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阳少有的感受到被惊吓到心跳几乎停滞的滋味。
本该是她大弟子的男人,此刻正毫不犹豫地要将手中僧杖扎穿她银发的弟子的后背,她在堪堪握住这柄僧杖后,后背才缓慢地渗出冷汗。
幸好。
幸好她还能保护她的弟子,还能够阻止她的弟子们刀刃相向。
——这已经不是用言语就能化解的杀意了。
他们之间曾有过交集吗?到底发生过什么?已经严重到要致对方于死地的程度了吗?
她只来得及望一眼似乎丧失了战意的胧,便又匆忙地去扶早已精疲力竭的银时。
她银发弟子的状况实在糟糕。
躯体显然被毒素侵染到迫不容缓的地步,银发男人眼下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脸颊上手臂上乱七八糟的擦伤跟淤痕,整个人无力地瘫软着,只是垂下来的那只手还紧紧地抓着木刀,近乎本能性地还想要支撑着身体起来继续战斗。
“银时?听得见我的声音吗?银时?”
松阳听不清他在念叨什么。
四周一片硝烟弥漫,厮杀声轰隆作响,场上追兵就如密布的乌云般阴魂不散,那位吉原的月咏小姐和身穿白色制服的陌生蓝发女孩此刻正陷入苦战,而银时现今的状况显然不再适合停留于此。
松阳干脆将他打横抱起来,一边随手捡起地板上断裂的木块甩出去,将围过来的追兵手中的僧杖尽数折断。
她扫视一圈混乱的战局,目光落在这群如暗杀者般攻势迅捷的敌人身上,不由怔楞几秒。
——她一定在何处见过这样的装扮与武器,不,不止是她被带走的那天,或许,她曾经也是这群人中的一员。
“是松阳前辈吗?”
月咏被逐渐围拢的奈落杀手逼到松阳身边来,她握着苦无的手也在微微发抖,显然也快耗尽力气。
松阳当下做出决断。
“我来掩护月咏小姐离开,银时就先拜托月咏小姐带走。”
她把银时交给月咏时,银时还抓紧木刀不放手,隐约还能听见他失魂般的喃喃自语,松阳顺着他的唇形读出他不断重复着的呓语,心口蓦地一紧。
(动起来啊。)
他在说,(我的身体,动起来啊。)
一遍又一遍,执拗而绝望地,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
她银发的弟子尽管连意识都涣散,还在拼命地挣扎着想要举起刀。
他眼前恐怕早就模糊不清了。
可他还死死地盯着前方的虚空,仿佛那里有仇恨彻骨的对象,能让他执着的催动自己伤痕累累的身躯投入战斗,直到耗尽最后一滴血。
这一瞬间,松阳只觉心如刀绞。
我不在的十年,银时他……一直以来都像这样逼迫他自己去战斗吗?
是我让他承受着如此沉重的压力吗?
明明……只是想要让他获得作为人类的幸福啊……
一直以来自以为是地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却原来——
“这件事原本就不关万事屋的事,还是松阳前辈把这家伙带走的好——”
月咏自然不希望无辜的人卷入战斗,况且方才她所听到的对话,总让她内心忐忑不安。
前将军也好,那个奈落首领也好,这位松阳前辈在他们眼中似乎是曾被那种腐朽的律法清除的对象,既然他们认定松阳前辈已不在人世,至少这个人眼下还是安全的,但若是在这将军府中贸然暴露身份——
“别担心。”
那双漂亮的淡绿眼睛弯成月牙的模样。
“区区暗杀者,还不能伤到我。”
对方明明流露着温柔的笑意,言语中的压抑感却扑面而来,让月咏不由心头一紧。
拥有这般气势,银时的这位老师过去究竟是——
她吃力地把无力动弹的银发男人往背上架,也无暇再顾及其他,不管不顾地往外闯,一路冲进院子里,心中又是一凉。
院子里三层外三层的都被前任将军的人手占据着,甚至连神乐和新八都还未能突破重重包围。
——直到真选组与见回组对比鲜明的黑白色映入眼帘,月咏始终绷紧的神经才猛然松懈,她近乎瘫软着将背后的银发男人交给往这边赶过来的新八手里。
“那位……”
她缓慢地喘着气,一句话讲得断断续续。
“松……松阳前辈……还在里面。”
他们俩都没注意到银发男人蜷缩着的手指微微弯曲起来。
——老师。
老师。
与她一同被这帮暗杀者包围着的蓝色长发的少女,以近乎叹息般的语气唤了她一声。
她下意识转过头,对上蓝发少女那双艳红的眸子,在对方眼里捕捉到一丝亲近。
对方的面容在她破碎的记忆里并未留下痕迹,私塾中的孩子们也没有这样显眼的发色。
是错觉吗?
松阳有些不确定。
只是眼下并非叙旧的好时机。
她的身体对战斗熟悉到可怕的地步,即使未持一兵一刃,只是徒手就能将一大片暗杀者手中的僧杖折断。
就算再怎么困难都好。
她是这样想的,身后的孩子叫她一声老师,她自然就要拼尽全力拦下这群不惜命的暗杀者,让这孩子能够安全的离开这里。
可是——
敌人显然不是能被轻易威慑住的存在,倒不如说他们并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如同机械一般执行命令,失去武器并没有减少他们的战斗意志,层出不穷的暗杀手段和打不退的敌人,就连松阳都有些寸步难行,不得不面对两难的处境。
她身后的蓝发少女也抵抗得举步维艰,手中的刀挥舞得越来越缓慢,血腥的味道弥散在空气里,冲刷着她疲软的神经。
必须要——必须要做出选择,我——
有人和她许下了约定。
尽管松阳想不起对方的身份,却还隐隐约约地记得,自己向某个人承诺过,不再夺取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会保护好你。
她眼前倏地一黑,脑海里又有零碎的画面掠过。
——是谁的声音?
有谁用冰冷的声音曾对我这么说。
你的天真总有一天会毁了一切。
要保护弟子,那就要——
“老师!”
这声呼唤猛地把松阳从漆黑的意识中拉了回来。
她发现自己手里抓着夺来的僧杖,杀招已经脱手而出,被她强行收势,勉强将面前包围着的大片暗杀者击飞。
松阳稍微喘了口气。
方才那一刻,她的确感应到了某种异样的存在。
这种感觉还保留在她略微颤抖着的手掌上,就像是血管里流淌着的涌入大脑的血液被不知名的力量入侵一般,一瞬间越过她的意志驱动着她的躯体行动。
虚——
这近乎是一种直觉,仿佛她和那个名为虚的女人流着同样的血液,又或者她们像是彼此的一部分,虚因此能借由血液对她产生影响,而她也能察觉到虚的到来。
虚就在这里的某一处,窥视着她,等待着与她会面。
那个人的目的究竟是——
战局被突来的枪声打乱。
身着白色的制服的武士们加入了战斗中,围在他们身边的暗杀者见援军到来,也都一一退却。
是……这孩子的队友吧。
松阳略微放松了些身体,扫视一圈周遭,确定了某个方向后,握着僧杖的手微微用力。
接下来,就是她一个人的战斗了。
——异三郎领着见回组出现时,信女才算松了口气。
她其实不怎么了解她过去的上司与她的老师之间的过往,所以她就算察觉到松阳被逼迫到这一步也还是固执的不肯下杀手的理由,或许与那个本该是她大师兄的男人有关,也还是难以抑制内心的焦虑。
她的老师不愿杀人。
而对方却是由她的老师——准确来说是那个名为虚的女人一手建立的暗杀组织,是循着血腥味而来,不达目的绝不松口的乌鸦。
若是有兵不血刃便能停止战斗的方法——
不,是这个天照院奈落,就不可能有那种侥幸的想法。
现任十三代目早就带着德川定定离开此地,信女不敢肯定他是否能认出松阳,她向来看不透这个男人的想法。
总之,老师既然不愿杀人,那么就让我来——
这样的想法还没成型,她就感觉到背后的人身上散发出与虚类似的杀意。
老师怎么突然——
她略微侧头,便察觉她的老师眼底泛起猩红,像极了那时在牢狱中被虚暂时压制住的情景。
信女呼吸一滞。
明明分开成两个躯体,原来还是会被——
“老师!”
还未聚拢的猩红被她的惊呼声击碎,温柔的淡绿色浮现出来。
险些就——
信女吓得心跳都快停了,这会才缓了口气。
很快她熟悉的枪声响起,见回组组长佐佐木异三郎带领着她手下的小队加入战局。
形式逆转,天照院奈落的乌鸦们大概也认识到援军到来后再无恋战的意义,纷纷撤退,信女总算放下悬着的心,再回头一看,背后的人不知何时早就无声无息地消失。
信女懵懵地眨眼,满脸问号地看向异三郎。
“刚才……和我一起的那位……”
“我想,那位大概是确认信女安全之后就急匆匆走掉了吧,想必有紧急的事情。”
异三郎其实也没看清情况,姑且这么安抚信女道。
谁都知道见回组副组长一贯面瘫脸,连他都鲜少见到这丫头不加掩饰的流露出失落的情绪。
“那就是……信女提过的老师?”
“嗯。”
信女垂着眼,也猜到松阳或许是追着胧离开的方向而去,心情少有的低落。
异三郎见状,变戏法般从背后里掏出来的甜甜圈盒子,见她立即两眼发光地咬过来,便微眯起眼,意有所指地询问道。
“我那位临时盟友——虽然不会再有下次合作了,不过那个男人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据说他也是信女那位老师的弟子?”
“高杉晋助?”
信女叼着甜甜圈含糊不清地念叨出这个名字,略微疑惑道。
“那家伙有什么能跟我们合作的地方?”
没记错的话,那个男人搞攘夷的动静简直快要毁天灭地,几次都几乎深入皇城接触到天照院奈落的秘密。
也不清楚他是否知晓虚的存在。
实际上,没有人知道虚究竟想做什么。
信女也只了解到这个女人是奈落最初的首领,而她的老师则原本是虚的一部分,不知为何分开成两个个体,这之中有没有虚的动作,她也无法确定。
——明明世间没有能杀死龙脉生物的东西。
但她的老师的确一度在那具躯体中消失。
信女一直确信虚便是抹杀松阳的真凶,正因为如此,在她得到情报,确定松阳以新的身体出现在歌舞伎町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猜想与真相有所出入。
虚——有关这个人的情报,都指向了各个星球的龙脉。
对方似乎游走在不同的星球收集龙脉的结晶,虽然没有确切消息能够证实她目前的推断,但或多或少也让她更加确信一点——
天道众所掌握的钥匙,十有八九已经被虚拿走了一部分。
至于虚拿到钥匙后的下一步动向会是什么,信女也毫无头绪。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够牵制住虚的行动,或许也只有她的老师才能做到这一点。
眼下她只希望一切不要往糟糕的方向坠落。
“确实没什么可合作的地方,只不过都想要把那位前任将军挫骨扬灰罢了,毕竟,如果不是信女——”
异三郎难得表露几分真情,却发觉这丫头两眼空荡荡的正在出神,分明没认真听他说话,只能无奈地转移话题尝试引起她的兴趣。
如果没有面前这个孩子伸出援手,他的家庭早就化为一片血海,到那时他就算把德川定定斩杀千百次,也换不回他的妻子和家人。
——虽然异三郎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是多了个妹妹还是多了个女儿。
“那个男人倒是趁机混进皇城来了呢,这么一想,我还真没有可以向他收取的报酬,这交易还是亏本啊。也罢,看在他算是信女师兄的份上,卖一个人情未必不行。”
“我不喜欢那家伙。”
信女十分坦率而迅速地表达出喜恶。
“总觉得那家伙说不定会像某个男人一样做出伤害老师的事情。”
“是指那位奈落首领?”
“嗯,老师的话,最有可能想去把那个男人追回来——”
“啊咧咧,阿银好像听见了什么惊天的大秘闻。”
自他们身后传来不应该在场的男人的声音。
信女闻声不由转过头。
原本被毒素搞得失去意识的银发男人正没精打采地站在一地狼藉之中,动作夸张地张开手掌挥舞,明明笑容咧到耳根,眼底却丝毫不带笑意。
万事屋的那名眼镜少年喊着他的名字追过来,又被他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神情吓得呆站在原地。
银——银桑变得好可怕!
银发男人周身萦绕着低气压和冷冰冰的压迫感,令他看上去竟然有些阴森可怖,语气更是压抑不住那股咬牙切齿的意味。
“在解释清楚阿银的老师什么时候成了这位副组长小姐的老师之前,麻烦先讲明白,阿银的老师去了哪里呢?”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继续咆哮
下一章算是个重头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