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逃亡记>第14章

  Oct.28.1859

  得知王耀醒来的消息时,亚瑟正坐在自家庭院的藤椅里睡午觉。遮在头上的伞蓬没能挡住移动了位置的阳光,暖洋洋倦懒的太阳气息在毫无察觉间覆盖了亚瑟整个身体。像是银针在皮肤上细细密密扎了一身,骚动的细微疼痛与烧灼令人心烦意乱。

  如果波诺弗瓦家那个混蛋在的话,一定会指着自己鼻子嘲笑这种违反常识的行为。看啊,这里有一只喜欢喝下午茶晒太阳的吸血鬼!

  简直讽刺而可笑。

  亚瑟睡的很浅,即使这样他也不愿从阳光的照射中躲开自己发疼的四肢。他的意识浮离在清醒与梦境的边缘,朦朦胧胧分辨不清楚,而沉重发疼的身体像是被禁锢在了封闭的容器里挣扎不动。然后一个略显细弱的女音钻进了大脑,提到了“王耀”这个名字。

  加固在手脚上的无形锁链霎时间消失,他渐渐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时被耀眼的光线刺激到,顿时有了想要呕吐的恶感。

  当他推开二楼客室的卧房时,王耀已经背靠着枕头坐起来了。紧贴着床铺的窗户完全敞开,可以看到外面已经被秋天染成金黄色的高大桑树在风中摇曳。

  王耀望着外面一动不动,也不知道这个姿势维持了多久。直到亚瑟走到床前,他都没有反应。

  “他们说你醒了。”

  干巴巴的句子从亚瑟口里说出来,接着又恢复了死水般的寂静。

  从袭击教会事件之后过了十天。王耀一直在睡觉,没有醒来的迹象。回到爱丁堡后,帮佣和花匠还有厨娘对他们的归来表示了极为热切的欢迎,这让亚瑟稍微被惊吓到,以为这些人要有什么心怀不轨的计划。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天都有人偷偷趁着自己不在正厅的时候溜进来,钻进安置王耀的房间里过好一会儿才出来。有时是奶酪和麦片的味道,有时则是新鲜的牛奶和火腿还有沾着露水的雏菊。这些亚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什么也不知道纵容了过去,实际上他也没有去管这些小事的闲心。教会那事的烂摊子搞得他焦头烂额,简直已经分身乏术只想把弗朗西斯扔上绞刑架。

  现在他站在王耀床前,对方没有任何反应间接导致自己也忘了所有交流的本能技巧。

  站了很久,谁也没有说话。亚瑟干脆放弃了思考,拉过一张矮脚凳坐下来,伏着松软的床铺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难伺候的家伙。”

  说完这句,他就再没管那尊人形雕塑。口鼻间可以嗅到淡淡的微苦味道,是那个人类身上的气息。

  长老院开庭审议的时候我没去,想必为您带去了不少的意见与质疑。时至今日,我仍对您心怀愧疚。作为重要当事人之一的我,没有参加审议并不是想为您招来麻烦,只是身体负荷过重,说来惭愧,我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送上回爱丁堡的旅途的。因为对圣玛格丽特教堂地下室的东西比较在意,接下来的时间我一直忙于调查一些琐碎的细节,而教会对我们施加的压力也无法置之不理;撒旦给予我们新的生命,他们的神明却为他们带来了光明,人类与吸血鬼无法消灭另一个种族,只能长久维持着这岌岌可危的平衡。我预感到在向我所厌恶的真相靠近,即使这是多么合理而无法挑剔。在这个时期的问题还有一个,就是寄存在我这里的东方人,我该怎么处理?

  亚瑟醒过来第一个反应是:自己居然真的睡着了。

  抛开这件令自己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更加无法理解的是,有人正在触碰自己的眼皮,小心翼翼地,指尖扫过睫毛。

  一颗温暖的水滴落在了亚瑟脸上。他终于忍无可忍翻身而起,扯住王耀刚刚碰过自己的那只手,对方惶惶然的表情闯进了自己的视线。

  “为什么哭?”

  那人脸上渐渐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看不出任何残留的感情痕迹。空洞的乌黑眼珠朝着自己望了过来,又像是望向无边无际的虚空。

  亚瑟觉得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有这么火大,只想撕破面前这张戴了面具的脸。

  “你在看谁?”

  我明明就在这里。

  任何质问都得不到回应。

  亚瑟垂下头轻声笑了。他的手抚上王耀因为吹了太久冷风而冰凉的脖颈,冷不防撕开了衬衫领口,然后伏在王耀身上深深咬了下去。

  血液从那个人身体里持续流进自己的食道。清甜中带了涩味,很久以前曾经尝到过一次。在这个家伙给自己送中药的时候,被碎瓷片划破时掉下来的鲜血。这个蠢货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王耀在亚瑟的禁锢中没有任何反应,只有脸色愈发苍白,是过度失血的征兆。

  如果再持续久一点,怀中的身体就可以永远冰冷下去。看吧,这个人不正是这样渴望死亡么。

  亚瑟猛然松开手,将王耀推开。他起身用手背抹掉嘴边残留的血迹,一步步离开了房间,再也不愿看床上那人一眼。

  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十月三十号的时候,柯克兰公爵的度假庄园迎来了两位客人。

  一辆装饰了无数玛瑙珠子五颜六色的夸张马车从正门闯了进来,艳丽的大红色车篷在晚霞中闪耀着各种亮晶晶的光芒,整个车子都散发着一股可疑的气氛。骑在马上的女子脱下皮革帽,一头漂亮的褐色卷发散落下来。她拉着缰绳,冲着站在面前呆滞的亚瑟挥了挥握着马鞭的手:“哟,亲爱的少年维特,我打算在你家白吃白住一段时间。”

  亚瑟手中一捧刚修剪掉的杂草掉了一地。

  他脱下厚实的园丁麻布手套,很无奈地上前打算牵这个女人下马,眼角余光突然瞟到马车的帘子晃动了一下,紧接着有东西扑了出来重重将自己压倒在刚修剪完的草坪上,同时响起的还有熟悉万分的欠揍男音:“小——亚——瑟——哥哥想死你啦!”

  声调一波三折,荡漾成一池春水。

  亚瑟抓起地上插着的剪子——刚刚他才用这把锋利的工具为自己草坪做了个不错的修整——对准弗朗西斯的脖子就扎了过去。

  弗朗西斯伸手握住剪刀尖口,冷静而严肃地望着亚瑟说道:“这种小事影响不到哥哥对你热烈的感情。”

  难得正经的表情让波诺弗瓦伯爵平时就足够优秀的容颜增添了迷人的浪漫气息,亚瑟竟然怔了半秒,然后一拳头砸中弗朗西斯的下巴。

  “装什么帅啊白痴!你右手完全没防御住血都流我身上了好恶心!”

  “就是这样,我们今天开始就住在这里了。”那女子一个优美潇洒的动作从马背上跃下,抬头望着面前的别墅笑得万分豪爽。“哎呀好怀念,上次在这里住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吧?”

  “不,是二十五年,伊丽莎白你又老了二十五岁……”

  带着马刺的靴子重重踩在了弗朗西斯脸上。

  “就是这样是哪样?不要轻易混过去!喂你们两个到底有没有在听!不要踩坏我用一下午修好的草坪!”

  “这种事让园丁去做就行了,小亚瑟你该关心的是我,要知道我身上的伤口还没好,你难道不该为我从头到尾好好检查一下……我的眼睛要瞎了!不要用那种东西戳我迷人的眼球!”

  嘈杂的打闹声即使是房子里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在那个清冷安静的房间里,黑发的少年背靠着墙壁赤脚站立,笑嚷声和拳脚打斗的声音被晚秋的风夹带着从窗户飞进来,被深潭一样的寂静吞噬。

  柔软的绸缎窗帘被风卷起,遮住东方人暗金色的阴冷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