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去上学，刻意迟了个到，然后发现裴宋的座位空着。
“她来过吗？”谈晏问魏单单。
魏单单表情凝重：“你还没找到她吗？到底怎么回事？”
谈晏放下书包，翻出书本听课。第一节下课，裴宋没来。
第二节下课，裴宋也没来。
一直到中午吃饭，然后日轮西斜。
裴宋是踩着黯淡的夕阳进的教室。
彼时谈晏困倦至极，趴在桌上补觉。
魏单单一抬头，发现不太对。她后脖子发凉，感觉后面阴气极重，立刻回头。
裴宋垂着手，勾着脖子，非常安静地站在她身后。
魏单单猛地往后撤，瞬间祭出一句国粹。
“你他妈怎么跟鬼似的站这。我草，吓死我了。”
裴宋没说话，魏单单继续控诉道：“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谈晏昨天几乎一晚上没睡——”
等到魏单单看见了裴宋的脸，骂出口的话顿时又吞回了肚子里。
裴宋本身就高挑，此刻夕阳西下，影子更是被拖得冗长，从她脚下一直蔓到了门口，阴冷冷的。好像刚从千年古墓里爬出来似的，整个人安静而沉默。
她脸上干净，没有任何在外过夜的痕迹，头发也并不凌乱，校服整洁，鞋子干净，应该是回家换衣服的时候收拾过了。
现在的她看起来就像刚刚在外面杀人越货后掘坑埋尸过似的，周身笼罩着一种散不掉的阴沉。
“不是，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裴宋安静地问：“能叫一叫她吗？我找她有事。”
魏单单抖了个哆嗦，觉得现在给裴宋拉警察局去说她是那反社会人格的杀人犯都有人信。本来想着谈晏好不容易睡着了让她歇歇，见裴宋这样也不好受，就要叫谈晏。没想到谈晏跟有心电感应似的，自己就醒了。
“怎么了？”谈晏睁开眼，半张脸还埋在臂弯里，迷迷糊糊地问。
魏单单指着裴宋冷笑：“也没啥大事，就是失踪人口自己找回来了。”
谈晏往她指的方向望，一开始因为对方背光，什么也看不清。等她看清了却完全没有该有的反应，嗤笑了一声，也不着急了，胳膊肘拄着桌面，脸往上一架：“哟，还知道回来哪，我以为你投河自尽了呢。”
裴宋望向她的时候平静坦然。
谈晏心里咯噔一声，本能地察觉到了空气之中弥漫着的汹涌。
她下意识往裴宋手上看，没找到她的小皮套。
“出来一下好吗，我有话要和你说。”
裴宋的语气和说法方式都令她迷茫。她眼神也很奇怪，像在看一个渐行渐远的人。
两个人站在后楼的角落，一个靠着栏杆，一个立得笔直，神色阴郁像暴风雨前的沉默。
体育生在跑道上不知疲倦地挥洒汗水。
“说说看。”最后谈晏道。
裴宋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到这儿吧。”
哦，是通知，不是商量。
谈晏想笑，她也确实笑出来了，一脸的嘲讽：“就因为你爸和我妈知道了咱俩的事儿？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怎么怂啊。”
裴宋看了她一眼，心想你应该说咱爸。
谈晏压根没当回事儿，轻松道：“他们知道就知道呗，能怎么样？套路无非也就那几个，拿我威胁你或者拿你威胁我。钱你有，画室我也有，又不能让咱俩不上学，大不了就报警，你怕什么？”
裴宋道：“我怕你。”
谈晏没听明白，表情有点惊愕。
“不是，你别闹了，我们回家吧，昨晚都没睡好，请个假回家睡一会儿......”
“谈晏，我认真的。”
谈晏骤然被打断，一下子愣住了。
裴宋并没有看她，眼睛跟着一旁的树叶，语气轻飘飘的：“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这样的关系很恶心。”
谈晏彻底懵了，好半天才说出话：“你说什么？”
裴宋沉默地立着，夕阳一斜，她的脸就淹没在斑驳的树影中，模糊得不真实。
她的沉默让谈晏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看清过这人，弄懂过她在想些什么，包括现在。
“你觉得咱俩恶心？还是觉得两个女的搞同性恋恶心？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你冲我表白的时候想什么了？啊？”
谈晏的质问犹如沉闷的鼓锤，一下一下狠撞她的心脏。裴宋甚至连皱眉的力气都没有，闭上了嘴，沉默地将所有的声音都咽了下去。
到后来裴宋说：“也许可以做姐妹。”
她眉眼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好像精疲力竭的火星在灰烬里挣扎。
谈晏一巴掌扇过来，试图将她扇醒：“谁他妈要当你妹妹？你有病吧你。”
裴宋站着没动，让她打。
谈晏没下狠手，但也不算轻，她以为裴宋会躲开，但裴宋没有。
一副愿意承担罪责的姿态。
她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谈晏望着裴宋被她打得偏过去的脸，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一时间又是愧疚又是恐慌。
谈晏无法相信她刚刚从她最爱的人那里听到了什么样的答案。她于是难以置信地问：“你要放弃我？”
裴宋没说话，也没有看她。
“姐？”
她是真慌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只是执着地想要回去。
只是这么一个字，裴宋瞳孔骤缩，一瞬间恶心的感觉冲上喉咙，口腔里蔓延着无法形容的腥味。她微微弯了腰，脸色惨白，几乎要吐出来。
“你怎么了？”
谈晏一愣，上前一步想要仔细看看，裴宋一惊，急遽往后倒退。
“你。”裴宋皱着眉，低着脸，“别过来。”
谈晏懵了，生怕她走掉，没敢再上前。
她心里难受，愤怒地质问：“你不是说你喜欢我，不是姐姐对妹妹的喜欢，也不是同学对同学的喜欢吗？”
她又提“姐姐”，“妹妹”这样的字眼，怒气冲冲，毫不知情。裴宋抬眸，心情复杂地看着她，却发现她目光落下的地方都曾和自己有着暧昧的联系。
裴宋心里一酸，慢慢凝望着她曾亲吻过的一切，她漂亮的唇，她的眼，她的眉，她的亲妹妹。
谈晏不知道这些，谈晏觉得好委屈，愤怒地质问她。
“你不是说你不嫌弃我吗？怎么？现在嫌我脏了？觉得和我谈恋爱恶心？还是想起我从前那一堆前任，男朋友？你给我的是初吻我的却不是，你特恶心？想吐？”
谈晏近乎互相伤害一样地质问，叫骂，让她也难过，然后来哄她。
她想要激怒裴宋，撕碎她那平淡冷静的表面，想要看到里面有和自己一样的伤口，想要证明他们彼此在乎。
可是裴宋没有。裴宋从始至终都没有过激的情绪，只是笔直地站在她面前，反倒衬得神态近乎癫狂的她——像个自作多情的笑话。
“我以前不好，我抽烟喝酒旷课打架谈恋爱，你不是说你不在乎的吗？”
“好多次我问你，你不是说放心，你最喜欢我了吗？”
谈晏一句句地问，越问嗓子越哑，眼睛越红。
裴宋咽了咽喉咙。她的心像被秋风吹拂过的荒草地，一片难以言喻的悲凉。她没有想到，自己曾经说的话，谈晏全都记得。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食言，站在这里被谈晏质问。
她又酸楚又难堪，脸上也烧得厉害，很长时间没吃过饭的胃又开始往上反，只想快点从这里走掉。
谈晏不知道，谈晏还在问。
“你不是说以后也会好好爱我的吗？”
“你不是说我是你人生唯一的冲动吗？”
“你不是说他们再好看你也只要我吗？”
“你不是说你如果知道前面是荆棘也愿意抱我的吗？”
“你不是说你不会不要我的吗。”
裴宋平静道：“我骗你的。”
谈晏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居然扯出了个笑脸。
裴宋看起来无比疲惫，但居然在笑。
那笑容仿佛在说，你可真是个傻子。
谈晏一瞬间觉得难堪至极。她胸腔里有什么地方被人浇了一桶生凉的柠檬汁，酸意、冷意疯狂蔓到四肢百骸，让她难受得动弹不得。
裴宋笑着笑着，眼睛弯出一个温柔的弧。
“还有什么要求？我会满足你。”
谈晏想再扇她一巴掌。
她还是没有抬手，眼角含着泪，就那么湿腻腻，温热热地在眼球旁边泡着，眼皮也难受的要命。
她声音碎了：“你是个混蛋。”
裴宋点了点头，神色确实无比认真：“对，我是。除了你知道不能要的那些，其余的都可以。”
不能要的那些。
指的是亲吻，牵手，拥抱吗。
谈晏脸上淌下泪来，咬着牙问：“能再抱抱我吗？”
她脸色惨白，眼睛却红得要滴血，第一次放下了尊严，像是在和裴宋赌，看她会不会心软。
谈晏其实，非常，非常，依赖裴宋。
好东西吃多了会把胃养刁。习惯了山珍海味，粗制简砺便会让人坏肚子。爱也是这样。可是她没有收到过很好的爱，所以她不挑，也格外依赖一点点爱。
裴宋就是第一个给她爱的人。
并且她给的爱又多又好。谈晏特别喜欢，也无比依赖。
谈晏这种请求的语气让裴宋已然麻木的心又抽痛了起来。
她甚至想抬手把眼睛遮上。
然后那张亲子鉴定又飘了上来。
裴宋最后只能平淡地把眼睛挪开，慢慢摇了摇头。
谈晏“哈”地笑了一声，她眼神迷茫，表情像是无数个昨日一幕幕闪过。
“那再看我一眼呗。”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