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未停, 一直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
官道上的积雪虽然一直有人清扫，但还是积了薄薄的一层，马车的轮子轧过去的时候会有嘎吱嘎吱的声音。
趁着徐松念不注意, 沈霖悄悄从车窗的缝隙里伸出半条手臂，冰冰凉凉的雪花就落到了手心里。
马车里燃着炉火, 热腾腾的。
沈霖刚把手臂缩回来，就看到手心晶莹的雪花立刻就化掉了。
齐贞雅马上从怀里拿了丝帕想要给沈霖擦干净手心的水渍。
只是还没等她主动出手，就见有人已经“截了胡”, 徐松念已经把沈霖的手拽了过来, 擦干净了之后还不忘叮嘱了一句：“外面天寒地冻的, 身体刚刚好没多久，就非要胡闹……”
沈霖瘪了瘪嘴, 最近徐松念格外喜欢管着她。就在这时，沈霖的眼前忽然多了一样亮闪闪的东西。
这是一块镶嵌在金丝底座上的粉色水晶，水晶不大，缀在坠子上, 就只是普通腰间装饰物的大小。
天然水晶的颜色并不均匀，粉色也深深浅浅, 里面还有白色的絮状物, 无论是从品种和品质上来看都不是非常值钱的珠宝。
但是沈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或许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白色的絮状物居然恰好是一颗雪花的形状, 雪花静静悬浮在深深浅浅的粉色之中, 就像是悬挂在粉色的星云里, 显得如梦似幻。
虽然不昂贵, 但是却很罕见, 很用心。
“送我的吗？”沈霖把水晶捧在手里, 眼睛瞬间就移不开了, 忍不住赞叹，“真是好漂亮的小玩意儿。”
“嗯，送你的礼物，本来打算生辰当天送给你的。”徐松念的语气淡淡的，唇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起弧度，“这几日见你喜欢雪花，想着这个你也肯定喜欢。不要总是用手去接冰冰凉凉的雪花，这个也很好看的。”
齐贞雅刚从怀里掏出来丝帕，听到这句话，动作忍不住微微顿住。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刚才徐松念那个笑容是冲着她来的，笑容里好像是……淡淡的挑衅？
齐贞雅缓缓深吸了一口气，把丝帕塞回到怀里，虽然心里不服气，但是那枚粉色的水晶着实用心，好像真的输了。
庄子就在城郊不远的地方，马车直接从大门驶入，停在了院子的连廊旁侧。
下了马车就能进入到连廊之下，不必受到风雪的半分侵扰，就连室外的连廊下面都生着火炉，比外面温暖不少。
这么精心的安排，总算是赢回了一局，齐贞雅忍不住微微抬了抬下巴，率先扶着车下侍女伸出的手臂下了车。
站定之后，她就把等候着的侍女挤到了一边去，朝着车门处伸手道：“霖霖，外面结了冰，路滑，小心一点。”
齐贞雅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因为是她安排的马车和行程，所以她特别把绿禾、慕离都安排到了后面的马车里，这个时候除了庄子上的侍女，是没有人来服侍的，她就能牵着沈霖的手下车，妥妥地在徐松念面前赢回一局。
至于为什么非要赢回来一局……她追求沈霖好像和徐松念也没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和徐松念斗得你死我活……
她这种别扭较真的心境的来源，齐贞雅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是，这好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与生俱来的求偶斗争的直觉，让齐贞雅咽不下被粉色水晶比下去的那口气。
就在齐贞雅自信满满的时候，手臂上微微一沉。
搭上来的是一只纤长洁白的手，衣袖是朱褐色的滚边，绣着缠枝莲花，金线暗绣的纹路清雅奢华。徐松念步履从容，站定了之后朝着齐贞雅微微颔首道：“齐小姐有心了。”
末了，徐松念伸手拉住了沈霖的手臂，半扶半抱地把人从马车上抱了下来：“地上的确有冰层，小心一些。”
齐贞雅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这下倒好，一败涂地……
七进七出的院子很大，因为之前小时候沈霖落水就在院子里的池塘里，所以院子里空有假山却没有水。
似乎是可以没有打扫，假山上覆盖着一层皑皑白雪，整个院子便在一种银装素裹之中，显得如在梦境之中一般。
沈霖看得眼睛亮晶晶的，这简直就是她小时候向往的家。那个时候她在杨家寄人篱下，做梦都想要一座自己的宅子，不需要在繁华的城里，最好就是这种风景好的城郊，安安静静，风景雅致，他们一家五口住在这里肯定其乐融融。
齐贞雅的眼底忍不住又浮现出几分得意之色：“所有的家具都是上好的红木，我记得你说过红木的家具有种特殊的香味，只有床头用了檀香木，檀香安神，夜里有助于安眠。”
齐贞雅有些眉飞色舞：“你喜欢就好，听说太子要南巡，我就开始准备，都是我亲自过目的。对了，西北角还有一件暖房，地下有温泉水，但是没有做活水温泉，地面很暖，做了暖房之后，里面四季如春，我就让人在里面种了一整片花海，你小时候就喜欢各种各样的花，一定会喜欢的……”
虽然她没有说直说，但是话里话外都在突出自己的用心。
不过，她也的确用心。封彧代君南巡是临时决定的事情，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找到合适的庄子，然后对它进行精心的改造，可以看得出齐贞雅用了多少的苦心。
“谢谢，我很喜欢。”沈霖的脚步似乎是微微顿了一下，然后从怀里把房契和地契拿了出来，还给齐贞雅，“我知道你很用心，但是我不能要……”
而且，她现在想要的也不是这个了。
沈霖不是傻子，最初重逢的时候，她以为齐贞雅只是怀念当时的友情，可现在经过了这么久，她也能察觉到齐贞雅的真正的心思。只是她的心里已经做下了抉择。
对她而言，齐贞雅是儿时一段很美好的回忆，但是不是她想要的未来。
把房契和地契还回去，齐贞雅肯定会不开心，但是她更不想让这件事情一直牵扯下去，越来越扯不清楚。
想到这儿，沈霖拉住了徐松念的手，抬腿向雪地里跑去：“念念，我们来堆雪人——”
沈霖的主动让徐松念微微怔了怔。
其实这几日，沈霖一直都没有主动靠近徐松念，自从那个带着蜜饯味道的吻之后，沈霖再也不谈这回事，就像是故意躲避一样……徐松念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后来是柳烟实在看不下去，才提出让徐松念送一件试探沈霖心意的用心的礼物，并且一定要跟着齐贞雅她们俩来庄子里。
如今看来，柳烟说得是对的。徐松念的耳尖忍不住红了红，因为柳烟今天早上问她有没有行动的时候，她的回答是斩钉截铁的“没有，无所谓，我不在乎”。
这种否定几乎是脱口而出，但徐松念的心里却陷入了无尽的纠结……她才不是不在乎……
柳烟是徐书陵的旧部，所以和徐松念的关系倒是不像是寻常的上下级，柳烟虽然也敬畏徐松念，却也敢开玩笑。
徐松念几乎能猜得出来，下次柳烟肯定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了。
“愣什么啊？”沈霖眨巴眨巴眼睛说道，“你该不会从来没有堆过雪人吧？”
还没等徐松念说话，沈霖就微微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激昂且有壮志：“没关系，今天我陪你堆雪人，我们一定能堆出来天下最好看的雪人！”
沈霖尾音的上扬透着格外的活泼欢快，徐松念原本想要制止沈霖往雪地里跑，但最后制止的话也没有说出口。她喜欢沈霖欢快的笑，喜欢她这样无拘无束的样子，若能保得住，她想拼命护住她的这份天真。
沈霖现在没顾得上冻手，心里只剩下了心疼。她或许不该问徐松念刚才那句话……
徐松念小的时候就在边关，那里是干燥黄沙之地，或许从来没有见过下雪。后来到了京城，但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了疼爱她的父母，那会有人陪她堆雪人、打雪仗？
徐松念看似一身本事、荣华富贵，但是却连童年这么简单的快乐都没有。
只是沈霖说得声势浩大，最后费尽心思只团出来了一个脑袋大的雪球，就冻得忍不住往手心里哈热气了。
徐松念轻轻皱了皱眉，拦住了沈霖大展雄图的手脚，冷声道：“不准玩儿了，堆个小的就行了，冻坏了如何是好？”
“没事，玩儿的时候手冷，等会儿手心就会烫起来……”沈霖正准备继续狡辩，抬头就看到了那双淡琥珀色的眸子里的凝重和认真，微微缩了缩脖子，“好的，做个小的就行。”
在沈霖的指挥之下，徐松念团出了两个长条的雪球充当兔耳朵，圆滚滚的雪球上粘上兔耳朵，一下子就有了小兔子的雏形，再加上一个圆滚滚的小尾巴，血红色的玛瑙点缀作为眼睛，瞬间显得憨态可掬、灵动可爱。
“就是脑袋显得和屁股一样大……”沈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时候看哥哥堆雪兔子很简单的……”
徐松念听她这么说，唇角忍不住扬起，差点儿扑哧笑出声来。
不仅看沈怀泽做雪兔子简单，她看沈怀泽做风筝也觉得简单……但是挂在赋华苑的那只兔子风筝根本就飞不高，还不如她和景和做的那只飞得高，只要飞起来就摇摇摆摆的，美其名曰“兔子本来就不会飞，摇摇摆摆的更加可爱”。
徐松念算是看明白了，这人的手工能不能做成功，没有技巧，全凭运气。
运气好了，风筝就能飞上天，运气不好，就只能摇摇欲坠。
但无论是风筝还是雪人，沈霖都精心选择了兔子的造型……她自从知道徐松念喜欢柔柔软软的小兔子之后，对这样的事情好像一直都很用心。想到这儿，徐松念的心底忍不住有些微微的暖意。
虽然在雪地里待的时间不久，但还是濡湿了头发，沈霖被徐松念带回去洗了个热水澡。
洗完澡细细擦着头发的时候，沈霖忽然想起来齐贞雅说的“暖房”的事情。为了赏花方便，暖房就在他们居住的院落的隔壁，甚至透过连廊就能直接走过去，完全没有任何的风雪。
徐松念瞬间就把准备乱跑的沈霖按回到了椅子上：“头发还没干，不许乱跑。”
“可我们只有一天出来玩的时间，那要等多久啊……”沈霖摸了摸湿漉漉的发尾，心情有些糟糕。她一直很喜欢自己又黑又密的长发，但现在它居然成为了她想要出去玩儿的最大阻碍。
她趴在铜镜面前，带着水渍的手指在铜镜上划过，百无聊赖地随意画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很快。”说着，徐松念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下来干净的布巾，布巾包裹住沈霖的头发。
隐隐的，沈霖感受到背后似乎有微微发热的温度。她正在划着水渍的手指顿了顿，徐松念居然在用内力帮她烘头发？
沈霖有些哭笑不得，哪有武林高手用内力做这种事情的……
徐松念松开手里的布巾，为了让沈霖的头发快点儿干起来，她的手指笼入沈霖的发间，把湿漉漉的头发缓缓打散。
指尖轻轻碰触到沈霖的脖颈，沈霖的睫羽微微一颤，发上的皂角香都挡不住徐松念身上的暖香。
她的心跳得有些快，偷偷从铜镜里打量徐松念。
徐松念低垂着眸子，认认真真给沈霖擦头发，像是并没有注意到沈霖的目光。
铜镜因为蒙了水雾，还有被沈霖乱七八糟划出来的水痕，里面的徐松念不是很清晰。但只是一个剪影，也好看得让沈霖心里微微一动，她的指尖缓缓划去镜子上所有的水雾，借着半截清晰的镜面，认认真真看着徐松念的眉眼。
和梦里的眉眼一模一样，但又完全不同。
梦里在京城门口的徐松念眸底全都是阴鸷和肃杀，她像是从战场上回来的战争机器，眸子里没有一点点人情味，一眼看过去就吓得人不寒而栗。可站在她背后的徐松念却透着淡雅从容和温柔……
就在拉着徐松念去堆雪人的时候，沈霖心里就下了一个决心——或许，这个徐松念是不一样的。
前世的徐松念阴冷嗜杀，但是这辈子的徐松念明明是纯洁善良的人，她怎么可能会做那种草菅人命的事情？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她对徐松念的喜欢，足以让她去相信眼前的人。
沈霖骤然转过头：“念念……”
徐松念立刻放松了手上的力道，皱了皱眉道：“别乱动，扯到头发会疼的，还没有完全干，还要等一会儿。”
下雪的天气，天光不是很亮，白日里的屋子也点着烛火。徐松念和沈霖站得很近，两个人在烛火下的影子倾斜着几乎重叠在一处，屋子里虽然一片静寂，但仿佛温度在缓缓升高，沈霖的脸上都有了微微的烫意。
沈霖骤然站起了身，纤长的睫羽颤啊颤，看着徐松念道：“念念，你是不是……喜欢我……”
沈霖说出这句话已经算是在刚才的气氛之下热血上了头，说完之后瞬间就怂了。
见徐松念没有说话，沈霖连忙道：“没有也没关系，就当我是误会了，上次的吻……我误会了……”
徐松念的耳尖忍不住微微红了。按照她的下意识反应，她应该是否认的，可是她想起了柳烟的话——喜欢就主动亲上去，要是错过就没有了。
真的要亲上去吗？徐松念握着擦头发的布巾的手微微收紧，眼眸之中有些不自然。
刚走到门口的齐贞雅的脚步顿住了，她原本是想着最后说清楚，再来争取一次。
结果……她准备的一切好像都是给徐松念准备的？原以为追沈霖和徐松念没有关系，结果这俩人已经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走到了这种地步？
作者有话说：
慕离：欧耶，我嗑的CP在一起了，我的助攻功不可没！
柳烟：……不想说话，给你个眼神。
慕离：？？？
柳烟：这个家没有我可咋办……感谢在2022-11-14 23:54:35~2022-11-15 23:58: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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