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班内部串座以组为单位进行，这个月裴宋他们组轮到了前排，魏单单一桌第一排，裴宋一桌第二排。
这次谈晏坐王小白后面，裴宋坐魏单单后面。
老师在上面讲前几天考的历史卷子，下面学生刷刷刷拿红笔订正。裴宋从笔袋里翻出壁纸刀，手指微动将刀片推出一些，也不用尺子，虚虚地沿着题的四围在卷子上面划了几道，然后一手滑进卷子下面，手指轻轻一抵，便将错题摘了下来。
谈晏上课不大安分，总喜欢四下里乱望。她可能开了某种自动过滤器，看得最多的就是裴宋。这回又盯着裴宋整理错题的手瞧，瞧了一会儿忽然就探手从记事本上扯下来一页，低头刷刷刷写了一句话，随随便便地一折，丢了过去。
“？”
裴宋捡起纸条展开，纸条巴掌大小，印着淡色的网格。
【你手好好看哦。】
裴宋一愣，旋开笔盖在纸条上写了句话，丢了回去。
谈晏打开一看，禁不住愣了一下：【下课给你牵。现在好好听课】
这次谈晏回复的速度很快。
【才、不。】
裴宋转头，谈晏冲她肆无忌惮地单眨了下眼。
裴宋面无表情地把头转回去了。
前面的选择讲完了，历史老师从最好讲的选修开始。选修题目一共有三道，第一道主题是历史重大改革回眸，第二道是战争与和平，第三道是中外历史人物评说，要求在三则选修材料中选择一种作答。一般来说大家都会选择简单易懂些的人物或改革，至于战争......那玩意在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文科班基本没人选。
王小白作为少数男性之一，坚定捍卫所谓“男人的兴趣与光荣”，不顾艰难险阻人丁稀少，永远选择战争与和平的材料作答。这次不知为何却转了性，选了人物来答。
历史老师道：“我看这次大家普遍都选了历史重大改革回眸，但其实这次的改革也不好答。”
王小白抑扬顿挫：“历史重大改革，回眸一笑——百媚生！”
全班狂笑，历史老师也笑：“是觉得人物太难吗？”
“是啊。”一群学生有气无力地答道：“那人物的设问出的啥啊，材料也少，人物光名字我们就不会念。”
历史老师一笑，“其实你们选错了，这次战争是最好答的。但我估计你们大多数人应该压根就没有看战争的材料，直接选了改革。王小白，你选修多少分？”
王小白挺漠然地坐在那，淡淡道：“四分。”
选修题满分十五分。
众人：“？？？”他们齐刷刷盯着老师：“您不是说战争简单吗？”
历史老师也挺懵：“你睡着了哈喇子把答题卡洇湿了？”
魏单单帮旁边那个看破红尘的傻子帅哥答了：“他这次选的人物。”
大家看王小白的目光纷纷变成了同情。
历史老师宽慰道：“这次人物的题难到变态，你能得四分也不错的，不要灰心。”
王小白：“谢谢老师鼓励，我此次考试还有一个心得体会，想跟大家分享一下，以表心志。”
历史老师示意他讲：“愿闻其详。”
王小白缓缓起身，扒拉了一下刘海，挺直了脊梁：“宁移白首之心，不堕青云之志。”
众人又是一阵狂笑，历史老师笑够了，正色道：“虽然你确实挺虎，但是吧，这话说的好。”
王小白坐下了，郑重地理了理小括号刘海，面朝着魏单单问道：“我帅吗？”
魏单单翻了个白眼：“我要吐了。”
王小白又转头去找祝酒：“我帅吗？”
祝酒看他一眼把眼睛挪开了。
王小白回头找裴宋：“我帅吗？”
裴宋整理着错题本，敷衍地看了他一眼：“真帅。”
王小白再回头看谈晏：“我帅吗？”
谈晏认真端详了他片刻：“6。”
王小白非常寂寞地转回去了。
谈晏闲着无聊，随手在便利贴上画了一个猪头，用美工刀切出形状，背面贴了双面胶，捏着一角凑近王小白的后背。
裴宋侧了侧头。
谈晏赶紧转头，食指竖起无声地“嘘”了一声，做口型道：“别说话......”
她跟小孩一样举着那颗猪头，停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桃花眼眼波流转，表情里带着点乞求，裴宋看着想笑，弯了下唇角，没有出声打搅。
谈晏鼻腔里哼出点笑意，放轻动作将猪头碰在王小白后背上，小心翼翼地拿笔的尾端极轻地怼了几下，然后伸手自然地拍了拍猪头。
“干什么？”王小白回头问。
谈晏：“英语字典借我用一下。”
王小白一边拿字典一边迷惑地问了一句：“你不是有词典笔吗？”
谈晏面不改色心不跳：“今天忘带了。”
“哦哦哦。”王小白不疑有他，善良地把字典递给了谈晏。
三分钟内，全班基本上都看见了一颗粉红色的猪头，贴在傻子帅哥王小白的后背上。
谈晏左边的人隔着一条过道捂着嘴忍笑，谈晏比了一圈“嘘”的手势，不过看起来，并没有人有要提醒王小白的意思。
王小白某一刻天外回神，发现周围的人都在冲他笑。
王小白眸子稍稍睁大，懵圈的眼神分外迷惘：“？？？”
他扒拉扒拉刘海，挑了一下眉毛，道：“怎么了这都是？”
祝酒露出超甜度笑容：“没事，就是说我觉得你今天特别滴好看！”
王小白：“？？？”
他侧着头，迷惑地冲大家笑笑，然后又低头看课本，认真的样子让已经笑疯了的谈晏感到一阵癫狂的痛苦。她捂着肚子左右摇摆，竭力克制着自己安稳地坐在椅子上。
一班喜欢做学科分享，今天的历史晚课轮到了王小白。这位班草起身，先是理了理衣服，然后随手从桌上拿起了一样东西，闲庭信步地，顶着谈晏“送”他的猪头走上了讲台。
他面朝着台下，猪头被顶在身后，众人暂时看不见了，谈晏终于止住了抽搐，筋疲力尽地瘫在椅子上。
“今天我来给大家讲一讲，社会主义革命。”王小白说着，一脸淡然地将手里的眼镜往脸上一扣。
“我靠——变身啊——”众人惊呼。
王小白有一双天赐的小双眼皮，加上蓬松的发型，其实属于偏奶系的帅哥。这时候一副黑色粗框眼镜往脸上一戴，那股中二的气息被大幅度激发，整个人笼罩着一层文艺的光晕，挺像个知识分子。
他又把外套一脱，露出里面穿的文艺风格子衬衫。
众人被他这番操作给骚懵了，茫然片刻，掌声雷动。
王小白笑的那个腼腆，而后清了清嗓子，音调抬高却又含着平静。
“革命，革的是命，是我们每个人的命。必以刀火，必以鲜血。”
魏单单看着傻子帅哥一本正经的样子特别想笑，又不能出声，就往后靠，紧紧地贴在椅背上。
“1935年，我们伟大的党中央......”
众人神色渐渐认真了起来，收敛了笑容。
很奇怪，王小白身上就是有那种神奇的力量，无论是他抑扬的语调还是无处不在的幽默，都吸引着人不自觉地去倾听他接下来的话。
王小白说这些话的时候双眼炯炯有神，听着有点教条的内容本该让人昏昏欲睡索然无味，被他说出来就起了奇妙的变化。
“夕阳辉耀山头的塔影，月色映照着河边的流萤。春风吹遍了坦平的原野，群山结成了坚固的围屏。这是延安颂的歌词，曾经响彻整个圣地。当我们的同志们站在华夏的土地上，无论站在哪里，都唱着这首歌。”
他背后放着幻灯片，大屏幕上一片耀眼的红。祝酒被那颜色晃了一下眼睛，定了定神才重新去看前面的王小白。
王小白脖子梗得笔直，雄赳赳地站在讲台上。他背后一片社会主义的火红，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气质，标准的党的接班人。
“我们学习历史，诶，学的是你曾怎样被侵略，又是如何站起来的。”
王小白放了下一张幻灯片，屏幕上出现了落寞的白宫。他低头看了一眼稿子，缓慢地说道：“1911年12月5日，戈尔巴乔夫宣布辞去总统职务。12月26日，苏维埃共和国院举行最后一次会议，宣布苏联停止存在，苏联解体。”
“全世界都在过圣诞节，莫斯科的冬天却失了火。理想的火炬悄然熄灭，只留下一缕寂寥的青烟。”
“有人向高唱着《喀秋莎》的解放军问：‘嘿，同志，您知道列宁格勒和斯大林格勒在哪里吗？我在地图上找不到它们。’”
王小白挺直了脖子咬着句子，气宇轩昂地站在讲台上，说到激动处伸手就在讲台上一拍。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我们失败了！白匪和资本家再一次骑到了我们头上。如果你要追随那颗红星，去东方吧！穿过——乌拉尔山，跨过第聂伯河，西伯利亚平原的尽头，在那雄阔的大地上，那里还有着星星之火！”
王小白眼睛里填满了激昂的血色，语调再次抬高：“我们怀念的不是苏联，我们怀念的是那个时代纯白的理想，是义无反顾的冲锋陷阵，是慷慨激昂的壮志高歌！”
他略缓了缓，重新起了一段气氛。
“大家都知道，雄鹰想要获得新生，需要经过痛苦的自我毁灭。它要拔掉自己的爪子，抽出自己的羽毛，在坚硬的岩石上敲掉自己的喙。而我们，中国近代也是如此。”
“社会主义的道路是先进的，也是曲折的。中国近代多少苦难，我们的先辈们，抛头颅——洒热血！......多少烈士壮烈牺牲，从容就义。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和我们是一样的年龄，本可以坐在学堂里，享受安逸的生活。”
王小白站着的时候不算笔直，甚至有点歪，但却莫名让人觉得他这人就该那么站着。这个男生收起了平时的嬉笑，站在台上讲一些很严肃很政治的话题，虽然和平时给人的印象有一种反差，但大家都明白他不会比现在更认真了。王小白推了一下眼镜，声音再次激昂起来。
“五四运动，学生被捕，狱卒问之。生答：‘愿为谭嗣同。’”
台下人齐齐一颤。
有人说，学文可以滚烫人的心灵。
魏单单忽然想起来，那堂问过少年梦想的政治课上，王小白的第一个答案是人大代表。
恍惚间眼前的背景变成了人民大会堂，而王小白面容更加成熟，收起年少癫疯，西装革履对着麦克风讲民生。
“谭嗣同死了。但他的名字变成了中国青年，变成了革命牺牲，变成了站着从容就义，变成了一个人倒下去——”
王小白两手向上一托，仿佛要将中国的未来托起来似的：“千万人站起来！”
台下一片掌声激烈，王小白右手伸出，夸张地在空中一甩一抓，做了一个霸气十足的“收”的手势，认真且郑重地续道：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一刻，为了他们信仰的五星红旗可以光明正大地在青天白日下飘扬，他们歌唱的延安颂可以灌满北京，乃至全国的大街小巷！当新的一轮火红的太阳升起，长久的禁锢将被解放，那一刻太阳的光辉可以洒落，照耀在东方这片，饱受折磨的土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好多人说，学文不好找工作。
但有一些选择，不是为了一个功利的结果。对于我来说，人生最正确的选择就是在那张纸上填了文。这是我选择的路，喜欢，热爱，无惧山海。
有人说，学文可以滚烫人的心灵。
愿各位胸怀烈火，吟啸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