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霖原以为这一觉睡过去, 又能像之前那样再次进入到那个熟悉的梦境里。

  却没想到这一觉就到了天亮,直到柳烟来喊她起床上路,竟然再也没有做一个梦。

  在第二次两个人停下来休息整顿的时候, 沈霖觉得上次一定是太累了,所以才昏睡过去, 特意早早休息,可还是什么都没有梦到,那个梦也就只到前世的蓝迦代表蛮族来大奉朝觐见就到此为止。

  沈霖明白, 这种奇奇怪怪的梦似乎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好在按照柳烟的速度, 距离棠宿府也不远了, 沈霖也不再强求。

  棠宿府边境的离月关是整个边界线最凸出去的地方,也是最能够监视蛮族动向的地方, 棠宿府大半驻军就在离月关。

  沈霖和柳烟到达这里的时候已近黄昏,浩荡无垠的天空之中,一片云彩都没有,只有一轮圆日西斜, 映红了一整片天空,落日残晖仍带着灼热的温度, 掀起一阵阵的热浪。高耸巍峨的城墙像是一整块儿画布, 画布上涂满了橙黄色、橘红色、棕黑色……各色各样的颜料, 让人心头忍不住蓦然一肃。

  离月关的哨兵首先就发现了柳烟和慕离两人的踪迹, 瞬息之间便从各个暗处出来了几个小队, 把两人严严实实地围在了正当中, 为首的士兵面露警惕:“你们是何人?军营重地, 不得擅自闯入。”

  沈霖拦住身边的柳烟, 伸手拿出自己怀里的那半块虎符:“我来见你们的主将徐将军。”

  “军内主将只有武将军, 没有什么徐将军。”为首的士兵此言一出, 周围锋锐的刀锋唰唰唰全都对准了沈霖和柳烟。

  “武将军?”沈霖忍不住微微一怔。

  这些人身上穿的都是棠宿府士兵的装扮,显然是本地的驻军,之前在蛮族的滋扰之下一败涂地,如今却如此训练有素,很明显是徐松念在这里这段时间发生的变化。但是徐松念竟然不是用自己的名义训练统领军队的吗?

  亦或是,徐松念有什么不得不让别人出面代劳的苦衷。

  沈霖心里顿时就急了,把手中的虎符举得高了一些:“不管你们主将是谁,我要见你们的主将,这是统领兵权的虎符,这个还不够进入兵营吗?”

  一时间周围的士兵面面厮觑,但是握着的刀都没有放下,眸子里带着迟疑,却也带着戒备,纷纷等待着为首的士兵的命令,可是他显然也是面露迟疑,犹豫不决。

  柳烟凑近沈霖的耳边轻声说道:“霖霖,这些普通的士兵……恐怕压根就不知道什么是虎符……”

  沈霖顿时恍然大悟,这么简单的问题,不是她想不到,实在是到了离月关下,她心里更焦急,就想不了这么多了。

  为首的士兵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看你们不像是蛮族的细作,你们要是想要进兵营也可以,要么在原地等着我回去禀告,要么你们卸下身上的武器,我才敢带你们进去。”

  等到这个士兵回去禀告给自己的上级,然后一层层禀告上去,再出来接她们,半日的时间都要过去了。

  沈霖显然魅那个耐心在离月关下继续等下去,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刃扔在了地上:“我身上只带了这一把兵刃,再无兵刃了。”

  若是在别的地方,柳烟早就不讲道理,一个纵身就闪进军营了。但是这里是徐松念带领的军营,这也是当年徐书陵的管理方法,她也顺着沈霖的意思丢出了怀里的匕首。

  柳烟倒也不在乎这个,一个称职的杀手,是万物都可以作为武器的,她本身的武力才是她最大的倚仗。

  沈霖被带着一路走来,看到军营内巡逻的士兵精神抖擞,整个军营整整齐齐,虽然身上的铠甲新旧不一,但是都无比整洁精神,而且军营内的营帐、道路和各种路障都井然有序,来来往往的巡逻士兵虽然多,但是井然有序。

  五六个营帐之中就会有一块修缮平整的空地作为校场,来来往往的很少有嬉笑的士兵,但是校场周围却很是热闹,总有几个人在校场上比武,周围一群人围观鼓劲儿同时自己也跃跃欲试。

  肃穆庄重的军营,一切都井然有序,但是却并不压抑,反而充满了热血和斗志。

  若说这样的军队在半年之前屡战屡败,在蛮族笑军队面前屡次吃亏,说出去别人怕是都不信,因为摆在眼前的明明是一支充满着战意和热血的善战之军。

  柳烟眸子里隐隐有着波光闪动,轻声唏嘘道:“霖霖,当年的徐家军也是这样……”

  军风军容军纪,这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一支军队的凝聚力和战斗力,若再配上一个有勇有谋的主帅,赫然就是一支不败之师。这里军营的驻军不足徐家军人数最多时候的四分之一,沈霖忽然就明白为什么皇帝忌惮徐书陵。

  徐家军的军士不听皇帝之令,他们也分不出什么是钦差什么是圣旨什么是虎符,他们只听从徐书陵的命令。

  而一支拥有如此强大战斗力的军队,指挥权居然不属于自己,皇帝坐在宝座上,恐怕也是如剑在喉。

  可惜他到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徐书陵从来没有想过篡位,也不在意权势,想的只有维护天下的和平。

  最初的那个小队带领沈霖和柳烟进入到军营,就转身回去了值守的岗位,带领的士兵换了无数个,沈霖和柳烟猜到了主帐之前。

  “武将军请两位进去。”守门的士兵一边说着,一边掀开主帐的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主帐之中站着一个人,那是个身穿着一身戎装的女子,看上去只是十三四岁的少女模样,但是并不显得稚嫩,负手而立的姿态之中反而是有种不怒自威的威严,见了沈霖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说道:“听属下说你们是京城来的,手里还带着虎符,虎符明明在我手里,你们又是哪来的钦差大臣?”

  说着,她冷笑着负手走来:“领兵打仗这件事情不是谁来都可以的,新君上位想要收拢兵权无可厚非,可现在和蛮族的战事吃紧,新君只派了两个人来就想吞掉所有的功劳,恐怕是想多了。”

  想必这个就是他们所说的主将“武将军”,沈霖皱了皱眉,这人对她和柳烟充满了敌意,显然是把她们当做了那种来摘桃子的钦差,新君上位是肯定要在重要的位置安插自己的心腹的,这位武将军估计认为她们俩是景和的心腹了。

  只是还没等沈霖说话,眼前黑影一闪,这位武将军就已经一掌朝着她的胸口处拍了过来,这一掌没有杀意,武将军的眸子里全然都是戒备和试探,显然她是想要试一试她们二人的本事的。

  掌风已经吹起了沈霖鬓边的碎发。

  柳烟一直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除了徐松念,还从来没有人敢在她面前吆五喝六过,她也早就忍耐不住了,抬手就迎了上去,顺势把沈霖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柳烟从小就被当做暗卫培养,并不擅长直接正面的搏杀。但是这一掌居然丝毫不落下风,对面的武将军足足往后退了三步才散掉了手臂上传递而来的冲击力,而柳烟在原地甚至连身形都没有晃一晃。

  “倒是有点本事。”武将军的眼睛眯了眯,眸子里显然腾起了冉冉上升的战意。

  柳烟手无寸铁,她也不拔剑,两人的交手拳拳到肉,一阵阵的拳风和掌风吹得营帐的帷幕都掀起了烈烈的风声。

  “小武,你的性子是该收敛收敛了,怎么又在和人动手?”

  温和之中带着微微疏离清冷的声音从营帐门口缓缓传来,如惊雷一般在沈霖耳边显得格外清晰。

  沈霖下意识转过头,正看到掀开营帐门走进来的徐松念。她没有穿戴铠甲,只是穿了身不张扬的褐色劲装常服,发带束起所有的长发,显得格外利落,却丝毫不觉得单调枯燥,反而是把这身简单的装扮穿出了淡淡的威严贵气来。

  徐松念见到眼前的情景,还没反应过来,就下意识伸手接住了朝着自己扑过来的沈霖。

  “京城到这里这么远……你怎么来了?”徐松念虽然说着这样的话,却忍不住把怀里的人抱得紧了一下,沈霖身上淡淡的清新香味让她的心换换安定下来,心里却依然有些不安宁,总觉得是做了一场梦。

  徐松念身上的气味不是之前那种熟悉的暖香,而是一种淡淡的草木清香,但沈霖却无比笃定这个怀抱的温暖。

  紧紧的抱着,沈霖能听到徐松念胸膛里一声一声有力的心跳声,能感受到她身上透过衣料传递而来的温度,还有笼在腰间的沉稳的力道。自从和徐松念认识之后,她们从来没有分别过这么久,而且是这种不知生死的分别。

  沈霖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松开了手,却没有回答徐松念的话,而是卷起徐松念的两只衣袖翻来覆去仔细认真查看。

  见徐松念手臂上并没有像当时的蓝迦一样出现血痕和伤口,沈霖才缓缓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最近有没有出现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徐松念认认真真地回答了沈霖的问题,然后抓住了沈霖准备揪着她的领口继续检查的手,“霖霖,这里还有别人,你这要继续下去是不是不太好?”

  武将军正好和柳烟对了一拳,有些落败地一连退了六七步,看到眼前的场景瞪大了眼睛:“师父,这……”

  徐松念拉着沈霖的手走了过来,缓缓道:“你师娘。”

  “啊?”武星星瞬间瞪大了眼睛,瘪了瘪嘴道,“我还以为是狗皇帝派来抢功的人。”

  说完,她朝着柳烟抬了抬下颌,轻哼一声说道:“自己人,不打了。”

  柳烟无奈道:“什么自己人不打了,你明明就是打不过。”

  柳烟的发丝都没有乱掉一根,武星星却一身狼狈,明明武功就不如柳烟,她还故作君子不拔剑,简直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但就是嘴硬:“谁说的,是我见我师父回来了,才不跟你打的。”

  眼看着武星星要恼羞成怒,徐松念叹了口气说道:“小武,你打不过她很正常,你叫她柳烟姐姐就好,她是我的暗卫统领,要是就被你打败了,她这么多年岂不是白活了?别嘴硬了,她身上有不少东西值得你学。”

  武星星一听徐松念这么说,看着柳烟的眼神瞬间就变成了崇拜:“柳烟姐姐,我听说你之前是徐伯伯手下的人啊?快快快,教教我教教我,我娘说徐伯伯手下的人都很厉害,输给你,我不丢人。”

  柳烟见过咋呼的,就是没见过这么咋呼的,顿时脑袋有点疼,这哪里是一军主将,这就是个没长大的丫头。

  但是看到沈霖和徐松念两个人含情脉脉,难舍难分,柳烟叹了口气,招了招手:“走吧,跟我来。”

  别让小情侣卿卿我我,当然就只有她能带孩子了,柳烟还是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定位。

  “柳烟姐姐,刚才那一拳,你教教我到底是怎么四两拨千斤?”

  “柳烟姐姐,你是不是也很会用剑啊?能不能教教我?”

  “柳烟姐姐,暗卫是什么样子的啊?”

  “柳烟姐姐,我师父刚才怎么耳朵红红的?”

  人都走远了,咋咋呼呼的声音还不绝于耳,听到最后的问题,徐松念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无法无天……”

  只是徐松念话音还没落,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听到沈霖冷声问道:“她是谁?”

  徐松念心里一紧,连忙又急又快地解释道:“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母亲有两个副将,一位叫做陈舒,另一位叫做何叶,她是何叶阿姨的女儿。何叶阿姨当年虽然从战场上幸存,但是几年前也已经旧伤发作去世了,我也是前两个月才找到她留下的女儿……”

  徐松念继续补充说道:“她很有天分,别看私下咋咋呼呼的,对外很有将领的气魄,培养好了会是一代名将。”

  徐松念耳朵上的绯色更深了一些,棠宿府这边总要有人来管,她可不想和沈霖一辈子待在这个鬼地方。若是能把武星星培养出来,她们两个就可以撂挑子不管去云游天下了。

  只是还没等她把这些解释清楚,就觉得唇上忽然附上了一层暖意,沈霖不管不顾地吻了上来,这个吻一点都不温柔,反而是充满了浓重的侵略性,锋锐的犬齿狠狠咬在了徐松念的唇瓣上,只是一下就闻到了血腥味。

  沈霖就是很气,她才不管武星星是谁,她一路不休地跑了过来,结果徐松念不解风情,张口闭口都是那个小丫头,甚至都没有关心她一句,沈霖现在就是很生气,气得想一口咬死她。但是终究还是舍不得,咬出了血腥味之后就舍不得用力了。

  但是沈霖这个时候想跑已经晚了,徐松念刚才解释那么多就是怕沈霖误会生气。

  这个吻却早已让徐松念思绪大乱,哪儿还记得什么未来的计划?哪儿还记得武星星?脑海里只剩下了怀里的人,周身也全都是沈霖身上的味道,这个吻扯断了徐松念脑海里一直紧绷了许久的那根思念的弦。

  一断便一发不可收拾,离开沈霖之后,她才知道她比自己预想之中的更加依赖沈霖。

  在遇到沈霖之前,她习惯了那些孤独冷寂的夜晚,她可以自己一个人在深夜练武,可以一次次思虑谋划那些见不得光的布局,那个时候她觉得无所谓。可习惯了沈霖在身边,又分别之后,月上柳梢的每个夜晚都变得有些冷。

  唇上的微微刺痛在吮\\吸的力道之中逐渐变得麻木,然后变成了微微的酥麻,传遍全身,也让呼吸的温度缓慢升高。

  营帐里的床没有那么柔软,被抵在床榻上的时候,冷硬的触觉让沈霖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也稍稍回了回神。

  她缓缓挣扎着从徐松念的吻里躲开,伏在徐松念的怀里微微喘着气,轻声道:“不行。”

  “还在生气?”徐松念缓过神来,把人搂在怀里轻声哄着,“我收她为徒一方面是回报她母亲当年对徐家的恩情和忠诚,另一方面是我希望她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将领,以后就算没有徐家,大奉也能平安无虞。而且……兵权本来就不该掌握在一家手中,现在你和景和是好朋友,我不想你们以后互生嫌隙……”

  徐松念的话说得已经很清楚,若是她继续拥兵自重,她就是第二个徐书陵,而景和现在容得下,等她成了皇帝还是否能够容得下徐松念?帝王之心本来就是最难读懂的。

  徐松念固然敬佩自己的父母那样的将军,但是她清楚,对她来说这些没有那么重要,她也不想要,不如为了沈霖和景和的友情退后几步,把兵权还回去。

  “嗯……我知道了……”沈霖搂着徐松念的腰身在她怀里蹭了蹭,要是前世这人没有那么偏执,也懂得这么表达自己的想法,懂得在两个人的需求之间寻找一个平衡,就好了,但是今生也不算晚。

  感受到徐松念又贴近过来的吻,沈霖伸手抵住了这人的身体,轻声道:“说了不行……”

  眨了眨眼睛,沈霖才轻声说道:“我来月事了,你安分一些。”

  原来是这个,徐松念恍然大悟,眸子里有些微微失望,稍稍放过了沈霖,只是在她的额头上又轻轻亲了亲。

  “还有……”沈霖轻声呢喃着往徐松念的怀里钻了钻,握住徐松念的手放在了自己小腹的位置,“疼,昨天就开始疼了,好疼……我这几天担心你往这边一路赶路,都没有休息……”

  沈霖早年被寒气伤了身体,后来每次来月事的时候都疼得死去活来的,施神医给她调理过好一阵子,再加上后来贾湘湘施针逼出来寒气之后,整个情况才有好转,这些徐松念都是知道的。

  只是沈霖身体的底子到底是坏了,若是太过辛苦,还是会有些不好的反应出现。

  徐松念忍不住皱起了眉,把人往怀里带了带,顺势在掌心运转内力缓缓帮她暖着小腹:“只要我不在你身边,就这么不知道照顾自己,才养好了一些,现在又回去了。”

  沈霖在徐松念怀里哼哼唧唧着就睡着了,其实也没有那么疼,现在是夏天,她身体比之前好多了。就是看到徐松念就觉得委屈,忍不住想要撒个娇而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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