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岁站在空旷的办公室内, 眼神中隐隐期盼,动作是不算明显的局促。
唐伏雪看着虞岁的书包,很快又再次看向虞岁,“你没必要这么做。”
唐伏雪还没从公司总裁的身份里转移出来, 语气虽然比对着下属稍显温和, 但也因为她的无奈和语意上的拒绝, 显得这句话相当冷硬且命令感十足。
虞岁就被这句拒绝撞得大脑宕机,她大脑有些空白, 动作僵硬, 局促就更加明显。
唐伏雪看不得她这样局促,她揉了揉眉心,长出口气推开自己面前的文件,指了指她身后的座椅,“你先坐。”
虞岁刚坐下,就又有人进来, 那人和唐伏雪汇报完之后, 唐伏雪说:“时间不早了,让大家先下班吧,有紧急的文件先送崔秘,出去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
办公室里再次安静下来, 唐伏雪十指交叉的搭在桌上, 上身微微前倾,看向虞岁的目光直击人心,“你是为了上周六晚上的事来的吗?”
虞岁没有像那些下属一样回避她询问的目光, 这无形的眼神像是丝丝缕缕的丝线, 她现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能顺着新的线索爬过去。
“我...怕你会生气。”
唐伏雪脸上闪过一丝了然和苦笑, 她靠坐进座椅里,手搭在扶手上,坐姿随意,姿态轻松。
在商务合作的谈判里,这样的姿势有两种意味,一是因为游刃有余、对于碾压对手有着绝对的信心。二是虚张声势,眼看即将败北,就算为了维护面子,也要显得并不在乎。
唐伏雪甚至双手环胸抱在身前,朗声笑道,“怎么,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小心眼?”
“不是!”虞岁矢口否认,可否认完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别的话,让眼前好像有点偏离她原本预想的对话重新回到正轨。
唐伏雪是以为她怕唐伏雪生气,以为她是怕会失去现在的东西,所以用自己的隐私来作为安抚吗?
这么说好像没错,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虞岁还没想明白是哪里不对劲,唐伏雪已经起身,她绕到虞岁这面,把书包放回她怀里,之后,唐伏雪靠坐着书案的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虞岁。
物理意义上的高低并不能完全代表强弱,至少在眼下这个办公室里,能安稳坐在办公椅里的人,才是某种意义上的“强”,唐伏雪的这个姿势没让虞岁觉得压迫,甚至有种唐伏雪俯身低就的感觉,又或者...是唐伏雪把自己推到更高处仰望的错觉。
唐伏雪拿过了虞岁一并交上去的手机,在指尖把玩着,脸上一派从容的,甚至笑着在她额头不轻不重地弹了一指,“我总不至于因为你拒绝我的告白就苛待你,至少我们目前还是合法伴侣,你来做这些...”她举起手里的手机,打趣道,“是担心我会家暴?”
“我没有!”虞岁浑然不觉自己被唐伏雪这番话又哄出了些撒娇的语气,她甚至皱着眉头,带着点耍无赖的作派,“不是你说这样做是为了我的安全吗?我想通了不行啊!”
唐伏雪笑道,“你是自己想通了最好,既然你是想明白了这件事对自己有利,你就不能指望我答应这件事会让我变得开心,如果你还有别的期待的话,也要做好不能如愿的心理准备。”
“我不是说你付出不该有回报,而是说这种需要改变你的观念、折损你的利益的事情,可以视为你对这段关系做的牺牲。你还太年轻,容易在自我牺牲里自我感动,尤其是这种对你损伤很大,对我却无关大碍的行为,它可能承载了你太多的期望,但效果并非如你想象的那般。”
唐伏雪把手机塞回虞岁手里,语气早就恢复成了虞岁熟悉的温和有条不紊,“对我来说,安装定位是小事,防患于未然才是最重要的,还有一项很重要的,就是我不希望你解决问题的办法是这种思维,你今天可以用安装定位做退让,明天我们又产生了新的矛盾,到时候你还想拆哪里的东墙来补呢?”
“我可以接受你想通了的说法,但眼下并不着急做决定,你的手机和包还是先自己保管,回家吧。”
唐伏雪总是能散去虞岁的恐慌,那层恐慌是炸弹扬起来的灰尘,迷人眼、乱视线、生怖惧,唯有恐慌散去,才能看清炸弹的切实伤害。
恐慌的浮尘散去,虞岁感觉自己大脑也逐渐的清晰了。
唐伏雪让她回家,可她没动,不仅没动,还拉住了唐伏雪衣角。
唐伏雪正要起身回座,见状不由得动作一顿,“怎么,还有事?”
“有。”虞岁有些艰涩的出声道,眼睛却很亮的看着唐伏雪,她攥着唐伏雪衣角的手攥得更紧了,欲言又止半晌,才终于小声道,“你之前说,爱是付出和牺牲?”
唐伏雪点了点头。
“可你...今天不让我牺牲,我不明白。”
其实安装定位的事情早在唐伏雪提起的时候,虞岁心里就没什么抵触,当时只是害怕这份信任背后的喜欢会被理智暴露,现在...
虞岁声音很低,“你不想让我为你牺牲吗?”
她的视线平直的落在唐伏雪被自己攥着的衣角,那衣服看起来就价值不菲,却已经被自己攥得皱皱巴巴,虞岁有些懊悔,但又实在放不开手。
悬着的手臂,被攥紧的衣角是唯一的支点,一旦松手,胳膊就会坠落下去。
空间里是大片的静默,半晌,虞岁才听见唐伏雪轻咳两声。
唐伏雪略调整了一下坐姿,而西装的内里光滑,虞岁感觉手心一空,胳膊就要落下去,然而唐伏雪很快的握住了那只拳头。
唐伏雪的手心细腻温热,她轻而易举的包裹住了虞岁的拳头,然后贴着自己的大腿放着。
虞岁的胳膊放稳了,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剧烈,她忍不住仰头看向唐伏雪。
只见唐伏雪的目光微微闪动,她又清了清嗓,语速比之前略快,“客观来讲,在我们之间的关系里,你占据弱势,站在你的角度来想,你的牺牲代价比我大了太多,如果把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当成一项工程,当然是按照能力的高低来领取工程量的多少。”
“而且你还年轻,未必能看清这段关系里对方需要的是什么、能够维护一段感情要做的是什么,我不想你做无谓的付出和牺牲,更怕你会自我感动...自我感动就像是背道而驰的车,你越是努力就会离目的地越远,这样的痛苦,我并不想你承受,所以我说我不希望你自我牺牲。”
她紧了紧手心,“或者说,你就站在原地,这样不需要费力,也不需要承担随意移动的后果,我会...”
唐伏雪顿住了,她手心里,虞岁的手挣脱了一下,然后反手,十指相扣。
唐伏雪的神色肉眼可见的闪过怔愣,虞岁却忽然觉得江晚秋说的没错,唐伏雪的心事说出来,就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幼稚。
她用小朋友对待喜欢的人的态度,不让自己受伤,不让自己难过,不让自己有所顾虑,甚至恨不能事事亲为。
她自以为是,以为她比自己年长十岁,就比她懂得怎么维护感情、懂得怎么和喜欢的人相处,懂得怎么照顾她。
她骄傲自大,以为虞岁的年轻就意味着莽撞无知,意味着她对感情毫无知觉,意味着她能看透全部的自己。
虞岁忽然有些想笑,眼前的这一幕好像就应了江晚秋的那句话“她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厉害,她甚至没有你看得清,至少在感情这件事上,你比她强。”
虞岁觉得自己就是比唐伏雪强,她好歹还知道付出要索取回报,可唐伏雪却让她站在原地不要动!
虞岁也确实绷不住笑了,她轻轻晃了晃手腕,撇撇嘴,却是眉眼如波的。
“你不让我付出和牺牲,说是怕我会自我感动,可是我给你折花的时候没有觉得后悔,和你吐露心事的时候没有后悔。”
那些难言的心事都是刻在身体里的伤疤,就像时间和精力对唐伏雪的重要一样,这些无异于自挖伤口的行为,其实老早就向唐伏雪袒露了她的牺牲。
那才应该是一场最无言又深刻的自我感动,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这份牺牲于自己而言的意义,唐伏雪也不知道,但唐伏雪没让她后悔。
虞岁有些用力的拽了拽唐伏雪的手臂,面带些许不满,“难道避免自我感动的办法只能不去付出吗?你...你不能看到我的付出,你不能和我一起感动吗?”
虞岁的眼眶渐渐有些发酸发烫,但她不是委屈的,也不是生气的,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还感觉胸腔的位置隐隐发烫。
“你...你这叫因噎废食,你要饿死我吗?”
虞岁心想自己真的是被唐伏雪惯坏了,她从没想过自己的语气会听起来这样的娇纵。
她悄悄的吐纳喘息,平复心中的悸动,又慌忙地撇开眼神,躲开唐伏雪灼热的视线。
她看见了自己的书包,想到自己来这里是因为上周六的逃跑,她好像应该和唐伏雪解释清楚自己逃跑的原因。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唐伏雪握着腰,抱坐在了那宽大的办公书案上。
唐伏雪离她极近,呼吸比刚刚的眼神更加灼热,她手掌撑在虞岁身后的位置,迫得虞岁不得不后仰着才能稍稍避免自己被那呼吸烫伤。
唐伏雪像是一只蛰伏许久的兽,她之前眼中的冷静和克制都被一股浓郁骇人的重色取代,她紧追着虞岁呼吸的命门不放,虞岁不得不撑着手臂在身后,才能避免更加丢人地躺在这桌子上的命运。
她撑下去的手掌摸到了唐伏雪的食指,于是近乎条件反射地把它握在手里。
“你...”
“那你之前为什么要跑?”
两人同时开口,唐伏雪的语气更加恶狠狠,还用力咬了口虞岁的唇瓣以示发泄。
“我差点以为你是生气我吻了你。”
唐伏雪当初确是是被虞岁的拒绝搞蒙了,她自认游刃有余的把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发展到了亲吻,而且之前虞岁对此也并没有表示过异议。
亲吻代表什么?不就是肯定这段关系吗?可虞岁那晚却跑了!
这无异于是打乱了唐伏雪的所有自以为是,她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是从哪里出现了纰漏,又或者是自己给了虞岁什么错误的讯号,让她觉得亲吻只是出于唐伏雪和她感情亲密的体现?
唐伏雪百思不得其解,她不清楚在虞岁眼里,自己的身份究竟是什么,她的朋友、姐姐、家长、亲人?
唐伏雪念及此,又重重吻上虞岁的唇。
原本淡粉的唇瓣被染的深红,虞岁气息大乱的解释,“你...你当时说的太郑重了,又,又太突然了,我...被你吓到了。”
“怪我郑重?”
“...怪你突然。”
唐伏雪眼中的重色像是泄开的墨,墨色淡了,天光熹微,之后一轮红日东升,光华灿灿。
她忍不住笑着收拢了手臂,她把虞岁抱在怀里,偏头在她发烫的耳尖咬了一口,“行,怪我!”
虞岁垂在桌边的腿晃了晃,轻轻踢向唐伏雪的小腿。
“就怪你!”
唐伏雪感受到虞岁的手臂环在腰身,她喟叹一声,随即眉心又皱起来,“可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她悠悠叹了口气,“太叔公那边的公司需要有人去处理,你猜,去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