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暮色里, 花影重重,两人在树下凭栏相望,青涩的少女递出一捧同样青涩的花苞...那本该是很浪漫的一幕,如果没有学校保安和主任在远处叱问她是哪个班的, 叫什么名字的话。
浪漫的气氛被打破, 现实就是虞岁攀折校园花草, 还马上就要被抓住处分,她最后是翻着栏杆跑掉的, 抬脚踩上墙裙的瞬间, 还甩了唐伏雪一脸的泥水。
虞岁被吹风机烫的“嘶”了一声,一片雾气的镜子上甩了几滴水珠,她懊恼地拨动湿漉漉的发,盯着镜子里的模糊一团自己,心说,她本来是想让唐伏雪心情好一点的!
唐伏雪当时确实是笑了笑, 或许是在笑自己和她的狼狈, 或许是在笑自己这冒失的举动,可也不过是车上那一会儿的时间,唐伏雪什么都没和自己说,回家之后, 上了三楼就没再下来。
是啊, 毕竟是死亡,是很重要又很叫人难过的事情。
她之前在一篇阅读里看到,国人很缺乏的三种教育就是性的教育、爱的教育和死亡的教育。
关于性的教育, 唐伏雪早在意识到她这方面的知识匮乏之后, 就在补课之初和她严肃认真的探讨过。
唐伏雪把这当成一门课程来讲,两人隔着宽大的书案对坐, 唐伏雪言语大方坦然,没有半点要占语言上便宜的意思,期间她甚至没有泄露过一丝丝的信息素,更不要提动手动脚。
虞岁起初没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直到和朱文侯文杰偶然说起来这件事,她才从两个人的反应里意识到,哦,原来唐伏雪那是个时候是有机会占自己便宜的。
严格来讲,她们是合法伴侣,唐伏雪真的那么做了,最多也只能算是调情,但唐伏雪的做法以及朱文他们的态度,让虞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早在自己向唐伏雪提出离婚之前,她就一直很尊重自己。
没有仗着懂得比自己多、没有仗着Alpha在这种事上就是比Omega占有更多的生理优势、没有仗着讲课之名、没有仗着婚姻之名,来借机讨一些便宜。
虞岁是感激的。
虽然人就本该如此,可事实就是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而这份尊重并不像那些不客气的行为那样激烈,更不容易让人察觉,虞岁起先就只在唐伏雪的尊重里感受到了舒服,于是这就涉及到了第二种教育——爱的教育。
爱一个人,起码该力所能及地让她觉得舒服的。
虞岁之前的家庭环境多少有些偏激,这份偏激不光是说她母亲的处境,还有她家里人表达爱的方式。
她母亲爱她,所以保护她,禁止她去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相处,禁止她去一些不三不四的地方,禁止她看一些不健康的影片,禁止她吃一些不健康的食品。
但她又觉得梅花香自苦寒来,说话时从来不会避讳言语上的打压和鞭挞,她否定虞岁的锋芒,说她太过尖锐,以后到了社会上迟早要吃苦头,她又不肯接受虞岁的平庸,认为这是虞岁不肯上进的表现。
虞岁的母亲用“禁止”挡住了外来的那些苦寒,又在家里自发的制造了一场风雪,而虞岁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不舒服。
舒不舒服是要对比才能感受出来的,否则会把这些当成理所应当去承受、去享受。
虞岁对此对比的结果,就是她母亲爱她,但只存在于感情上,行为上她没学会去爱,这一点外婆和外公都没能教会给她,这也不难解释她为什么会以为虞科那样的人渣会爱她。
而唐伏雪爱她,是对她妻子的爱,她的行为处处透露着尊重和关心,会为她妻子的未来考量,会为她妻子的家人考量。
虞岁没办法想象这样的人会有不幸福的婚姻,她见识短浅,很难相信会有人能够抵抗这样的山珍海味。
不过唐伏雪对她的爱、对虞岁本人的爱,应该也就止于尊重和关心了,唐伏雪在行为上做的已经够多了,和虞岁母亲的爱拼一拼,已经勉强能让虞岁凑成一整套爱人的行为和想法。
所以严格来讲,唐伏雪给了虞岁性的教育,又给了她一半爱的教育,关于最后死亡的教育,虞岁作为“过来人”,作为受了唐伏雪恩惠的人,是想要为唐伏雪做一些什么的。
她经历过母亲的去世,也经历过楼里那个讨厌的邻居去世,所以不论唐伏雪胸前的小白花是亲是疏,她觉得她都是过来人,也终于有能力能帮唐伏雪一把。
面前镜子上的水雾渐渐散去,露出一个更加明了的虞岁来,她脸上带着淡淡的被热气熏蒸出来的潮红,头发已经吹干了,随便抓了一把,就像是炸毛的狮子。
虞岁把吹风机放回原处,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沉沉出了口气——唐伏雪刚刚还是没下来吃晚饭,而且今天晚上的补课也取消了。
时钟一点一点的走向了九点半,虞岁站在虚掩着的房门前,久久没动。
她的情感促使她迫切的去发挥自己过来人的作用,可她的理智也在告诉她,这样莽撞地冲到楼上说要安慰唐伏雪,只会让她这个自以为是的过来人看起来很可笑,毕竟唐伏雪压根连去世的人是谁都没告诉她,这份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
觉得她还小,什么都不懂?怕她担心?觉得这件事和她没关系?
虞岁总是瞻前顾后,当然,也总是冲动。
在唐伏雪眼里,她或许没有询问这件事的立场,但她还有问问题的立场吧?
虞岁从包里掏出自己的英语卷子,这次毫不犹豫地拉开了房门。
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三楼,虞岁刚抬起手,那扇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唐伏雪也刚洗完澡,身上穿了件浴袍,头发湿漉漉的包在头顶,一道隐秘的水痕顺着锁骨滑进衣服里,带着热气的沐浴露味道散开,缠绕着一股淡淡的冷杉味。
“你...”
瞧见来人是虞岁,唐伏雪的脸上都是讶然,然后她的视线下移,又看见了虞岁手上的卷子。
那双眸子似乎黯了黯,唐伏雪肩膀一松,无奈的扶额苦笑一声,“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说吧,我今天有点累了。”
虞岁心脏一缩,忽然就觉得手里的卷子锋利起来。
她好像找错了理由...不是,她好像...怎么说...她好像让唐伏雪觉得自己不在乎她。
虞岁被漠视太久,她太明白那种失望,故而心里更加急切的想要解释,可她没法坦然的说“我们来分析一下今天这种情况”,也没法坦诚的问“我看你不高兴,你想不想和我说一说。”
这两种语调都在传达“我在乎你”,唐伏雪可以说,因为她在乎她妻子,可虞岁是拒绝这段婚姻的,她要说的话,在乎的是谁?
虞岁问心有愧,心里活动就更加曲折纠结,她不清白,就更想找一个清白的理由来搪塞。
但很显然,她这个清白的理由让唐伏雪更没了说话的兴趣,她站在原地几乎度秒如年。
之后,虞岁听见身后的电梯响了一声,是孙姨拿着两瓶红酒送了上来。
“你要喝酒?”唐伏雪接过酒瓶,闻言看了虞岁一眼,点点头,“明天...”
不等她说完,虞岁急切道,“我陪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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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有一轮圆月,月色很亮很亮,虞岁和唐伏雪坐在三楼阳台的躺椅里,一眼能看尽院子里参差的树影。
虞岁忽然就想起来了那首《记承天寺夜游》。
她抿了口红酒,又悄悄看向唐伏雪的方向。
一瓶红酒已经在两个人的沉默里喝完了,虞岁面上隐隐有些发烫。
她不喜欢红酒,又酸又涩,难喝的不行,可她需要酒精来助力胆量,唐伏雪也需要借酒消愁,一来一往的,一瓶酒消耗的迅速。
虞岁喝的猛,醉的快,她的胆怯很快就被酒精打死,于是越来越放肆的盯着唐伏雪的侧脸。
她不甘心。
她差点被拒之门外的时候,只是想着能陪一陪唐伏雪也好,现在人陪到了唐伏雪身边,她又想问为什么。
【发现问题——为什么——内在逻辑】
这是虞岁在《唐伏雪语录》里记的第一句话,她想帮忙解决深层逻辑。
虞岁深吸了口气,眼神已经有些聚不上焦,她缓慢的眨了眨眼,问道,“你今天很难过吗?”
唐伏雪也发现了虞岁的醉态,她轻笑一声,撑起胳膊,指背轻抵着下颌,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哄小孩儿,带着股散漫,回道,“是啊,我很难过,你很关心我吗?”
是啊,她当然关心她!
虞岁咂咂嘴。
喝了酒好像就特别容易口渴,虞岁寻觅到酒杯中的液体,再次一饮而尽。
酒杯拿开,她按着胸口打了个酒嗝,然后长出了口气,看着唐伏雪,竖起一根手指一本正经道,“有问题,我们就解决问题,你难过只是表象,我们先来好好讨论一下,你为什么会难过!”
虞岁不自知地模仿着唐伏雪说话的语调,“首先,呃,去世的那个人,和你关系很亲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