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素素这才注意到原本放在客厅的红酒瓶已经不知何时不见了，大抵是被Rebecca拿到了房间里。
她看见对方的脸颊上已经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便知道在来敲自己的门之前，已经喝了不少。
“……”
褚素素顿了一下，劝道，“这么晚了，要不还是别喝了？省得宿醉头痛。”
可醉酒的人是听不进去别人的话的，Rebecca无动于衷，仍旧站在原地，有些惆怅地盯着她看。
“我只是想找人聊聊。”
她眼中盈着的不知是灯的反光，还是泪光，轻声道，“可以吗？”
Rebecca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流露出如此脆弱的情态。
她一向都是雷厉风行的职场女性形象，没有人能想到她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
平心而论，褚素素是想拒绝的。
她总觉得和上司交往过密不是什么好事，一起吃顿饭只当是两个人的团建，可一起喝酒，就显得尤为亲密了。
虽然她平时也会和朋友一块儿放松、出去玩儿，但同事和朋友是不一样的。
对于这条界限，褚素素划分得很清楚。
“可以吗？”Rebecca又问。
不过在褚素素良久的沉默中，仿佛已经猜到了对方的回答。
在职场上混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明白这幅表情之下的潜台词。
她的身子已经有点儿开始晃了，撑着墙壁的手也微不可查地颤抖起来。
“没关系。”
Rebecca勉力微笑，只是这个笑比哭还难看，“我知道没有人想听人抱怨。是我唐突了。”
她跌跌撞撞的想要离开，微微佝偻着背，突然尽显疲惫。
那一刻，褚素素的眼睛不知为何有些泛酸。
她突然有种被触动的感觉。那个背影太过孤独，让她仿佛透过Rebecca，看到了自己。
褚素素蓦地回想起和褚振闹掰的那一天。那时候她还没有车，赌气般地独自走出了家门。半路时外面下了大雨，自己却依旧坚持抱着皮皮走完了全程。
那时候她的背影，大抵也是这样的。
直到Rebecca快要走出门口的时候，褚素素方开口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Rebecca。”
对方的脚步停住，略带些疑惑的回头看她，脸上的微笑没有变化，依旧苦涩。
“怎么了？”Rebecca温柔地问。
褚素素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涌上一股浅浅的愧疚感。
她能来这个峰会，按说也是Rebecca肯给她机会才得以成行的。可在Rebecca需要帮助的时候，她却并没有施以援手。
想到这里，褚素素不再纠结，只轻声对Rebecca说：“你等我一下。”
算了，这样也没什么。
褚素素回房间扎了个头发，又将手机调至静音，确保一会儿不会有人打扰。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便转身出了门，来到Rebecca身前，接过了她手里的酒杯。
“你想在哪儿喝？”她叹了口气，问。
Rebecca的面上浮现出一丝不可置信，随即很快化为感激。
“谢谢你。”
“不用说谢谢。”
褚素素截断了她的感谢，道，“不介意的话我们就坐在这儿喝吧，你想说什么？我听着你说。”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不用顾忌。今天晚上之后，我什么都不会记得。”
… …
褚素素关掉手机的时候，并没有仔细看消息通知。
如果她在此时打开了微博，并且看一下私信的话，她就会发现……
那个她偶尔会查看星座运势的星座博主，突然发来了一长串消息。
【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
【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危险。】
整整一大片文字刷屏，就像是被人盗号或者是某种乱码一样，可一看内容，竟都是在重复同样的两个词。
可但褚素素并不知道这些。
她只是放下了手机，来到客厅，然后接过了Rebecca的酒杯。
屋内，韩璇静静地坐在画板前，小心地上着颜料，动作极为谨慎，没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这样的工作无疑是枯燥复杂的。不光要全神贯注，还要忍受千篇一律的上色过程。
可韩璇看上去没有任何觉得乏味的感觉，似乎将她当成一件饶有趣味的事情在做。
这也正常，在不喜欢画画的人眼里，这些是毫无意义的。又不能赚钱？画出来有什么用？大抵就是浪费时间。
可在真正热爱的人心里，便是全世界最有意思的事。
韩神正在创作的，仍是那一幅体积巨大的油画。上次和褚素素视频也就是在几天前，那时韩璇仅仅完成了冰山一角。
可不过一两天的功夫，她便有了巨大的进展。
整幅画现在已经完成了快一半儿了，可以看出画上是个女人的身影，只是还没画到脸的部分，目前只完成了完成了衣饰、身体、还有头部轮廓。
画面上的那个女人穿着吊带睡衣，坐在桌前，支着下巴，稍稍歪着脑袋。
并非颜色很艳丽的构图，却无端风情自来。
皮皮在旁边汪汪地叫着，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她要把女人的脸放到最后完成。
韩璇放下颜料和画笔，轻柔的抱起它，像是能听懂一样，顺畅无阻地和狗狗交流。
“最漂亮的部分，当然要放到最后多花些时间，精心雕琢。”
她说。
皮皮嗷嗷地叫了两声，也不知有没有领悟她的意思。
持续地盯着画布并执笔是个很费精力的过程，因此韩璇并不会画太长时间，每过一会儿，便放下手中的笔，休息一下。
在这期间，她会拿炭笔或铅笔在素描本上。随意勾勒出无意义的线条，权当找找灵感。
虽然画室内摆了许多油画、素描等不同种类的画作，但韩璇最擅长的，其实是速写。
速写，顾名思义，就是在短暂的时间内大致地完成一幅写生作品。
由于速写主要考验的是能否在短时间内描摹出人物的神韵，整体的完成度自然不会太高，只能勾个轮廓，因此也格外考验创作人的功底。
而韩璇只花了几分钟，就让皮皮活灵活现地出现印在了纸上。
但单独的一只狗狗似乎有些单调，于是她又将画面延伸到了抱着皮皮的手，以及那只手的主人面孔。
画到这里时，握着炭笔的手忽然无法停止下来，分明已经来到了线条的边缘，却依旧不知休止地继续了下去。
韩璇眨了下眼睛，忽然浑身一震，随后不受控制般地低下头。
目光所及之处，白净的纸都仿佛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紫色。
那只手的主人逐渐变得清晰，女人手中握着一个高脚杯，里面晃荡着不知什么液体。
分明是黑色的炭笔，却多了丝猩红意味。
而在那个女人的身边站着另一个人，看不清面孔，只有那头长发大波浪，在灯光的映照下，温柔又多情。
两人举杯相酌，相谈甚欢，身姿如鸳鸯交颈。
韩璇怔了片刻，蓦然冷冷地扔下了笔，倏地褪去笑意，面无表情，把皮皮都吓了一跳。
小狗立即凑过去，似是在询问她怎么了。
“没事。”
她轻声安慰道，可轻柔的也就只有声音了，除此之外，依旧冷若冰霜。
韩璇把那张纸从速写本上扯了下来，攥在手中，团成一团，没有任何留恋地扔进了垃圾桶。
皮皮又汪汪地叫了两声。
它十分不解。明明画得很好啊，为什么不像其她的画一样留在速写本里，收藏起来，而是要扔掉呢？
“你知道的。”
韩璇说，胸口起伏，像是在竭力深呼吸，忍耐着什么。
“我什么都可以承受，只看不得她和别人在一起。”
她把皮皮放在一旁地上的小窝里。
不是你的错。皮皮瞪着小眼珠子，像是在认同她的话。
如果主人在外面抱着别的小狗玩的话，皮皮也会很伤心的。
“那，皮皮会想咬死那只狗吗？”
闻言，皮皮瑟缩了一下。
那，那倒也不至于，顶多是闹一顿脾气，不理她吧……
“可是我没办法做到不理她。”
韩璇微笑说：“我在她面前表现得像个正常人，但不论再怎么装，每次看到这些，我还是会失控，想要发疯。好像没法改变。”
她的笑并未到达眼底。
“我该怎么办？皮皮。”
小狗自然无法为人类的关系给出任何建设性的意见，只能嘤嘤地撒娇。
而韩璇也没有想要朝它征询的意思，只是自言自语般念叨了那么一句，便收回了视线。
皮皮绵长地嗷呜了一声，意思是让她不要因为这个难过。只不过是喝酒而已嘛，主人和朋友不是也经常喝酒吗？
“这不一样。”
韩璇缓慢、缓慢地将油画颜料收了起来，随即用画桶装满了清水，把笔刷放在里面清洗。
她认真地揉搓着每一根刷毛，不放过任何一处颜料的残留。
——哪里不一样？皮皮没明白。
韩璇也无意再对它说什么，清秀莹润的面庞默然不语，只用力抿着唇，好像这样就能隐藏快要抑制不住的那一丝扭曲。
有些事只有自己知道。
她有时真的很嫉妒那些人，为什么可以如此轻易地与她接触，却不用花费任何代价。
而她，仅仅是留在对方身边，就已经是费尽全力了。
这个世界好像从来都不公平。
她视若珍宝的东西，即便此刻短暂地握在手中，却也并不真正属于她。
韩璇看着皮皮略带困倦的眼睛，柔柔地抚摸了一下它的头。
手掌拂过的那一刹那，仿佛绽出些微弱的光芒，令它不再焦躁，变得沉静下来。
“睡吧。”她说。
——那你呢？要干什么？
可皮皮根本无暇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合上眼睛，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