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崖渡口在京郊往西六十里, 渡口旁有一个酒馆，酒幌高高挂着，门前的木牌写着今日酒水的价钱。
一队看似平常的商队马车在酒馆面前缓缓停下, 货车上高高堆积着货品，显然是打算从云崖渡口出发, 去外地经商的商人。为首的两个姑娘，其中一人年岁稍微年长一些，穿着一身黑衣, 长发只用发带束起来, 审视酒幌的目光里微微带了些戒备。
“霖霖, 就是这里吗？看似没有什么不同的。”柳烟看了眼木牌啧啧道，“这精品桃花酿真够贵的。”
竹叶青一钱银子一壶, 桃花酿三钱银子一壶，浮屠白四钱银子一壶……看上去价钱虽然偏贵，但还算得上是正常，唯有最后小字写了一排——精品桃花酿五十两银子一壶。
“湘湘姐姐的小计俩, 这样就没人点精品桃花酿了。”沈霖说着，率先走进了酒馆。
现在不是旺季, 酒馆里三三两两只坐了两桌客人, 见沈霖和柳烟走进来, 纷纷和同行的人说笑着往这边吹口哨。
她们二人的容貌在这种穷乡僻壤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沈霖穿了身极浅淡的嫩黄色, 发上也只装点了几朵小小的绒花, 没有过多招摇的装饰, 反而显得娇俏可爱, 而柳烟虽然一身暗色, 并且不假辞色, 但是她五官的轮廓本就很好看，身上的劲装更是勾勒出了身材的线条。
沈霖少有和这种地痞流氓打交道，一时之间心生厌恶，微微皱了皱眉。
柳烟眉梢轻佻，手腕微翻，只见一道残影闪过，她已经斜靠在了靠近这两桌客人的柱子边上，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声响，那两桌客人桌子上的酒壶已经从中间直接裂开，断口光滑如镜。
柳烟把玩着手里的短刃，笑着说道：“各位挺有兴致，不如我陪各位玩玩？”
大堂内的气氛微微凝固住，那为首吹口哨的人看了看说面上的一片狼藉，不自觉地吞咽了两下，然后惶恐地说道：“没……我们没有别的意思……我们也歇够了，马上走马上走……”
还没等柳烟继续说什么，他们就着急忙慌地站起来，像是被鬼追着一样，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直到跑出去半里地，为首的男人才缓缓舒了口气道：“他娘的，不愧是离京城越来越近了，京城这边的妞儿是越来越好看，但是也越来越不好惹。”
“老大，刚才那俩妞儿看上去来头不小。”
“应该是那穿黄色衣服的小丫头来头不小，刚才那个吓唬我们的女人看上去是她的随身护卫。”
一个精瘦的男子叹了口气，目光烁烁：“老大，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搞到这么好看的妞儿啊……”
“你小子，就是好色。”为首的男人拍了怕他的脑袋，继而笑着说道，“不急不急，等这次差事办完，承诺给我们的银子到位，我们想要多少妞儿就能有多少，别说这两个，就是你想要百花楼的头牌方姑娘也不是不行。”
提到方凝之，精瘦男子的眸子里分明掠过一阵笑意，嘿嘿笑着说道：“老大，那方凝之真是个美人，我之前远远见了一面，魂儿差点儿都被勾走了，那可真的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一行人见他这么没有出息的样子，纷纷笑了起来，这人叫刘巴，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好色，刚才的第一声口哨就是他吹的。他们之前都是同乡，关系很好，算是他们家乡方圆十里的地头蛇，没人敢惹。
因为这个刘巴，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能找到出路的都跑掉了，剩下的都是些年过半百的富人。
饶是如此，刘巴还是不放过，稍有些姿色的都被他盯上过。
只是终究有玩烦了，想念那些年轻漂亮的姑娘的时候，这时候有人找到了他们几个，给他们的任务很简单——每个人带一个锦盒到京城，然后交给对应的接头人，一个锦盒五百两银子。
他们一行有将近十个人，十个锦盒就是五千两银子，这些地痞流氓小混混可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为首的男人显然成熟稳重一些，双手下压稳住了大家的说笑声，才缓缓说道：“我们今天从云崖渡口出发往京城走，遇到来头不小的人会越来越多，而且越靠近京城，衙门的管控就越是严格，我们一定要小心，雇主说了途中不允许任何人打开锦盒，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里面是什么，否则一分不给。”
“知道了知道了老大。”众人也都纷纷点头。
有人提议道：“五百两银子够我们逍遥一辈子了。我们一定低调做事，小心做人，干脆接下来也不住店不走大陆了，我们从林子里走，到京城的时候就趁着早上开门的时候混进去，那个时候进城赶集市的农户多，城门守卫松散。”
“好。”众人纷纷点头，抱着怀里的锦盒格外重视。
只有刘巴垂下了头，眼睛里稍稍闪过暗芒。攥着包袱带子的手微微摩挲，这锦盒连他们都没有打开过，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他就是觉得这些人的胆子挺小的，竟然一直没有人提议打开看一看。
能花五百两银子运一个锦盒入京，这盒子里的东西怎么都得超过五百两，拿去变卖难道不比这么辛辛苦苦躲衙门强？
雇主反复强调了不能被衙门知道，显然这里面的东西是走私的，丢了他也不敢报官。
酒馆里别的客人都被吓跑了，只剩下沈霖一行人，坐在柜台后面打瞌睡的老头也醒了过来。
忙不迭追了出来：“酒钱，我的酒钱还没给——”
老头一脸花白的胡子，身形伛偻，跑起来颤颤巍巍，怎么可能追得上那几个年轻气壮的小混混？
不一会儿就捶着腰唉声叹气地回来了：“老咯老咯，今天就开张了这一单生意，还折进去两个酒壶，哎……”
“老人家，您的损失我包了。”沈霖从荷包里掏出银票放在柜台上，缓缓道，“我要三壶精品桃花酿，不要凉的，烫热了之后加枸杞和红枣进去，现在就要。”
听到沈霖的话，老头的脚步一下子顿住，混沌的眼珠里缓缓清亮起来，就连弯着的腰身也直了一些。
“姑娘，喝酒可没有这种喝法。”
“这是我一个朋友教给我的，她小时候就是个小酒鬼，怕被师父骂，加了枸杞和红枣非要说这是养生酒。”
老头看了一眼沈霖道：“原来是贾大夫的朋友，实话说，我也不知道贾大夫在哪儿，只是她留下了一封信。”
老头弯着腰，艰难地找了许久，从木柜子的夹缝里拿出一封信交给沈霖道：“就是这个了，贾大夫当年救了我的命，她走的时候说让我在木牌上加一个精品桃花酿，若有人找她就拿出这封信，别的我也不知道。”
他当然不可能知道贾湘湘的行踪。
沈霖这段时间一直在想施神医和西域圣教的关系，当推测出施神医可能是西域圣教的圣女之后，一切都说得通了。
施神医是天下第一神医，而且最擅长解毒，多半就是因为在西域圣教的时候接触到了许多毒物。
显然这么多年，施神医云游天下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行踪，免得被西域圣教的人发现。
贾湘湘很有可能知道施神医的真实身份，所以她对于自己的行踪也格外小心谨慎，就连沈霖都得破费功夫。
而且当时贾湘湘走得太着急，只说是施神医传信。
蓝迦为了找施神医，甚至找到了景和手里的金疮药身上，搞了一波和亲的戏码，可见蓝迦有多么在意。
沈霖不得不去想，当时施神医喊走贾湘湘，是不是就是因为行踪暴露。
拆开信，里面是一张洁白的信纸，连一点墨渍都没有。老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我……我一直放着……”
沈霖不慌不满，从衣袖里拿出来一个小药瓶，涂在信纸上，字迹才缓缓浮现出来。
而且这字迹写得歪七扭八，根本认不出是什么，只有小时候和贾湘湘加密通信过的沈霖才看得懂。
沈霖看完了之后就点了桌上的煤油灯，把信纸烧掉，回头对柳烟说道：“她往北边去了，应该是沿着齐水河。”
云崖渡口连接齐水河，往北就是云中城，越往北越靠近荒漠，地广人稀，倒是施神医很方便隐藏行踪。
“齐水河的河流状况复杂，你们还是找当地的船夫比较好。”老头连忙说道，“只是今天我熟识的几个船夫都已经外出了，若是不介意这里环境简陋，你们可以在我这儿住下，明天再出发。”
老头对待沈霖格外殷勤：“贾大夫不仅救了我，当年还给我夫人开了药，本来我们俩要不上孩子的，只喝了七天，没过多久我夫人就怀了孕。贾大夫是我们家的再造恩人，你们也是我的贵客。”
老头眼底堆满了真诚的笑，让沈霖心里忍不住微微一动——或许这就是施神医跑出来的原因。
西域圣教制毒下毒，却少有救人的美名，西域圣教之人都信奉圣殿之中的胡莎女神，她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女神，让更多的人信奉女神。
但是贾湘湘和施神医都是一样的人，她们和西域圣教的人不一样，她们更喜欢行医救人，用己所学救福苍生。
酒馆二楼就是几间小小的客房，虽然简陋，但是床上都认认真真铺了新的被褥，茶具也都洗的一尘不染。
皎洁的月亮挂在天边，圆润的月亮照射出温柔的月华，周围繁星璀璨。
沈霖坐在窗边忍不住算了算日子，已经又是月中了，一路找到云崖渡口，已经用了三四天的时间。
沈霖看着窗外的风景，然后忽然就顿住了，酒馆外走来一个蹒跚的身影，借着月光，沈霖认出那是白天那群小混混里身材矮小精瘦的一个，而且她印象深刻，就是这个人率先吹了口哨。
“老头，老头，快点给小爷开门——”楼下传来砰砰的砸门声。
沈霖转身出门，正好遇上隔壁的柳烟也开门走出来，她看向沈霖微微颔首道：“走吧，下去看看。”
那老头的儿子不在家里，他和老伴住在楼下，若是这身强力壮的小混混来闹事，他们俩老人也不好应付。
老头已经睡了，被砸门声惊醒，披了件外套就去开门：“哎呦，你小点声，门都砸坏了。”
门刚开了一条缝，刘巴哐的一下就推开了门走了进来，眼神迷迷糊糊的：“老头，白天那俩妞儿呢？都快点儿给小爷我喊出来，尤其是那个穿着黄色衣服的妞儿，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味道肯定不一样。”
老头推着他就往门外推：“你赶紧走，这里不欢迎你。”
“老头，你把她们藏起来了对不对？”刘巴却一转身躲开了，换了个方向走进来，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你一个老头怎么能享受俩妞儿呢，分我一个多好……”
沈霖和柳烟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恰好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柳烟的脸色沉了沉，却被沈霖拦住：“柳烟，他的状态不对，他身上明明没有酒味……”
他今日已经见到了柳烟的身手，应该心生畏惧不敢再来才对。如果是烂醉状态上了头，能喝成这样，不知要喝多少，酒味早就冲天了，可他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酒味。
“哟，妞儿来了。”刘巴跌跌撞撞站起身就要往沈霖身上扑，“小美妞儿，让小爷香一个。”
可是还没等他扑上来，刚往前走了两步，身形忽然顿住，继而瞬间倒飞了出去，撞倒了大堂一整片桌椅。
沈霖抬眸就见到正挡在她面前的人，微微怔了一下，不相信一般眨了眨眼睛：“念念？”
“嗯。”徐松念上前牵住了沈霖的手，皱眉道，“手怎么这么凉。”
沈霖缩了缩脖子没有争辩，她刚才出来得着急，并没有披大氅，答应好了这人会好好照顾自己，现在莫名有些心虚。
就在刘巴倒飞出去的时候，他身上的锦盒也落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几番，盖子也飞了，整个倒盖在地上，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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