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逃亡记>第38章

  Mar.15.1860

  波诺弗瓦伯爵先生今天睡得不是很安稳。

  他想他应该是做了个冗长的噩梦,但醒来后坐在床边发愣了半天也想不起具体的细节。

  从窗帘微微掀开的一角可以见到暗沉的天色,新鲜的土腥气从缝隙里钻进房间,提醒着一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某种意义上他还是很享受昼伏夜出的生活作息的,与严谨约束的白天相比,夜晚更能让他提起劲头。但是今天就是有着说不出的不对头,空气中隐隐漂浮的危险气息让整个身体都极为不舒服。

  弗朗西斯把房间内的陈设仔细瞧了一遍,也没找到令自己感觉怪异的地方。一切都是原样,但一切又都看起来变了味儿,就好像你对一件东西太过熟悉反而产生了无法辨识的幻觉。

  他捂住额头低声咒骂了一句,起身推开卧室的门,刚好看到从走廊拐角走出来的亚瑟,整理着领口似乎要出门的样子。

  “你现在要出去?很快就下雨了。”

  弗朗西斯打了个哈欠,一边用双手随意拢起自己有些长的金色卷发,缎带绕了两圈在脑后打了个简单的结。

  亚瑟斜过脸瞟了他一眼,粗眉毛拧成极不满意的形状,连说话都是不情不愿:“这种天气对我造不成什么影响。还有,你看起来像个不修边幅的疯子,到底要怎样睡觉才能弄成这种可笑的模样?”

  “不不不,小亚瑟你真是不懂男人的浪漫,稍微慵懒一些也是致命的诱惑……”

  “闭嘴,蠢货。”

  亚瑟抬起手肘不由分说撞向弗朗西斯的下巴,很不耐烦地越过对方打算下楼。就在这时惨白刺眼的闪电猛然间照亮了整个房子,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劈了下来,在亚瑟的耳朵里碎成无数四处迸溅的回音。

  他怔了几秒迟疑回头,看到弗朗西斯正捂着刚刚不幸受伤的舌头,向自己表达出极度悲愤的控诉;敏感的神经在告诉自己有什么厌恶的东西在逼近,却又无迹可寻。

  一声沉闷钝重的撞击从走廊尽头传来,二人朝着那处望去,只见巨大的落地窗户玻璃上趴了个浑身是血的人形,似乎是被什么给直接甩到了那里,从那人的眼睛口鼻里喷涌出大量的鲜血。完全兽化的爪子疯狂地挠着玻璃,但整个身体还是无力落下,只剩涂满鲜血的玻璃窗,留下许多挣扎的痕迹。

  是只吸血鬼。

  楼下大门被撞开,一名年轻女佣拎起裙角向他们行了个屈膝礼,被雨淋得半湿的衣裙晕染开斑斑点点的血迹。

  “外面是来自梵蒂冈的venator,想要拜访您。”

  又一声巨大的惊雷,几乎要击碎整栋房子。

  弗朗西斯眼神变幻莫测,有些恍惚地盯着敞开的大门,发亮的雨点子噼里啪啦击打着门框和墙壁,被狂风卷着浸湿门口的地毯。

  “亚瑟——亚瑟你去伊丽莎白的房间,立刻,马上。”他的声带像是被拉扯住了,难以快速说清完整的句子,“快去,别站在这里!”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能让猎人强行侵入的理由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年初那件不明不白的捕猎事件,如果在有着关联嫌疑的波诺弗瓦府邸中发现伊丽莎白的踪迹,相当于直接判了死刑。即使不是这个原因,事态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亚瑟没有挪步。

  因为大批的猎人已经迅速涌了进来,防水斗篷在昏暗的客厅中闪着鱼鳞般的碎片光芒,同样反光的银色十字架和手枪无不显示出满满的不怀好意。

  为首的年轻人扬了扬手中的长枪,一手脱下雨帽笑容灿烂地对着楼上的二位打招呼,声音活泼开朗,充满了这个年纪应有的朝气:“晚上好,波诺弗瓦伯爵,由于追击几只吸血鬼而不得不闯进来,我们感到非常抱歉。可能是它们觉得逃到这里会受到您的庇佑?”

  “或许您知道最近发生了点儿糟糕的事情?我们极为吃惊,曾经并肩作战的搭档和为上帝奉献身心的神职人员竟然蒙主召唤,这让我们怀疑契约已成为一纸空文。”年轻人看了看沉默的弗朗西斯,状似随意地环视四周,目光最后落在楼上的两只吸血鬼身上,掺杂了不少阴鸷的怨毒:“那么,请问您的挚友亚瑟·柯克兰公爵是否身在此处?”

  ……怎么回事?

  弗朗西斯握紧了走廊的栏杆,咬牙回答:“不,他不在这里。找他有何贵干?”

  “那可真是遗憾。这次前来伦敦的人里没有谁曾见过那位先生,要调取详细资料还得等梵蒂冈的回复……”那人挠了挠后脑勺的头发,一脸失望,“血族的保密措施最近是不是做得太好了?信任是双方才能完成的美德。”

  他从大衣内摸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打开了是枚椭圆的旧铜色徽章,蹭了些暗色的污迹在白手帕上。

  “不止圣玛格丽特,周围几十英里的所有教会甚至是简单的礼拜堂都遭到了血洗,而这是我们在某位神父喉咙里发现的东西;上帝垂怜!他生前备受爱戴,一直兢兢业业为人们传授福音,这凶残的刽子手为何不肯放过如此善良的人?柯克兰家族的家徽,棒极了,这位新上任的监控者做了些了不起的事情,不是吗?”

  几乎是在听到猎人说完这长段的陈述之后,弗朗西斯就笑出了声,耸肩做了个夸张的惊讶手势。

  “无稽之谈!一枚家徽不能代表什么,任何死物都可以随便被利用。这个笑话的确逗乐我了,你们该拿些更确凿的证据再来打扰我,”弗朗西斯冷冷回视过去,朗声说道:“请回吧,顺便说一句,柯克兰公爵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来得猝不及防的讯息让他一时间没转过弯儿,但没泄露出半分失态。近日来疑点重重的各种事件在大脑中迅速回转,接着闪现出伊万病态而阴寒的那双眼睛,像两团自骷髅生出的鬼火。

  难不成是那家伙做的?

  他朝着亚瑟的方向望去,那人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倚了楼梯的红木雕花扶手,手指轻轻叩击。

  “万分抱歉,我们不能听信您一面之词。”

  在年轻人说出这话后,猎人们亮出了银制手枪,各自四散开来竟是要搜查的模样;与此同时他们的身形被暗处突然冒出的女佣们拦住,袖口白森森尖锐刀口与枪身相撞,迸溅出几星火花。顷刻之前并无多少人的客厅挤满了人类与吸血鬼,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拉向岌岌可危的事态边缘。

  “这是什么意思呢。”

  为首的年轻人笑容灿烂,仰头对着弗朗西斯说话。

  “难不成您要拒绝搜捕?还是说,您的府邸内藏了不可见人的东西?”

  “请注意你的措辞。”

  一直没发言的亚瑟终于开口,并翻身从楼梯斜斜跃下,落在那人面前。他抬起一只手,白手套内侧腕部的位置,金线绣着和家徽上同样的花纹样式,以及自己的姓氏简写。“我就是亚瑟·柯克兰。”

  “既然与我有关,协助贵方调查并无异议。”

  猎人间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继而回归了平静。质疑的目光在亚瑟身上逡巡了几遍,但高等血族的气味和对方坚决强硬的态度让他们找不出任何继续搜查的借口。人群开始移动,有人试图绑缚亚瑟,被快得看不清的动作扼住了脖子。

  没有感情的冰凉祖母绿眼瞳盯着动手的猎人,说不清的毛骨悚然。

  “你没有资格碰我。”

  果然是很糟糕的天气。

  王耀站在阳台上,朝着天空伸出手去,被狂风卷着砸过来的雨点子很快浸湿了半条胳膊。远处的街道起了白色的水雾,又被撕扯着刮向半空。在巨大的雨声中模模糊糊听到细微的柔软嗓音,自身后传来。

  “不要呆在雨地里,你会不舒服。”

  王耀回头,眼神还带着点儿迷蒙,似乎还沉浸在某个深沉的梦里。伊万一把将其扯回屋中,过于高大的身躯伏在了王耀身上,湿透的衣料和满是血渍的围巾一齐压过来,差点儿让王耀窒息。

  斯拉夫人的肩胛骨,胳膊,手腕,还有腰部和大腿,全部是触目惊心的弹孔,正在汩汩向外涌出鲜血。

  “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王耀努力腾出一点儿空间让自己抬起头来,对方却顺势抱住了他,下巴倚在他的肩膀上,随着说话的声音轻微移动。

  “别动,让我靠一会儿。”伊万的嗓音很疲倦,随时都要进入睡眠般,没了应有的力气。“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只是有些发困。小耀帮我一把好不好?在里衣的口袋有个小瓶子,帮我拿出来。”

  混合着马鞭草的刺鼻的血腥味儿冲击着王耀的大脑,不知是排斥还是饥渴的感觉让意识开始模糊。他用力闭紧了眼皮,反复几次恢复了平日的瞳色才伸手在伊万的衣服内找寻,很快掏出了个被封死的小瓷瓶。

  “对,就是这个。”

  伊万稍微放开王耀,微笑着带了些孩童气的撒娇。

  “把里面的药喂给我吧。”

  不要得寸进尺——王耀本想这么说的,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出声。他看见了伊万深嵌入骨关节的子弹,依旧冒着嘶嘶的水气。伤口远比对方的轻描淡写来得严重,即使不说,大概也是无法自由活动手臂了。

  他拔掉瓷瓶的木制封口,嗅到了一股香甜的气味,像是蜂蜜般黏腻的甘甜。把瓶口抵在伊万唇边时,瓶中流淌出来的液体却让他僵硬了动作。

  是血。

  伊万浑身上下的伤口随着他吞食血液的动作开始发生奇异的变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新生,被排斥出外的子弹掉落了一地。

  许是力气回复了不少,伊万轻松抱起了王耀,一同倒在床铺间,胳膊死死压制住了动弹个不停的少年。

  “我要睡一下,过一刻钟你叫醒我。”

  尽管脸上还沾着不少血迹,斯拉夫人的笑容却是温和而无防备的,恍然如同许久之前的模样。王耀发怔片刻,一个吻就落在了额头上,伴随着晚安的话语,那人沉沉入睡。

  东方人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向空茫的虚空,隔了半晌从伊万的臂膀间离开,愣愣看着窗外磅礴的大雨。阳台上缠绕的爬山虎尽数被风扯起,眼看就要彻底被卷入狂躁的天空。他走到通往阳台的门前,把手掌按在冰凉渍湿的玻璃上,许多水珠隔了透明的镜面滑落下去,重复着割裂的动作。

  ——自那日以来,亚瑟每晚都会前来拜访。

  王耀倒退几步,靠着床铺边沿坐在地板上,头部抵着膝盖,微合了眼睑打算睡觉。半梦半醒的当儿,窗户那边却传来了间隔不一的敲打声,持续而顽强地叩着玻璃,一声又一声。

  他在意识朦胧间朝着发声处看过去,接着猛地站起身来,睁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睛;一只湿淋淋的鸟正用尖喙啄打着玻璃,结成一缕一缕的白毛黏在肉乎乎的翅膀上,狼狈中带着说不出的滑稽。

  王耀几乎是冲到窗户边上的,当他打开阳台的门把那只猫头鹰抱起来时,可怜的小家伙完全没了力气,低低鸣叫了一声就恹恹躺在了王耀手中。猫头鹰的脚上绑着一个长型的细小圆筒,王耀取下来后,在圆筒中抽出了一张单薄半透明的纸笺。

  纸上用漂亮的英文字体写着。

  见字如晤。

  他举着这张纸笺看了很久,然后轻轻落吻其上。

  谢谢。

  他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