明明期待了这一天很久很久,可在愿望真正实现的这一刻。
他才发觉,没有快意,没有畅然,只是觉得很寂寞。
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好寂寞啊,凌。”
握住的刀刃咣当一声坠了地,在只余他一人的狭长通道里发出空旷回音。
身体像是耗尽了全部能量,再也支撑不住站立的姿势,姬野凌撑着墙壁,摇摇晃晃的倚坐下来。垂在身侧的左臂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起来。姬野凌抬起右手想要按住它,却是徒劳。
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气血翻涌,嘴里已经蔓上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在一瞬间切断人体骨骼需要极大的爆发力,他自己不可能拥有这份力量,这份力量只会属于凌。
眼前的白雾弥漫,整个安全通道仿佛都被笼罩在浮起的雾里。
雾气是通往过去的媒介,连接着记忆里的过去和眼前的现实。
眼前这条狭长的通道渐渐和很多年前,他和凌一起走出实验室的那条雾气弥漫的通道重合在一起。
天光晃晃,日影绰绰。
奇怪,明明两次事件都发生在深夜里,可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看到了明亮的,升起的太阳。
“为什么要将你的力量分给我?”
“因为你看起来很弱很好欺负的样子,“
“如果哪一天,我睡着了或者我消失了,你又恰好遇到危险了。
“这份留下的力量也能够救你一命。”
记忆里的问答话语还清晰的恍若昨日,可一问一答的人却已经走散很多年了。
姬野凌低下头,将下巴抵在臂弯里,低笑出了声。
他没有说谎,他和凌曾经确实有过很好很好的时候。
现在刀剑相向的人,从前也曾相依为命过。
有冰冷的水渍一滴一滴从眼角落了下来。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难过啊。
万籁俱静,没有任何声音。
忽然姬野凌想到了什么,勉力站起了身,走向乌丸莲耶已经僵化的身躯在他的内侧衣兜中翻找起来。
最重要的东西,他会带在身上的。
在摸到一个冰凉的长方形金属盒时,姬野凌长舒了一口气,将它拿出来打开。
灯光下,两种药物胶囊闪烁着不同的色泽。
是未完成的A药和它相对应的解药。
都是不完美的未完成品。但至少能够保证乌丸莲耶苍老生命的延续。
姬野凌打开装有解药的瓶子,取出一粒,走向昏睡在墙角的柯南。
半强迫的将药喂给他吞服下去后,姬野凌捡起地上掉落的刀刃,用衣服细细擦拭过一遍,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凑至柯南嘴边。
未完成品之所以是未完成品,是因为它从开始研制,就少了一种最关键的原料。
——自己的血。
姬野凌最后拿出药盒中空置的小玻璃瓶,留下了一点血样。和解药一起放在了柯南身边。
睡一觉吧,醒来之后,至少这一次,你不会错过喜欢的女孩。
姬野凌放下了柯南,将他小小的身子摆成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而他,也应该去迎接自己的结局了。
姬野凌打开了通讯频道。
断断续续的模糊音里,有摩斯电码反复敲打出一句话。
“请求支援,海上行动失败,请求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