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做了一件错事,你会原谅我吗?”◎
巫洛阳在卫生间里磨蹭了很久,直到宁焱来敲门,才恍然惊醒。
镜子里,她脸上已经烧得一片通红了。
“你在想什么啊巫洛阳!”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本来想用力一点,让自己清醒一下,但拍上去之前,忽然醒悟到,拍出来的红晕恐怕比现在的更不容易消下去,于是连忙放轻力道,摸了一把。
皮肤还怪好的……如果谈恋爱的话,应该不会让对象觉得扫兴吧?
打住!
巫洛阳用力吐出一口气,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好几捧冷水,终于把一脑子的废料都塞了起来。
脸上的热度终于消下去了,她擦干脸,推门出去,又是一个光风霁月的巫洛阳。
好在宁焱并没有关心她在卫生间里都做了什么。
只是巫洛阳的视线一扫到那张床,就忍不住眼神飘忽。为了避免自己胡思乱想,她索性掏出手机,强行切换到工作模式——唉,明明说了出来玩就是彻底的放松,但终究还是没能摆脱工作。
也许当临出发之前,她心血来潮将所有工作资料都导入手机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吧!
好在多年的学习生涯,已经造就了巫洛阳迅速进入状态的能力。毕竟不管你是饥饿,生病,恋爱还是别的,考试总会准时到来,而巫洛阳正好有一个足够严苛的家长,是绝对不敢让自己的成绩后退哪怕一点点的。
虽然今天的效率实在不高,耳朵还总是不自觉地去捕捉那隐隐绰绰的水声,但有点事做,还是让巫洛阳没那么坐立难安了。
直到水声忽然完全消失。
她整个人一惊,立刻就从不太专注的工作状态之中抽离了出来。
只是还捏着手机做个样子。
宁焱并不像她这样磨蹭,很快就开门出来了。
随着她的走近,巫洛阳先感觉到的是很明显的水汽,带着热度和沐浴露的香味扑到她身上,让她整个人似乎也变得潮湿了几分。
心底的角落开始长青苔。
巫洛阳眼睛仿佛钉死在了手机屏幕上,耳朵却已经完全竖了起来。
脚步声,滴水声,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吹风机的响声……然后身边的位置微微一沉,所有的声光色影全都汇集在了这一侧,让巫洛阳有种整个人都要跟随这重量倾倒、沉沦的错觉。
一瞬间的晕眩。
“怎么不吹头发?”宁焱问她。
然后,不等巫洛阳回答,吹风机的热风已经吹到了她头上,一只手抚上她的头发,轻轻拨弄着发丝,让风能够更加全面地吹到每一个地方。
巫洛阳觉得自己的心都因为这触碰而战栗起来,真正意义上地产生了头皮发麻的感觉。
她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整个人僵硬地坐在原地,像一尊不动不言的石像。
宁焱很耐心,她的动作轻而缓慢,带着一种独属于这个人的节奏。巫洛阳乱跳的心又慢慢沉静了下来,陷入了一种悠远的平和之中。
夜色已经很深了,她们今天错过了沿途的人家,只能停在路边的空地上。这里没有灯火,到处都是一片寂静的黑暗,除了星星之外,车灯就是唯一的光,朦朦胧胧地笼在人身上,让昏昏欲睡。
“困了?”吹风机的响声陡然停下,宁焱的声音在耳畔询问。
巫洛阳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呵欠。
宁焱笑了起来,“困了就睡吧。”
短短五个字,巫洛阳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跳,又开始七上八下了。
她讷讷地应了一声,“哦。”想了想,又问宁焱,“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你晚上要起来吗?”宁焱问。
巫洛阳不太确定地摇头,她平时的睡眠质量当然是不错的,沾到枕头就睡,一觉就能睡到醒来,很少有中间被惊醒的时候。但现在毕竟是第一次跟宁焱同床共枕,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能睡得着。
“那你就睡里面吧。”宁焱说,“我半夜说不定要起来,免得吵醒你。”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巫洛阳突然想到了那个晚上,她睡不着,跑到阳台上去,看到了隔壁阳台上闪烁着的火星。
如果不是那一次意外的失眠,也许她永远不会了解宁焱,更不会有机会走近对方。
可是宁焱呢?
那对她来说只是一场意外,却可能已经是宁焱第无数个无法入睡的深夜。
然而此刻,她甚至怯于问一句,“你睡得不好吗?”
巫洛阳很清楚宁焱是因为什么无法入睡。
“没事。”她只能故作轻松地说,“我睡着了跟猪一样的,不用担心会吵醒我。”
说着,也不敢看宁焱,主动躺到了里面的位置,整个人几乎贴到了车壁上,给宁焱腾出更多的地方来。为了避免尴尬,她还特意选择了面朝车壁侧卧的姿势,这样看不到宁焱的脸,应该比较不容易因为她而产生心情波动……吧?
才怪。
因为看不到,声音和动静反而变得更明显了。
特别是宁焱不知道在干什么,迟迟没有躺上来,就更是让巫洛阳心里有一种猫抓了一样的痒,很想回头看看,又怕看到什么不适宜的画面,强自按捺着。
直到“啪”的一声,车子里的灯被关上了。
旋即身边先是一沉,然后一具温热的躯体紧贴着她躺了下来。
巫洛阳很庆幸,宁焱先关了灯,于是她滚烫的脸颊、蓬勃的心跳,似乎就都能被黑暗严严实实地藏住了。
她悄悄地吐出一口气,又往里挪了挪,闭上了眼睛。
巫洛阳本来以为,自己跟宁焱躺在一张床上,即使什么都不做,应该也是睡不着的。但她实在是高估自己了,明明脑子里想着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而且确实如同她自己说的那样,睡着了就跟死猪一样,什么动静都察觉不到的。
以至于第二天睁开眼睛,看到宁焱那张难描难画的脸近在咫尺,几乎要跟自己贴到一起,她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猛地往后一退,然后在车壁上砸出了“咚”的一声巨响。
这一下宁焱就是不醒也得醒了。
长长的如同蝶翅般的眼睫先是颤了颤,眼睑下方的眼珠动了动,最后,眼皮才被掀开,带着一点朦胧的睡意朝巫洛阳看来。
不过只一瞬,这一点朦胧就如同阳光下的露珠,消散无踪了。
“怎么了吗?”宁焱开口,声音还带着睡后的沙哑,像是带着磁性一般,钻入巫洛阳的耳朵里。
“没事。”巫洛阳按着刚刚被撞到的后脑勺,整个人坚强地贴在车壁上,竭尽全力才没有露出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
宁焱慢吞吞地说,“我刚才好像听见……”
“什么都没有!”巫洛阳大声打断,并且非常蹩脚地转移话题,“几点了,天亮了,我们是不是该起来了?”
宁焱眼底的笑意一闪而逝。
她当然不可能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于是体贴地不再询问,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摸出手机看时间,“还不到六点。”
“这么早?”巫洛阳很意外。
不过很快她又想到,自己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早睡早起,这个时间醒来,其实是很符合生物钟的。
——并且今天也依旧比宁焱醒得早了几分钟呢,她在剧痛和尴尬之中,也仍然没有忘记留意这个小小的细节。
下一刻,巫洛阳的注意力就被宁焱的动作引过去了。
宁焱下了床,巫洛阳才注意到,她昨晚穿的是那件很熟悉的吊带雪纺睡衣——是的,她昨晚一眼都没敢看。雪纺的坠感不太好,现在没有风,垂下来的裙摆像是一朵安静散开的花,很有宁焱本人的气质。
巫洛阳漫无边际地想着,突然睁大了眼睛。
因为宁焱毫无预兆的、当着她的面开始换衣服了!
巫洛阳受到了很大的惊吓,连忙闭上眼睛,把被子拉起来盖在头上。这样,待会儿就算脸红了,也可以谎称是热的。
当然被窝里确实有点太热了——
巫洛阳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想着,方才惊鸿一瞥时看到的那一抹曲线时不时就会跳出来捣乱。
当然、当然,巫洛阳每天都跟宁焱在一起游泳,早就知道宁焱的身材很好,似乎应该已经看惯了。但是,这怎么能一样?!
宁焱也太没有防范心了,她怎么能……
巫洛阳渐渐开始觉得,跟宁焱一起自驾游似乎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毕竟今天,她们的假期才刚刚开始,后面还要面临至少六天的折磨。光是想一想,她就觉得自己要死了。
没救了,挖坑埋了吧。
直到耳边传来开门的声音,宁焱的脚步声在车外响起,巫洛阳才猛地掀开被子,大口呼吸。
然后抓紧时间穿衣服。
虽然宁焱已经不在车上,但巫洛阳为了避免她刚好从外面开门回来撞见的尴尬,还是在被子里完成了穿衣服的过程。
然后下床,整理床铺,叠被子。
再将车窗打开透气。
很好,现在又是两个衣冠楚楚的现代文明人了。
……
下了车,宁焱才放纵自己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要说她选择房车自驾游,没有一点小心思,那是不可能的。
从一开始,她的想法就只有一个——都说旅途是最容易培养感情、最容易滋生艳遇的,她和巫洛阳这样两个互有好感的人,在陌生的异域、在一路风景的包围之中,不愁擦不出火花。
然后干柴烈火,一触即发。
但是现在,分明一切才刚刚开始,但宁焱自己反而有些打退堂鼓了。
巫洛阳……
这个人实在是太纯粹了。她当然喜欢宁焱,那种喜欢像蜜一样,几乎要从她的眉梢眼角流泻出来,可是明明那么喜欢,在面对宁焱的时候,又总是害羞的、回避的、躲躲闪闪的,绝对不会轻易越雷池半步。
她的感情是这样的干净,好像仅仅只是喜欢一个人,就完全足够让她满足,根本不会去想更进一步。
让宁焱不由得生出几分不忍。
然后又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毛病。她竟然会因为巫洛阳不想睡她,而生出一点遗憾和惋惜。
也许,我应该更多地考虑巫洛阳的想法,她忍不住这样想。
这趟旅程,是她送给巫洛阳最后的礼物。既然是礼物,那当然应该按照收礼人的心意来,否则还有什么意思?
放下这个念头,宁焱终于得以彻底放松下来,享受这一趟旅程。
她们途径湖泊,进入山中,看过日出与夕阳、见到硕果与丰收,每一帧都是如同油画一般的风景,被眼睛收摄,存放在记忆的宫殿之中。
在这样的地方,人好像也被洗涤了一番,变得清澈起来。
其实宁焱也没有刻意做什么,只不过略微收敛了一些。从巫洛阳的表现来看,她甚至可能根本都没有察觉到宁焱的收敛——自然也没有察觉到一开始时的刻意放纵。
这让宁焱在哭笑不得至于,又忍不住感受到一种真正的轻松。
巫洛阳实在是太好懂了,跟这样一个人相处,你很难不觉得愉快。特别是当巫洛阳的眼睛看向她时,那种明亮的光彩,每每会让宁焱微微恍惚。
她以为像自己这样的人,已经失去了那种脸红心跳的能力,或许永远也不可能像刚满二十岁的巫洛阳一样,去憧憬一份美好的、干净的、纯粹的爱情,因为皮肤的接触,眼神的碰撞而心头悸动。
可原来并不是。
当她沐浴在另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爱之中,好像自然而然就恢复了恋爱的能力。
可能在这方面,确实是找一个跟自己互补的人比较合适吧?有时候,宁焱会这样想。
巫长安当初就是找错了她。因为她们都是一样的人,吝啬于给予别人自己本就为数不多的东西——巫长安想要从她身上索取的,永远都不可能得到,而她自己也绝无可能将之奉给宁焱。
一个完完全全的错误,结果当然只能是悲剧。
但巫洛阳不一样,她的爱太多太满了,也不管宁焱要不要,一股脑儿往她的手里塞。等宁焱回过神来的时候,便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也拥有了很多的爱——多到足以分出一部分给另一个人,也不会害怕缺失,反而笃定可以从对方那里得到更多。
宁焱开始意识到,这一趟旅程,或许不仅是给巫洛阳的礼物,同样也是给她自己的礼物。
甚至她从中得到的,比巫洛阳更多。
如此,即使最终的发展与她一开始所预期的不一样,也不觉得遗憾了。
六天后,她们的车绕了一圈,从另一个方向回到了城里。
离开的时候,巫洛阳问宁焱有什么感觉,宁焱说什么都没有,那是真话。可是当回来的瞬间,宁焱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这座城市给自己带来的那种束缚感。
这一刻,就像是从梦境回归现实,所有的美好都留在了昨天,留在了城外,而她要面对的,却是无法逃避的真实。
原来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绝对的自由。
停车等候的时候,宁焱不由得开口问了一个很不符合她气质的问题。
“如果我做了一件错事,你会原谅我吗?”她这样问巫洛阳。
巫洛阳没有问是什么样的错事,她很认真地想了想,问道,“违法吗?”
宁焱忍不住笑了,“那应该还不至于。”
“那我原谅你了。”巫洛阳毫不犹豫地说,“即使稍微违背道德,甚至稍微违背我个人的三观,我也一定会原谅你的。”
她多少已经猜到宁焱指的是什么了。在那样的处境之中,想要做点事情,不用非常规的手段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无论宁焱做过什么,巫洛阳都代表自己,宣布原谅她。
希望这样能让宁焱觉得稍微好过一些。
宁焱低头笑了起来。
“你这样,让我觉得可以对你为所欲为。”她说。
巫洛阳说,“差不多吧,因为我觉得,你不会做真正让我无法原谅的事——只要那是你打心底里想做的事。”
“谢谢你。”宁焱转过头看着她,颇为郑重地道。
巫洛阳皱了皱鼻子,“你这样,我总觉得……”
“觉得什么?”
“不,没什么。”巫洛阳没有说完这句话。
她总觉得,宁焱好像在做一场郑重的道别,仿佛过了今天,她们就会分开似的。她不喜欢这个假设,哪怕只是在脑海里想象一下,都觉得很不舒服,更不要提说出口了。
……
虽然旅途很愉快,也收获了很多,但终于回到家时,那种放松,是外面很难有的。
尤其是巫洛阳一进门,就有一群人围上来为她服务,把她手里的东西接过去,人迎到沙发上坐下,甚至见她觉得身上酸痛,还有人自告奋勇替她按摩。
寒暄一阵,就准备吃饭。
要说在外面最想念的是什么,那还不是柔软舒适的床铺,而是秦姨的手艺。
宁焱当然是不会做饭的,所以找不到地方吃饭的时候,就是巫洛阳自己动手。也不能说她做得很差,事实上,巫洛阳认为自己在这上面多少是有点天赋的,对着菜谱一阵鼓捣,出来的菜卖相或许差一些,味道却还不错。
但是跟精心钻研、用料扎实的大厨比起来,就少了几分火候。
而且条件有限,很多大菜都是做不了的。
而秦姨心疼她旅途辛劳,今天可是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巫洛阳给宁焱打了电话,但她说不想吃,要先休息一下,只好自己享用了。
吃完饭,上楼洗了个澡,又开始补眠。
房车上虽然可以睡觉,但感觉当然不如家里那么舒服。再说,巫洛阳跟宁焱待在一起,一天也就心跳加速个那么十几二十次吧。虽然睡着了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但每次睡过去之前和醒来之后,都难免要煎熬一阵,现在才算是彻底放松下来。
她扑进柔软的床铺里,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
应该是做了一个美梦,醒来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是舒展的、惬意的。虽然不记得梦到了什么,但梦里的好心情却被留了下来。
看看时间,其实也就睡了四五个小时,但巫洛阳整个人精神奕奕,状态好得不得了。
也清醒得不得了。
她在床上玩了一会儿手机,横竖睡不着,就直接爬起来,去阳台上吹风。
结果人才走到阳台上,对面的阳台门也打开了,宁焱从里面走出来。
“这么巧?”巫洛阳立刻挥舞了一下亮着屏幕的手机,出声招呼。
黑暗里当然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巫洛阳觉得宁焱应该是笑着的,因为她自己也一样。即便只是日常生活中这样小小的默契,也很值得高兴。
隔着阳台喊话毕竟不方便,而且也容易吵醒其他人,巫洛阳就给宁焱拨了个电话。
漫无目的地闲聊了几句,宁焱忽然说,“有点饿了。”
“过来吃饭?”巫洛阳说,“晚上的菜剩了不少,热一热就可以吃。”
“不想吃饭。”宁焱反对,又说,“我想吃烧烤。”
这句话一说出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几个月之前的那天晚上,巫洛阳看到了在阳台上抽烟的宁焱,一时冲动跑去找她,后来,她们就在深夜出门,去小吃街胡吃海塞了一顿,宁焱还因此犯了胃病,只能去医院挂水。
回想起来,那就是一切故事开始的地方。
竟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那我们出去吃?”巫洛阳笑着问。
“不想出门,懒得动。”宁焱说,“这里应该可以叫外卖吧?我还从来没有试过。”
“应该可以的,大不了就是加钱。”巫洛阳很懂地说,一边打开外卖软件,问宁焱想吃什么。
宁焱的声音懒洋洋的,“这样说话太费劲了,要不你过来?”
巫洛阳当然不会拒绝。
外卖来得很快,也不知道是不是巫洛阳加钱了的缘故。
宁焱在阳台上摆了一张矮桌,两人就席地而坐,将外卖打包盒拆开,所有的东西一一取出来摆在桌上,看起来也十分丰盛。
“少了点什么。”坐下来之前,宁焱说。
“什么?”巫洛阳问。
宁焱已经转身进屋了,不一会儿,就一手拎着酒瓶,另一只手拿着两个酒杯回来了。
巫洛阳见状了然一笑。
又是跟那天一模一样的场景。
今天这难不成是怀旧专场吗?
不过确实挺有意思的。
两人并排坐下来,背后靠着墙,眼前是山下的万家灯火——凌云一号院居高临下,视野的确极佳,纵览半座城市的风光,让人忍不住心生豪情。
巫洛阳不由举杯,“敬自由!”
宁焱看着她,“敬自由。”
两只玻璃杯轻轻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叮——”,酒液在杯中荡漾,如同此刻的心情。
未饮先醉。
巫洛阳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古人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当面前这个人无处不合意时,自然就有说不完的话,喝不完的酒。
那种酣畅淋漓,是语言难以描述的感觉,唯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领会那种微妙的滋味。神经上仿佛有一只鸟儿在歌唱、舞蹈,让人彻底开怀。
巫洛阳真诚地认为,虽然已经到了家,但这顿酒,才是之前那场旅行最圆满的句点。
不过酒一上头,人就很难控制自己。
比如现在,巫洛阳就将头抵在桌沿,转头去看宁焱。她以为自己的动作很隐蔽,是在偷偷的看,可实际上,无论是没有掩饰的动作,还是明目张胆的眼神,显然都令人无法忽视。
所以很快,宁焱也看了过来。
如果是在平时,对上她视线的瞬间,巫洛阳就会立刻移开视线,变成鹌鹑躲起来。但现在,她显然不是正常状态,所以即使被发现了,她也还是看着宁焱,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不等宁焱出声询问,就用一种惊叹的语气主动交代了自己的心思,“宁焱,你真好看啊!”
宁焱笑了起来。
很显然,喝醉了的巫洛阳,远比平时的她更坦荡。
她平时的坦荡,是一种“虽然我喜欢你,但是我不会干坏事”的坦荡,固然也很可爱,但对宁焱来说,还是现在这样更合心意。
“喜欢看吗?”她问。
巫洛阳乖乖点头。
“那……”宁焱一条胳膊支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用手掌支撑着下巴,靠巫洛阳更近了一些,然后用一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诱哄的语气说,“想不想干点别的?”
“干点别的?”巫洛阳微微睁大眼睛,有些疑惑地重复。
“嗯。”宁焱的指尖点在唇上,几乎是在明示了。
巫洛阳的视线跟随着她的动作,落在莹润的粉唇上,忽然觉得有些渴。
她连忙坐起来,端起杯子,吨吨吨地喝了几口。
然而酒精不仅没有缓解她的焦渴,反而像是一把火,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又从胃部蔓延到全身,烧得她整个人都烫了起来。
可是她的视线,还黏在宁焱的唇上,直勾勾的,眼底的渴望一览无余。
宁焱也看着她,前所未有的耐心。
终于,巫洛阳一手撑着桌面,向宁焱倾下身。
呼吸相闻。
那双眼睛就在宁焱眼前闪啊闪,让她忍不住又想起了那天巫洛阳对自己念过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台词。
在那之前,还有一段是罗密欧称赞朱丽叶的美貌,而宁焱认为用来形容巫洛阳也恰如其分——
“天上有两颗最亮最亮的星星,有事要离开一会儿,只得去求她,让她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替代自己在天穹上闪光。要是闪烁在天空的真是她的眼睛,她脸上的是两颗星星,那么她脸上的光辉,也能掩盖住星光,而她那双眼睛,在天空中绽放的光彩,会让鸟儿以为黑夜已经消逝,唱起了歌。”
现在,宁焱觉得自己心底的鸟儿就在唱歌。
在巫洛阳靠得最近的时候,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等了一会儿,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宁焱睁开眼,发现巫洛阳眉头微微皱着,像是被什么问题困扰着。
“怎么了?”她轻声问。
“天还亮着。”巫洛阳表情凝重地回答。
宁焱控制住了,没有笑出声。
巫洛阳总有办法把她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气氛破坏殆尽,但又让人无法责怪她。
因为巫洛阳总是有自己的道理。
“那怎么办呢?”宁焱问。
巫洛阳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站了起来。
宁焱有些奇怪,跟着她的动作转头。
下一秒,薄纱的窗帘就遮住了她的眼睛,视线一暗,接着身上一沉。
是巫洛阳直接扑了上来。
宁焱猝不及防,直接被扑倒在地,不由无奈一笑,这个人真是……毫无章法。然而正是这种生涩的热情,最能取悦人。
薄纱当然是挡不住光的,宁焱能够看清巫洛阳眼睛里的光,比星光更亮,比灯光更亮,照得这个狭窄密闭的空间开始渐渐升温。
巫洛阳看着她,跃跃欲试。
宁焱抬手摸了一下她的眼睛。
然后这只手就被巫洛阳抓住了,吻了一下指尖,然后是掌心。那一点温热柔软的触感,让宁焱浑身一软,仿佛所有力气都被抽离。
抬起的手无力地垂下,这一点下垂的力当然很轻,但巫洛阳似乎不堪重负,被她带着,俯身下来。
宁焱在巫洛阳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
一个很轻盈的吻。
像是蝴蝶落在花瓣上。
宁焱并不困,却无法自控地闭上了眼睛,但觉酒意上头,整个人都头重脚轻,昏昏沉沉。
她的胳膊不知何时攀上了巫洛阳的肩,说不清是想把人推开,还是拉近,只是紧紧地抓住,仿佛她是浮沉的激流之中唯一的浮木。
风拂过她们头顶上的薄纱,如同海浪将人影淹没。
……
还没睁开眼睛,巫洛阳就感觉有些不对。
眼皮不知为何非常沉重,巫洛阳艰难地撑开一只眼睛,然后立刻发现,这不是自己的卧室。
但看着很熟悉。
毕竟巫洛阳最近总是来找宁焱,对她家里的陈设已经烂熟于心了,只是躺着的角度有点奇怪,才需要一点时间来反应。
意识到自己在哪里的瞬间,昨夜的记忆也瞬间回笼,在巫洛阳的脑海里上演。
也许有人喝醉了会断片,但巫洛阳很显然不是。何况还是昨晚那样活色生香的场面,生平仅见,怎么可能忘记?
即使大脑忘记了,身体的记忆也还在。
巫洛阳默默抓紧被子,拉上来盖住了脸。
不过她没能坚持太长时间,说不出是因为不透气还是因为太羞耻,很快就热得出了一身的汗,偷偷掀开了一个被角。
然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宁焱并不在。
巫洛阳连忙坐起来,左右四顾,确定到处都静悄悄的,于是从床上下来,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过去。
很奇怪,如果一睁开眼睛看到宁焱,她一定羞耻得完全不敢看人,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躲到天荒地老。但是现在宁焱不在,她又想找到人了。
然而没有,楼上楼下,每个房间巫洛阳都找遍了,都没有看到宁焱。
跑了几趟,巫洛阳才不得不确认,宁焱确实不在。
她又回到宿卧室,去床头柜那里翻找,想看看宁焱有没有给自己留言。以宁焱的个性来说,就算要离开,也不可能一句话都不留。
没有找到字条,巫洛阳又去找自己的手机。
手机倒是正放在枕边,端端正正。在巫洛阳看到它的瞬间,手机也欢快地响了起来。
听到声音,巫洛阳连忙伸手将之拿起,看到屏幕,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闹铃,并不是电话响铃。
早上七点。
巫洛阳从来没有设置过这个时间的闹钟。
是谁为她设置的不问可知。
还特意改了闹铃的名字,叫做“该起床上班了”。
巫洛阳点进通讯软件,确定宁焱也没有给自己发任何消息,才退回来盯着闹钟,忍不住磨了磨牙。
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
巫洛阳回到家里,秦姨等人已经习惯了她从外面回来,一句话都没问,只是把早餐端了上来。
巫洛阳盯着手机吃完早餐,出门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拨出了电话。
那边很快就接通了。
巫洛阳心头一松。她还以为宁焱提裤无情,打算拉黑自己,假装从来没有认识过这样一个人呢。
哈哈,怎么可能嘛!
虽然这么想,但巫洛阳没有开口,而是等对面先说话。
“醒了吗?”宁焱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依然温柔沉静,“抱歉,临时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我必须要去处理。”
“嗯,没关系,正事要紧。”巫洛阳也放轻了声音,没有问常年不出门的宁焱能有什么事要去处理,只是问,“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目前还不确定,我争取尽快。”宁焱说。
“好。”
短暂的沉默,片刻后巫洛阳说,“那我先挂了,出门上班。”
“洛阳。”宁焱又突然叫住她。
“嗯?”
“等我回来的时候,有一些话想跟你说。”宁焱说。
如果那时,你还想听我说的话。
“我知道了。”巫洛阳答应,然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收起手机,转头看向窗外,眸色沉沉,似乎有风暴在其中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