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松念并没有直接进去内室去看沈霖, 而是先到了外间脱掉了身上的大氅,一边站在暖炉旁边驱散自己身上的寒气,一边听太医说着沈霖的身体情况, 只是听着听着眉宇就忍不住沉沉皱了起来。

  沈霖的身体本就不好,原本在太子府的时候, 她就知道。尤其是到了冬天,受些凉就要缠绵病榻至少半个月。

  这段时间在宫里,虽然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身边伺候的宫人也都小心翼翼很尽心。但是沈霖的心情一直都不怎么好, 而且从来没有安安生生养过病, 几番折腾生气下来,倒是生了好几次病,

  太医看了看徐松念的脸色,才轻声说道:“沈小姐心思郁结也不利于身体恢复,不如让她家人来陪陪她……”

  徐松念睫羽微微抬起,目光恰好与太医小心谨慎的余光对上。

  太医吓得全身一抖, 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徐大人息怒,是我妄言了, 沈小姐的身体比前几天已经好转很多, 只要悉心养着, 肯定没什么问题的。”

  “那你下去开药吧。”徐松念的语气淡淡的。

  见徐松念没有发怒怪罪, 太医自然不敢再有别的话, 行礼谢恩之后麻利地爬起来, 几乎是落荒而逃。

  身上的寒气已经被暖炉里的热气全部驱散了, 整个身体都是暖烘烘的, 徐松念却没有继续朝着内室走去, 而是看着暖炉里的炭火怔怔地愣在了原地。

  她不是不想让沈家的人来陪沈霖, 只是她忍不住去想起沈霖最开始和沈家人的通信。

  最开始的时候,她并不在意沈霖会和沈家通信,可后来,居然满朝文武都上奏说沈霖没名没分待在宫里不合适,奏请皇帝纳妃,同时把沈霖移出宫外。

  徐松念这才想起来沈霖的家书,拿出来细细看过之后才发现,这小狐狸的家书里表面上写得是嘘寒问暖,可若是倒着倾斜着去看,分明就是在和沈怀泽商议逃出京城的事情。

  沈霖不止自己想走,甚至和沈怀泽商量好了,沈家全家人一起离开京城,去江南投奔外祖父。

  自此之后,沈霖来往的家书,徐松念都会一一过目。可是沈霖实在是太聪明了,她就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总是能够用徐松念查验不出来的手段传递消息。后来,徐松念干脆就断了她的通信往来。

  炉子里的火烧得很旺,徐松念看了一会儿,朝着慕离微微招了招手:“派辆车把杨思兰接进宫。”

  慕离狠狠眨了几下眼睛,有些不可置信,但还是垂眸道:“是。”

  派去接人的车来回的速度很快,不过午后,杨思兰就站在了徐松念面前。

  杨思兰明显有些畏怯,她上次见到徐松念就是在城门口,徐松念一身殷红色的甲胄,就像是全身都沾满了血腥味,看着徐家的人眸子里的杀意吓得人不敢直视。杨思兰虽然经商也颇有手腕,但哪见过这样可怕的场景,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杨思兰踏进内室的时候,脑子里都还牢牢记着徐松念的交代——沈怀泽身中西域圣教的奇蛊,沈家人的命如今都在徐松念手里,她只能去陪沈霖,但是不准说出沈怀泽目前的情况,也不准说多余的话。

  杨思兰不敢不听徐松念的话,别说是她,就是如今登临帝位的景和公主也只不过是徐松念手里的一枚棋子。

  沈霖一见到杨思兰,眸子都亮了起来,一下子就扑到了杨思兰的怀里:“娘——”

  她许久没有见过杨思兰,拉着杨思兰上下左右检查了一番,见杨思兰没有什么事情才缓缓送了口气,只是还是不放心地轻声嘀咕着:“娘亲这段时间好像是瘦了,哥哥之前的伤都养好了吧?家里应该没有出什么事情吧?”

  “没有。”杨思兰露出笑容,揉了揉沈霖的脑袋,“如今沈家有权有势的,哪有人敢惹我们?你哥哥什么都好,前几日还有媒婆上门给你哥哥说亲纳妾,愁得他这几天都在想着怎么哄你嫂嫂呢。”

  沈霖听得忍不住笑起来,挥舞着拳头说道:“若是他敢有什么对不起嫂嫂的想法,娘亲你一定要揍他一顿。”

  杨思兰点头道:“那是当然。不过你哥哥倒也没那个胆子。”

  也不是说沈怀泽真就没胆子,是因为他心里在乎的也就只有薛素尘,满脑子都是自家媳妇的人,肯定不敢胡思乱想。

  徐松念隔着门听了许久,方才站起身道:“我们走吧,去会会那个西域圣教的圣女。”

  身后传来的是沈霖和杨思兰的笑声,徐松念垂下的睫羽遮住眸底的暗色,指尖忍不住微微攥紧了几分。以往在太子府的时候,她还能听到沈霖这样的笑声,在宫里这段时间,沈霖再也没有这么笑过了。

  她和沈霖初遇是在她嫁入太子府的第二天,府内的莺莺燕燕一起去请安,请完安一群人都走了,徐松念忽然觉得好像有人在打量自己,一抬头就看到了回头的沈霖。

  沈霖看着她的眸子亮晶晶的,脸上隐隐带着绯红,被发现偷看之后,沈霖手忙脚乱的,差点儿被门槛绊了个大马趴。

  后来徐松念才知道,是因为沈霖觉得她长得“好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沈霖不喜欢看太子,反而就是喜欢盯着她看,每次做了好吃的糕点,还总是分一份出来送给徐松念。徐松念最开始还以为沈霖是因为想要争宠,所以想要害她,结果后面发现这丫头就是纯花痴一个,见了好看的美人就走不动路。

  徐松念查过沈霖,她从小受尽宠爱,父母兄嫂都把她当做宝贝,养得她也是天真温暖的性子,没什么坏心思。

  沈霖偷偷看徐松念,也不敢直接靠近,徐松念知道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被看两眼也不损失什么,也没说什么。于是本来是敌对状态的太子妃和太子良娣就保持着这种和谐而古怪的氛围,在一个宅子里生活了那么久。

  徐松念不得不承认,这几年里,她习惯了听到身边有沈霖的笑声,看到她的笑容,心里会忍不住暖几分。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父母还在身边的日子,和沈霖在一起的时候,她不用去想那么多肮脏污浊的东西,可以放下紧绷的心神,稍微感受一会儿温暖的阳光。

  徐松念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徐书陵和莫挽霜的尸骨被她亲手安葬在了徐家的陵园里面,完成了一切之后,徐松念在陵园里坐了一天一夜,她忽然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仿佛一生的目标就此完成,未来没了意义。

  她生活之中不一样的颜色就只剩下了沈霖,于是她抓住就再也不肯松手。

  可是听到沈霖和杨思兰的笑声的时候,徐松念第一次犹豫了,她抓住了沈霖,好像也没有抓住自己想要的轻松温暖。

  面前的徐松念神情严肃,眸子里的冷意让人不寒而栗,蓝迦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大奉朝最神秘的摄政王,睫羽还是忍不住轻轻颤了颤,语气也有些微微不自在:“就是我之前说的,那是我随身带的蛊虫,本来是好好的装在瓶子里的,结果那天我见沈大人的时候,一不小心掉出去了。虽然我是圣女,但是我也控制不了它,只有前一任圣女施灵或许还有办法……”

  瞧着徐松念依旧冰冷的眸子,蓝迦迅速补充了两句:“她不仅是西域圣教的前任圣女,而且是天下闻名的神医,不管是什么疑难杂症,到了她手里都没有任何问题。人人都说,就算是阎王想要从她手里抢人都不容易。”

  “哦?”徐松念的眉宇之间第一次有了波动,若是能找到这个传闻之中的施神医,是不是就能调理好沈霖的身体?

  之前她派人去找,是怕沈怀泽出了意外,沈霖伤心难过还要和她生气,可现在她又多了一层目的。

  就算是要放沈霖走,她也得找到施神医把沈霖的病治好再说。

  那太医说的话半真半假,徐松念是一直清楚的,沈霖的身体不好,又没有好好调养,之前还自己去跳了御花园的河又伤了身体,她身体的底子被毁得差不多了,如今也就是哪里出了问题就修补哪里。那些太医也就是慢慢拖着,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流水小筑依旧显得一派清雅,徐松念看着面前被五花大绑的封仪,缓缓说道:“长公主殿下好像在云中城颇有些势力,我想找的人在云中城,但是找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不知道人是不是在长公主手里。”

  封仪轻哼了一声道:“徐大人这么有本事,又何必来问我?”

  “你是怪我毁了你的计划。”徐松念的语气淡淡的,“若不是因为我横插一杠子,帮景和公主稳住大奉江山,长公主现在已经成为大奉朝的救星了,内外风雨飘摇之际,挺身而出成为扭转乾坤的人,长公主也是有野心的人。”

  “你既然都知道,那就清楚,我不会告诉你施神医的下落。”封仪的语气不卑不亢,她做这些事情之前就想过,不成功便成仁,要么她成功,要么就可能死得很惨,她想要赌一把的时候,就没有怕过最后的结果。

  “把施神医交出来,我帮你。”

  封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封仪把什么都算得清清楚楚,甚至隐隐察觉到了徐松念的计划,但是没想到徐松念居然是个不管不顾心狠手辣的人。

  徐松念没有弱点,她不在乎徐家的人,也不在乎这天下会死多少人,这种人成为对手是极为可怕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抓不到徐松念的软肋,任凭封仪用尽办法,甚至早早对徐松念就心存忌惮,最后还是败在了徐松念的手里。

  眼看着整个天下都是徐松念的囊中之物,徐松念现在居然主动来示好,居然还说要帮她,饶是心理素质无比强大的封仪,一时之间都难以反应过来。

  和施神医一起到达京城还有贾湘湘,徐松念不太相信眼前这个看上去风华正茂的女子就是施神医,尤其是这人居然还是个瞎子,她怎么都没办法说服自己直接把沈霖交到一个瞎子手里。

  不过还有个沈怀泽,若是她真的能取出来沈怀泽身体内的蛊虫,徐松念也就愿意相信她了。

  却没想到施神医只是在沈怀泽的病榻前站了片刻,就回身缓缓说道:“我医术不精,没有任何办法。他的身体之内是西域圣教的亚圣蛊,这种蛊虫生性狠烈,会在体内蚕食人的肌肉和鲜血,他没有得到亚圣蛊的承认,最多再有七日,体内的鲜血就会被喝完,与其找治疗方法,不如给他准备后事。”

  徐松念皱紧了眉,却听到身边的蓝迦厉声道:“徐大人,你别听她胡言乱语的,她就是不肯救人,得用些手段才行。”

  蓝迦想要借徐松念的手杀了施神医,这是她拼尽一切也要来大奉,也要找到施神医的执念。

  西域圣教已经没了,她什么都不在乎,她必须亲眼看着这个叛徒死掉,然后自己才能安心闭上眼睛。

  徐松念很少被人利用,但这不意味着她听不出蓝迦的利用,但是她只是稍稍皱了皱眉,就答应了。

  蓝迦说得有道理,若是她没本事救沈怀泽,显然也没有那么高的医术给沈霖治病,留着其实也就没什么用了。

  贾湘湘只有些花拳绣腿,施神医更是不曾习武,在徐松念面前连半分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十指钻心的刑罚疼得施神医皱紧了眉宇,但是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发出一声闷哼,只是把面容转向了蓝迦的方向,轻声说道:“蓝迦,别执迷不悟了,她今日对我赶尽杀绝,明日就是对你。西域圣教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不如去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血珠顺着施神医的指尖滚落下来,汇成一滩血渍,空中忽然响起嗡嗡的声音。

  一抹金色瞬间从沈怀泽的体内飞出,朝着地面上的血渍扑了过来,如饕餮一般,疯狂喝干了地上的血渍。

  金色的小虫子看似人畜无害,脑袋转了一圈,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了施神医的身上,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朝着施神医扑了过去。

  蓝迦看到眼前的景象都愣住了,显然她之前也不知道,施神医的血居然对亚圣蛊这么有吸引力,甚至让它主动放弃了宿主飞了出来,要知道没有寄宿的状态下的蛊虫是很脆弱的,亚圣蛊的智慧不低于普通人类,它怎么会这么简单就飞出来了?

  有徐松念在,怎么可能让这条小小的虫子得逞。

  还没等它飞到施神医的身上,一只白瓷杯凌空飞来,结结实实地把它扣在了瓷杯的底部。

  不要看蛊虫在体内那么凶残,在体外的时候就是最脆弱的时候,任凭它拼了命地撞击瓷杯,最后都没能成功钻出来。

  徐松念缓缓说道:“我信你是有本事的,跟我来吧,我这里还有个病人还请施神医帮忙看一看。”

  贾湘湘的脸色早已是一片苍白,挣脱了身边人的束缚,就扑过去给施神医包扎伤口,却也忍不住怒声道:“你这种人就是个疯子,请人看病也该有求人的态度。师父,我们不给她看了,我们走……”

  “湘湘,别闹。”施神医语气淡淡地打断了贾湘湘的话,“所有的病人在我面前都是一样的,再说了,我们走不掉。”

  贾湘湘年纪小,在怒气驱使之下口无遮拦,但是施神医知道,这人能把这么多人拿捏在掌心之中,所有人在她面前都是蝼蚁。她和贾湘湘这次恐怕是真的走不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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