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高点!就差一点了!”
稚气的催促声在空旷巷子里分外显眼, 顺着阴凉的青砖看去,穿着麒麟纹饰的红衣少女双手抬高,聚着一襦裙小女孩。
因抬起而垂落的宽袍, 露出绷紧的小臂肌肉线条,手背上的青筋微微鼓起, 扬起下颚的凌厉, 透着股专属于青年人的朝气。
“就差一点点了,”那小女孩也伸长了手去够, 比往年抽长的手掌依旧没有用出,几次擦过那月白的花瓣,惹得对方摇摇晃晃, 却无法摘下。
幸好江辞卿耐性好, 即便因为前几日胡闹而手臂略显酸痛, 也一直举得沉稳。
抬眼瞧去, 见她还没有摘下那白兰花,又踮了踮脚,尽量再举高些。
江辞卿方才一踏进小巷,就瞧见这说要为她洁身自好的小孩儿, 身边围绕了一群小孩, 宝贝乖乖各有各的称呼,小小年纪就有陈世美的风范。
又想起她父母的模样。一个清高文臣,一个温婉妇人, 也不知道怎么生出她这样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家伙。
见到江辞卿, 她眼睛一亮,登时就抛弃了小伙伴往这边跑, 抱着大腿, 大喊:“未婚妻!”
像极了被抓奸时又心虚又嘴甜的负心汉。
看得江辞卿好笑, 故意逗她:“原来你还记得我这个未婚妻啊。”
“怎么可能不记得,”她很是嘿嘿一笑,眼神飘忽,幸好是年幼,婴儿肥泛着跑过来的红润,一双杏眼眨啊眨,用可爱盖去了她花心的本质。
而江辞卿原本也没有当真,只是看着好玩又逗了几句,给小孩儿慌张了半天,最后话锋一转,突然道:“你怎么那么久才来看我?”
江辞卿突然哑了言。
“我的平安锁呢?”
江辞卿僵住了脸。
小孩子最是灵敏,瞬间就垮了脸,湿漉漉的眼睛看见江辞卿,十分的可怜:“你这次又是来看谁家的小朋友?”
闻者伤心听者流泪的语气。
江辞卿赶紧解释:“没有没有,这次就是来找你的。”
“我给你打了个手镯,只是今天出门匆忙,没有带在身上,下回再给你。”
“好吧……”她拖长语句,依旧抱着江辞卿的大腿,仰起头对着江辞卿眨眼。
莫名的愧疚感翻腾,分明自己也没有错。
最后还是江辞卿败下阵来,妥协道:“我带你去买糖葫芦好不好?”
刚刚还在表演泫然欲泣的小孩瞬间咧开嘴笑起来,让面前的这个冤大头感觉好像自己受到了欺骗。
但答应都答应了,江辞卿无可奈何地抱起秦允儿往店铺走,结果才走到半路,这小朋友就突然瞧见别人院里的白兰花,表示自己想要一朵。
江辞卿自然不会不答应,手一抬就将她举高。
可她忘记了秦允儿上次非要摘最顶上一朵花的事情,这会也一样,这人完全不看能不能够得着的,抬手就想要抓住最高的那一朵花。
于是乎,江辞卿在这儿举了半天。
指尖划过月白花瓣,借着江辞卿勉强撑起的一丝高度,粗胖的小手用力一扯,随着哗啦一声,枝叶晃动,细长的花朵被捏在掌心。
江辞卿顿时松了口气,轻轻将她放下。
低头看去,因为着急时太过用力,那花被挤压得残缺,已落了一片花瓣。
江辞卿一怔,刚准备问她要不要重新摘一朵,就瞧见这人笑眼弯弯地将花别在自己衣领处。
她下意识开口问道:“这花都不完整了。”
秦允儿抬起头,一脸疑惑:“不完整怎么了?”
“你不是应该喜欢没有破碎的花吗?”江辞卿还以为她喜欢最顶上的花是因为最上面的花,是因为上头的花型最完整。
秦允儿歪头眨了眨眼,很是理直气壮的开口:“我只管它是最上面的那一朵,她残不惨缺有什么关心,反正它已经被我折下来了。
江辞卿哑然失笑,觉得这孩子倒和李知乐有几分相像,霸道的很,刚想再开口,就听见旁边传来幽幽一句:“原来淮安王殿下如此在意一朵花完不完整啊?”
是那人惯用的千回百转的语调,哪怕是幽怨之极的语气,也能掺进几分撩人的韵味。
江辞卿身体一僵,转身回头望去。
银发女人抱臂站不远处,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过来,风撩起玄色朝服衣角,莫名就给这清冷小巷添了几分韵味。
“你怎么……”
她还没有说完,就看着刚刚对自己黏黏糊糊的小丫头,撒腿就往许浮生哪儿跑,大喊着:“漂亮姐姐!”
瞬间被抛弃的江辞卿:……
“漂亮姐姐你的好久没有来看我了,”奶呼呼的抱怨,掩盖不了里头的兴奋。
江辞卿眼睁睁看着对面那个Omega露出极其温柔的笑容,然后抚摸秦允儿头顶,温声解释道:“最近家里养了只粘人小狗,我要忙着照顾它,没办法出门。”
秦允儿眼睛一亮,立马道:“小狗?!什么样的小狗狗?我也喜欢小狗,可是阿娘不给我养。”
“白色的,”许浮生抬眼瞥过对面的人,脸不红心不跳的回答。
“白毛小狗!我可以去看看吗?”秦允儿拉着她的手腕,小弧度的晃:“我最喜欢白毛的小狗了。”
可回回都答应自己的女人居然露出一丝为难表情,继而道:“不行哦,因为它是只胆小狗,特别害怕陌生人。”
“是吗……”涉世未深的小孩颇未遗憾。
对面的江辞卿扯了扯嘴角,假装听不懂对方的意有所指,继而微微皱眉,姐姐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来找过秦允儿很多次吗?她为什么不知道……
看着对面一小一大嬉笑聊天,完成变成局外人的江辞卿,默默仰头,用力扯下一朵完整白兰花,又是哗啦一声,那不堪其扰的树叶终于被摔落而下,啪一下落在地上。
不远处的两人终于想起有她这一个人,秦允儿拉着许浮生向她走来。
人还未走进,就听见许浮生意味不明的声音:“淮安王殿下是对刚刚那一朵不满意?树上的花本就不多,还是给主人家留一些吧。”
旁边的白兰树随风晃动,花如繁星点缀其间,或合拢或盛开,皆泛着不腻人的清香。
江辞卿捏着随意摘下的花骨朵,无话可说。
旁边秦允儿还以为对方说自己呢,赶紧辩解道:“树上还有很多,我就只摘了一朵。”
许浮生很是温柔,又笑道:“允儿乖,但是外头的野花还不要轻易摘采。”
秦允儿眨了眨眼,实在想不通里头的逻辑,可美色当前,答应就对了,她立马乖巧锻刀:“我知道了,以后不会摘路边的野花了。”
上回她还答应自己不沾花惹草呢,见过这小家伙油嘴滑舌的模样,江辞卿是半点不相信对方。
可许浮生信啊,又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夸奖:“允儿很乖。”
被灌了迷魂汤的秦允儿顿时咧嘴笑了起来,若不是年纪小,定然会被人当做个傻乎乎的痴汉。
江辞卿默默咬紧了后槽牙,一成年Alpha竟和一小孩吃起醋来了,当即就道:“允儿你想不想吃糖葫芦了?”
秦允儿终于想起这一茬,立马道:“要吃!”
小孩就是这样朝三暮四的,刚刚还沉浸在漂亮姐姐的温柔乡,转头就是扑向江辞卿的大腿,抱着就道:“要的、要的,未婚妻最好了。”
一口气咽在嗓子眼,又没办法发作,气得江辞卿捏着她的小脸揉捏,无奈骂道:“花心的小屁孩。”
一把将她抱起,江辞卿还没有开口呢,那小孩就卖乖道:“漂亮姐姐也喜欢吃糖葫芦,未婚妻可以给她买一根吗?”
本就有打算的江辞卿莫名被抢了先,刚想开口,却又听见对面冷哼一声道:“淮安王殿下不会连根糖葫芦都舍不得吧。”
江辞卿能说什么,只能苦笑道:“自然是舍得的。”
之前她与老皇帝的对话,估计都被许浮生听了去,虽然能理解江辞卿的为难,可并不妨碍她记仇。
粗鄙之人是吧?
许浮生也不说声谢谢,就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唇边勾起的弧度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看得那胆小狗心一颤,立马就道:“走吧。”
企图让许浮生吃了糖就了消气。
可惜这一回并没有得她所愿。
看着前头并肩走的一大一小小拿着相似的糖葫芦,还有自己手中的不同样式在等候她们临幸,江辞卿偷偷摸摸地抬眼看去,前面那人似有所感,微微转头后看,给后面那个傻子留下一个不轻不淡的眼神。
心存侥幸的人顿时垮了脸,这还没哄好呢。
此刻已到中午,家家燃起炊烟,巷子里头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后面的江辞卿越来越落后,最后直接看不见人影。
前面的许浮生却丝毫不意外,两人默契地拉远距离,甚至在秦允儿突然发现询问时,很淡然的解释:“不知道,可能是临时有事离开了吧。”
只有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小家伙点了点头,觉得这糖的滋味都少了一半。
刚到秦家门口就瞧见焦急找人的秦家父母,那秦父下意识想行礼,却被扑过来的女儿打断,再抬头,许浮生已转身离开,连道别都不曾。
他沉默了会,终究还是没想以往一样指责女儿、让其远离许浮生。
日光下澈,喧闹的人声填满整条窄巷,处处都是人家烟火的气息,之前掉在地落的花瓣被踩出繁琐花纹,院子里头传来大人呼喊孩子吃饭的声音。
许浮生脚步一转,便落入等待已久的江辞卿怀里。
“姐姐,我错了,”
识趣的很,刚抱上就开始认错,抱紧Omega的双臂收拢,低头埋在对方肩颈,开合的薄唇擦过皮肤,泛着一阵酥麻的感受。
许浮生却不接话,她比江辞卿稍矮些,骨架小身形又纤细,从Alpha的背后看,根本就瞧不见她,好似被这人藏在怀里一般。
“我错了,”不回答就继续,江辞卿耍无赖,手里还拿着根糖葫芦,斜斜地立在腰后,保持着将歪不倒的模样。
“姐姐,”毫无Alpha的尊严可言,恨不得当场化身一只毛茸茸的大狗来博取对方的欢心。
“痒,”许浮生却很无情,直接推开了对方扎人的脑袋,继而毫无预兆地往前一步,将江辞卿抵在墙上。
Alpha在她面前毫无反抗能力,即便被迫靠着墙壁,也紧紧揽着对方的腰,微微低头垂眸,好似一对隐藏在巷子拐角处的亲密爱人。
“姐姐,”红衣少女像个复读机一样重复,企图逃脱惩罚,漆黑润凉的眼眸只倒映着对方的模样。
许浮生这人懒散,分明是个自己占主动权的状态,却没有骨头似的直接靠到Alpha怀里去,迫使江辞卿将她揽得更紧,再将那摇摇欲坠的糖葫芦解救到自己手中,最后才看向揣测不安的大狗。
“错在哪儿了?”
听着这人只知道喊错的发言,她心里头又无奈又好笑,怎么有人会那么憨,打定主意要好好教教这人怎么道歉,而不是这样不走心的重复。
江辞卿一顿,登时就道:“不该贬低你,说你坏话。”
她耷拉着眉眼,像极了只做错事的大狗,看着许浮生摇了摇头,给她的答卷画下一个大叉。
一直以为是这样的江辞卿懵了,眨了眨眼,眼底全是迷茫。
坏心眼的人却不给提示,拿着那串冰糖葫芦一口咬掉一半。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会如此爱吃糖,刚刚吃完了一串,现在又吃,江辞卿皱眉,下意识道:“少吃些,小心牙疼。”
买的人是她,不给吃的人也是她。
许浮生抬眼一睨,警告似的看着她,还在认错的小孩哪有资格管她,可她却没再吃,催促道:“错在哪里。”
指尖戳着对方的锁骨,一下又一下,好似在盘问一般。
江辞卿紧紧皱着眉头,语气犹豫道:“刚刚的摘花?”
自己说完都觉得好笑,许浮生怎么可能会计较这个,因为摘了别人家里的一朵花。
可敲打在锁骨的指尖突然停住,好似在告诉她这是正确答案。
江辞卿停顿,语气诧异:“因为一朵花?”
榆木脑袋。
许浮生看着这个傻狗,只觉得无奈,抬手往她眉心一戳,留下个月亮型的凹坑还有一圈红,配上这一身红衣……
怪不得那么呆,原是观音弟子下凡。
她突然笑起来,桃花眼泛着粼粼碎光,愈加妩媚动人。
江辞卿不明所以,呆呆地眨了眨眼。
“傻狗,”年长者总是要包容些,无可奈何地骂了声,最后还是得自己亲自教:“那个秦允儿叫你什么?”
刚刚还手拉手的小姐妹,现在就是那个秦允儿,这Omega吃起醋倒是无情的很。
“未婚妻?”江辞卿难以置信的开口,又想开口解释:“她就是小孩……”
许浮生直接将糖葫芦塞她嘴里,堵住那些不该说的话。
江辞卿别开脸,却再一次被堵住,只能可怜巴巴地瞧着对方。
可许浮生态度强硬,只挑了挑眉,丝毫不心软。
一头雾水的江辞卿,皱着眉头想了想,才试探咬下一口糖葫芦。
木棍被拿开,她终于答对了一题答案,虽然只是许浮生对她的惩罚。
她只能拧着眉咬着那外壳甜腻,里头又酸的要命的糖葫芦,真的不明白这两小孩到底为什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艰难咽下后才能开口,语气郑重:“我下次就让她改口。”
态度终于端正了起来。
许浮生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却道:“还有。”
刚刚竖起来的耳朵,唰的一下又塌了下去,江辞卿苦着脸:“我犯了那么多错?”
突然就觉得自己罪不可赦起来。
不想再吃那糖葫芦,她只能使劲翻着记忆,最后冒出一句:“我给秦允儿打手镯?”
天知道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要不是她实在想不出答案,也不会拿着这个瞎填空。
可许浮生居然点头了。
不明显的喉结上下滑动,江辞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彻底见识到了这个Omega的小心眼,哭笑不得道:“你啊……”
转念一想,她突然醒悟过来,登时道:“那个手镯不会是你藏起来的吧?!”
许浮生挑了挑眉,丝毫愧疚感,反倒笑意盈盈的反问:“怎么?你有意见?”
江辞卿:……
她哪敢啊。
“我的Alpha都没给我打过什么东西,居然要送别的小姑娘手镯?”
她抬眼看着对方,明明是唇边带着笑,却莫名令人感到一股寒意,指尖又一次在锁骨上敲打起来,:“你说,我该不该藏起来?”
锁骨那一节皮薄,没有脂肪护着,基本是轻微的敲打也能感受到痛意,江辞卿躲都不敢躲,连忙诚恳道:“应该的、应该的,可是我给你打过刀……”
看着那糖葫芦又一次转过来,她立马闭上嘴,老实得很,睁着那狗狗眼眼巴巴地瞧着对方。
可是许浮生说出的话,却又让她心凉了半截:“还有呢?”
还有?!
她彻底想不出来了,苦笑着拥着怀里的Omega,低声央求道:“姐姐,你就饶了我吧。”
语气凄凉可怜,恨不得留下两滴眼泪来以表诚意。
毛茸茸的脑袋在对方侧颈处蹭来蹭去,是她惯用的撒娇方式,软着声音、低低地讨饶:“姐姐你告诉我,我下次不会了,我立马改。”
“痒得很,”许浮生语气嫌弃,可眉眼却柔和不少,显然就吃这一套。
“说嘛是嘛,姐姐,”也不知道那个Alpha会有江辞卿那么娇气。
许浮生最后还是被磨得没脾气,直接公布了答案:“你该不该抱她?”
这一次江辞卿没说废话,立马就严肃保证道:“没有下次了,以后我江辞卿除了许浮生以外,下到两岁小孩上到八十老妇,都保持半米距离,坚决做个守夫德的好Alpha。”
什么德行。
许浮生刚想出口斥两句,就被那得寸进尺的大狗堵住嘴,撬开唇齿,细细品尝那令人沉醉的龙舌兰,覆在腰后的手不断往里推,似要将这人揉入骨血,Alpha霸道在此刻终于显现,许浮生想躲开,却束得更紧,有人用自己的怀抱作为囚牢,牢牢将她禁锢。
糖葫芦掉落在地,柔若无骨的小臂攀上了对方脖颈,婆娑树荫落在相拥的恋人身上,银发与黑发交缠。
不知道是谁中途轻笑了声,哑声嗓子点评:“姐姐你好可爱。”
紧接着她就受到更严厉的惩罚,还在气喘的年长者,毫不犹豫地再一次堵住了她的嘴。
风吹过街道,将落在地上的月白花瓣吹远,喧嚣的小巷再一次恢复就静谧,只有几声轻微的水声响起。
作者有话说:
π_π写不完啊写不完,这个猛1不当也罢【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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