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春天的暖风拂入南梁, 带领商队的李知乐终于骑马归来。

  江辞卿站在城墙门口,一如去年送她远行的模样。

  连绵马车如同长龙望不见尽头,而李知乐自瞧见对方身影, 便直接抛弃了大部队,打马冲来。

  “阿……辞卿!”紧握的缰绳逼迫骏马提起马蹄, 用力往后仰起, 以极其危险的姿态刹停。

  别瞧着这人长得清秀干净,鼻梁上还挂着一副银边圆框眼镜, 碧绿眼眸写满儒雅斯文,实际动作却比当兵的人还要利索,马蹄还未站稳, 人就一个大横腿扫下, 脚给落地就跨步冲向江辞卿。

  江辞卿眉眼也染上罕见的激动高兴, 大步上前, 长臂一捞,两人直接在半空中撞到一块,再用力一抱。

  “终于回来了,”往日沉稳平淡的语气多了几分雀跃, 江辞卿忍不住重重拍打对方肩膀, 以此表达自己高兴的心情。

  李知乐挨了两掌后也举起手,不甘示弱地拍打。

  于是,那个成年人在人来人往的城门口, 互相把对方当西瓜一样拍得砰砰作响, 前面可能是兴奋之下的不注意,后面就一定是故意的, 孩子气地较劲, 疼得不行还要抿紧嘴, 装出风轻云淡的没事模样。

  不必在乎什么,两人是从小长大的朋友,比起阿福、狄长杰等人,江辞卿在她面前更放松,许是因为所谓的主仆之差,阿福等人越长大越敬她,平日里也会与她谈笑,可仍会下意识地让着她、敬她。

  而李知乐只是她的朋友,是江李两家,从曾祖父那一辈就结下的深厚友谊,是代代一同长大、玩闹出来的坚固感情。

  最后还是江辞卿先才松开手,退后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细细打量了一番又道:“瘦了不少。”

  李知乐满不在乎地笑起来:“又不是躺在家里头养膘,一路颠簸难免瘦两斤,倒是你……”

  她皱起眉头:“你怎么又瘦了?我在路上听说你又病倒了?”

  虽半年未见,但她还是记得临行前的江辞卿模样,谈不上胖,但起码脸上还有些肉,现在就和皮包骨头似的,五官轮廓越发清晰凌厉,身上骨头也凸了出来,方才她拍江辞卿脊背,还以为她故意在后背放了暗器,一巴掌下去,硌得要命。

  江辞卿一怔,又想起冬日里那些事,心情郁结下哪有什么胃口吃饭,而冬日又要燃烧脂肪、维持体温,她不瘦才怪。

  但那些事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下说,她只能道:“说来话长,等回去再说。”

  “行,”李知乐爽快地答应了声,语气一转又道:“今天留在我那边?我正好也有些事想和你说。”

  江辞卿挑了挑眉,笑问道:“神神秘秘的,从前些日子瞒到现在,到底是什么事?”

  李知乐挤眉弄眼,幸好本身底子清秀干净,故而不显得猥琐:“反正是好事,等会就知道了。”

  “希望是好事,”江辞卿笑着揶揄了句。

  说话间,印着李家族徽的马车已驶到城门口,李知乐说了声就要过去指挥,即便到了最后一刻也不能放松。

  先要接受守城护卫的检查,再将带来的货物进行登记交税,若是有中途从别处村落、城镇招来的护卫或是仆从,入城前也要被仔仔细细盘查一番。

  旋即被检查过的车辆驶入城内离家仓库,李知乐又要指挥人卸货搬运,还得应付心急上门求货的商贩,这回来之后还得忙上半个月不止。

  江辞卿摇了摇头,也没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等,直接躲回停在旁边的马车里,舒舒服服靠在柔软枕头中等待,没打算过去帮忙添乱。

  行商多年的李知乐早已熟悉其中流畅,而作为淮安王的江辞卿站在这里,就是对她最大的支持,让那些敢起歪心思的人彻底没了胆子,在帝星,江家这招牌还是很好用的。

  再说了,李家作为南梁最大的贸易世家,自然也有不少特殊优惠政策,比如昨日提前传信过来,今日城门口就多派了数十个护卫等候,现下一起帮忙点货查人,故而速度不算慢,排成长龙的马车一辆辆驶入城内。

  江辞卿侧靠着车厢,如无波无澜深潭的眼眸,顺着掀起的车帘,静静望着外头人来人往的热闹模样。

  心里头既欣喜亢奋,又有些心虚,喜是因为她打算正式将她和许浮生的事告诉李知乐,这还是她头一回要如此郑重地将自己的感情告诉别人。

  和阿福、狄长杰等人都没有明着说,他们都是隐隐约约看出来,偶尔才指出一句,村子里的长辈也是从他们口中得知,故而江辞卿有些莫名的激动,像是第一次将女朋友介绍给身边人一样,忐忑又兴奋。

  心虚是因为关于这事,李知乐是完全蒙在鼓里的,等会估计少不了一顿抱怨。

  想到这里江辞卿不禁缩了缩脖子,嘴角笑意却不减。

  ————

  李知乐归来时还是中午,等闲下来抬眼一看,却已是日落黄昏,急匆匆回屋冲洗一下,换了身干净衣服就院里跑。

  李家世代经商,从前朝延续到南梁未曾断绝,又没有像江家一般直接舍去祖宅,搬到山中,故而这宅院极其宽广,园亭池榭、朱阁绮户处处都保持着前朝模样,李知乐还笑过,这屋子还不如让江辞卿来住,与天天穿旧楚衣袍的她最相配。

  早有仆从在府邸中的景观湖间的亭台上布好菜肴,据说是江辞卿特地吩咐在这里的。

  李知乐知道后微微点头,她也是如此打算,她府中虽不像江家筛子般到处是耳朵,可此事郑重,应当更警惕些,木亭居于湖中心,周围无湖石树木遮挡,白帘一放,饶是有人想偷听也没办法。

  脚步声渐近,江辞卿依靠着木拦,愣愣瞧着湖面,半天没转身,直到李知乐喊了声:“阿辞。”

  应声回头,两人面对面坐着,又突然笑起来,分明只分开了半年,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先吃还是?”江辞卿靠着雕花栏杆,少有懒散疲怠,无论何时都直板板挺着的脊背松弛下来,左臂伸长搭在长木上,清冽眉眼有春风停留,多了几分暖意。

  “我刚刚塞了两块糕点,你饿吗?”

  “下午喝了不少茶水,”江辞卿如此回答。

  就是要先谈事的意思。

  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各有心事的人沉默片刻,继而同时开口,犹豫道:“我……”

  两人同时停顿住。

  江辞卿微微皱眉:“你先说?”

  “你先吧,我这事可能比较复杂,”李知乐迟疑。

  “我这事也复杂,一时半会很难说清,”江辞卿更踟蹰,既说明就要扯到四年前的往事。

  风掀起帘角,黄昏的橙光席卷了整个城市,模糊了天边山峰轮廓,柔和了倒映着绿树浓荫的湖面,天地万物都陷入半明半暗的寂静里。

  “这……”

  “要不……”

  两人再次同时开口,这说了半天还未当正题的对话实在罕见,两个Alpha犹豫半天,最后还是李知乐拿起酒杯:“来点?”

  酒壮松人胆这话可不是无稽之谈。

  白瓷杯在半空中碰撞,澄黄酒液落在菜肴中,三两黄汤下肚,江辞卿终于开口:“知乐,我有……”

  不料这打小的默契实在太好,李知乐也在下一秒开口:“我要成亲了。”

  “我有心仪的Omega了。”

  话音落下,两人沉默对视。

  江辞卿微微皱眉,如黑曜石的眼眸又是震惊又是不解。

  李知乐拿着酒杯的手颤抖,嘴张了又张,最后憋出一句:“是哪家的Omega?”

  “许浮生,”江辞卿不带犹豫,直接说出。

  手一颤,酒杯坠落在地,李知乐满脸不可置信:“许浮生?!荒蛮之地的那个许浮生?S级Omega?!”

  “不是……你不是看她不顺眼不愿搭理她?!”李知乐一脸震惊,银框眼镜歪斜着搭在鼻梁上,哪怕是带领商队赶路时,遇到匪徒也没有这样惊慌。

  “先不说这个,你怎么突然就要成亲了,”江辞卿打断她的话,面色严肃,看着李知乐像是看被骗的二傻子,担心她路上遇到了什么事。

  “这不是紧要的,你现在是单恋许浮生?”比起自己终身大事,李知乐显然更关心好友。

  “你先说你怎么就要成亲了?”江辞卿语气稍重,脑子猛然浮现一个大胆想法:“你莫不是把人家Omega的肚子给搞大了?!”

  这才急急忙忙回南梁要成亲!

  江辞卿越想越可能,眼神逐渐变得探究起来……

  渣A竟在我身边?!

  “谁、谁搞大她肚子!江辞卿你脑袋里在想什么?!我们两就……”李知乐骤然卡词,红着脸结巴起来。

  “就什么?”江辞卿紧追不舍。

  李知乐憋了又憋,还是没说出口,生硬的转移话题:“就几次……先说你,怎么就喜欢上许浮生了?”

  “几次?!”江辞卿抓住重点,眯起眼睛,啧啧几声,又道:“北狄那边的女子?你这趟出去经历颇多啊……”

  “你别扯话题,先说你的许浮生,怎么就……”

  “我被她标记了,”有了对方的铺垫,江辞卿莫名就变得坦然起来。

  “被标记?!”李知乐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面前这人还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她心里十分清楚江辞卿对这方面的保守,多次表示自己一辈子只会有一个Omega。

  晚风吹过湖面,掀起阵阵波澜,两人相对而坐,大眼瞪着小眼,都觉得不认识对方了。

  “你……”

  “你先说!”李知乐直接打断,明显是江辞卿更过分,她只是要成亲,对方却直接被标记了!

  江辞卿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全部交代。

  对面李知乐的表情随着日落一下紫一下绿,最后越发扭曲。

  “江辞卿你个渣A!”崩溃又愤怒的声音破开白帘,吓得刚冒出头的锦鲤尾巴一甩、急忙游了回去,天越发黑了。

  作者有话说:

  π_π其实这一章有点难过耶,小江有了喜欢的人却只有一个朋友可以分享,想一想挺虐的。

  在想有没有人想看副cp,大概就是看似精明的商人a,结果被看似柔弱可欺的腹黑o吃干抹净的故事,再说就剧透了,咳咳咳,如果有,我就多写点,没有就少写点,因为是条比较重要的线,不能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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