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 秋后下午的日光和煦,桂花甜香弥漫,将青砖小巷笼罩, 墙内桂树下的摇椅摇曳。

  江辞卿随意穿着件白色薄衫,怀里横抱着个银发黑瞳的小女孩, 一脚踏着脚踏, 一脚踩着地,缓慢地摇动着摇曳。

  “知乐小姐自从一年前被派去北狄, 商讨两国通商之事后就没回来,朝中兵力基本都往边境挪,陛下只留下千人看守皇宫、把控城门。”

  “而前两年陛下为让文人愿意主动考试、效忠朝廷, 一再让权, 故而君权削弱, 文臣当道。”

  江辞卿半阖着眼, 瞧不出喜怒,大手隔着薄被在许朝朝脊背上轻拍。

  中午时,因孩子在场,江辞卿并未直接开口询问, 就随着许浮生生硬转移开话题, 享受完一个安逸中午后,便趁着许浮生面见臣子的时间,带着许朝朝溜出来。

  因女皇陛下日日忙碌, 又不放心旁人带许朝朝出门的缘故, 这小朋友还是第一次出宫门。

  许朝朝扒拉在阿娘肩头,东看看西瞅瞅, 澄澈眼眸映着繁华, 哪哪都新鲜好玩。

  而江辞卿本就是个宠孩子的, 又因为缺少两年陪伴而自责,自然是许朝朝指哪,她往哪儿掏钱。

  还没有走到狄长杰家,就两手全是东西,肩膀上还抗着个玩累犯困的小家伙。

  本想谈些正事,却变成了边哄孩子睡觉、边听狄长杰汇报。

  狄长杰这两日并非闲散,回家见过媳妇、抱过儿子后,就听到些不同寻常的消息,连忙打听后就等着江大将军来问了。

  “不过文臣掌权久了,难免生出间隙,这朝廷之上也分出三方势力来,其中势力最大的一方,以出自百年世家的柳思文、齐如是为首,以自己家世显赫、底蕴深厚为荣。”

  “另一边是被陛下提拔起的寒门学子则以方盼山、钱千峰为首,两方人虽对立、互相瞧不起,但一遇到事,便会默契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

  狄长杰适时地停顿了下。

  “那还有一方呢?”江辞卿听到方姓时,皱了皱眉头,继而顺着发问道。

  “是以当朝宰陆洛弛相为首的皇派,秦允儿小姐的父亲就在其中,不过人数极少,势力也弱,若不是陛下年前露出强硬之势,强行将陆洛弛升至宰相,恐怕更加不起眼……”

  狄长杰可不是白当了那么多年副将,三言两语就把帝都中的关系梳理完,继而又道:“陛下如今处境不太妙啊。”

  “方一舟是方家的人?”江辞卿突兀问道。

  来之前就将方大坏蛋的名字套出。

  狄长杰未露出诧异之色,好似在脑子中过了许多遍,立马答道:“方盼山的小儿子,今年刚满十九,是个次A级Alpha。”

  “次A?”江辞卿讽笑了声。

  A级少有,众人会将B级之上却又不到A级的Alpha称作次A,其他等级也是一样,不过等级未到就是未到,再怎么说也是个B。

  不说旁的,许浮生好歹是个S级Omega,那些个文臣居然只想着用B级Alpha入宫,可见他们到底嚣张成什么样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江辞卿自顾自地念了句,扯了扯嘴角,笑不及眼底,眸中寒潭冷凝。

  狄长杰则微微低头,心知她是真的动了怒火。

  依稀记得江辞卿上一次露出如此模样,是因一年前曾有东夏人趁着夜色,赶来兵营求见,说是东夏税收过高,城中大小官员个个都是贪婪至极的豺狼虎豹,让城中百姓苦不堪言。

  听说江辞卿带兵赶来,城中人喜不胜收,连忙让她带来了大半城人的手印,以证臣服大楚的决心,也请江辞卿深夜带兵入城,他们会偷偷打开城门,到时候一起除了那些狗官。

  江辞卿警惕,自然不会亲自带兵,但念及之前也有这样的先例,故而答应他的要求,让别人带着兵入城,结果自然惨烈。

  后头险胜之后,江辞卿就摆出这样的面色,下达了前所未有过的严令,往日能被放过的百姓,这次连裤衩子都没剩下一条,通通抄家处理,而纸上有姓名、手印的人,更是直接发配为奴。

  “将军,我们这次是要使离间计呢?还是打压一边提一边?”

  他熟悉江辞卿的做事风格,在打听完后就有了大致推断,甚至早已做好准备,就等待江辞卿部署。

  可这一次他注定要压错。

  江辞卿抬眼,反问:“要是你媳妇要被土匪掳去,你会怎么做?”

  “打!我他/妈看谁敢动老子媳妇!”狄长杰顿时大骂出口。

  吓得怀里的许朝朝缩了缩脑袋,江辞卿连忙捂住她的耳朵,摇椅温柔摇晃,抬头时又狠狠瞪了狄长杰一眼。

  那八尺大汉瞬间怂了下去,望向许朝朝的眼神同样柔和。

  不得不说陛下是当真狠心,不仅自己不在信中暴露分毫,还让江家人在寄信时不准提及。

  而帝星上到皇室贵族、下到平民百姓,向来有生子隐而不说的传统,像江家这种仅有一个继承人的情况只是少数,大部分家族都会有七八个子嗣,但在外头不会准确说出,等他们分化后才大办宴席,宣告众人有这样一个后代。

  就如同很古老的时候,卫生条件极差,小儿出生存活困难,一般要长到三岁,才能取名字上族谱,如今是分化后才能大肆宣扬。

  故而如今大楚估计还有大半人不知这位小公主,就算知道,谁又会随意乱说,更难传进远在东夏的江辞卿等人耳朵里。

  不知道阿福他们回来后,知道家主突然多出一个血脉来,会有多吃惊。

  狄长杰想到那场面就忍不住地笑。

  江辞卿看着怀里的小孩又陷入沉睡,眉眼舒展开,语气平淡道:“我打了那么久的仗,可不是为了让他们在背后随意欺辱我妻女的。”

  “那……”狄长杰好似知道她要怎么做了。

  “阿福他们几时到帝都?”江辞卿直接问道。

  “明日中午,”狄长杰立马回答,又道:“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我不过去,让他们在城内转一圈后就散了吧。”

  “那我也不去,”狄长杰摇头。

  古有传统,打胜仗回来的军队会骑马在城中游行一圈,享受百姓的欢呼,这可是极为荣耀的事情,不少士兵都盼着回来后能这样转一圈,日后写着族谱中,也是光宗耀祖、值得炫耀一辈子的事。

  可轮到这两人,却变成了嫌弃不已的麻烦事,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在家里多抱抱闺女儿子。

  “那就不去,后天换盔甲上朝,”江辞卿随意点头。

  大楚三日一上朝,江辞卿赶回来的那天,许浮生已忙碌过一日,下一次又因军队回归而特意延后一日。

  狄长杰眼珠子一转,便笑道:“我记着了。”

  江辞卿点了点头,话锋一转便谈到江家迁移的事,原住址乃是炭山之上,之前边境盔甲兵器消耗巨大,铁矿与炭山都被大肆利用起来,江家人再住在上头,指不定那日山体崩塌,出现无法挽回的意外。

  所以许浮生特意在城中划出一片地界,专门给江家人居住,不愿入城也可在靠近帝都的城外划地分田,自成小型村落。

  许浮生做事妥帖,江辞卿只是问了大部分的人近况,确定无事后就彻底放下心来。

  ————

  秋夜寒重,林叶染上浓黄,池塘水面飘着浮藻,冰凉雨丝歪斜着飘入里头,打出一圈圈涟漪。

  打着伞的浩浩荡荡长队,从议事殿穿行向灯光昏暗的寝宫。

  木门咿呀声响起,许浮生独自一人踏入屋内,眼神一转,便落在最里头。

  江辞卿找了个板凳,捧书坐在床边,玩累后的许朝朝窝床沿,睡得正香甜。

  “回来了?”她压低声音开口,大手还在许朝朝脊背上轻拍。

  许浮生看得皱眉,低声责怪:“你别老拍她,让她自己睡。”

  若是日后养成了习惯,总要让人哄着拍背、抱着怀里摇着睡。

  “乳娘呢?怎么不抱她回去,”她边走边道,就差把严厉写在脸上。

  她对待孩子不如江辞卿宠溺,或许说江辞卿是打心底宠爱孩子,而她是把许朝朝看做一个送给江辞卿的礼物,弥补对方抛弃安稳生活,征战三年的礼物,而后是这个国家需要继承人,其次才是一个孩子。

  所以她对许朝朝极为严苛,两岁断奶分床,眼下已让人有意识地引导许朝朝,年后便可识字。

  江辞卿看着眼前人走过来,双手一抬,勾住纤细腰肢,顺势便将其捞到大腿上横坐着,温声解释道:“她说她一个人睡会害怕。”

  在外头沾染的寒气被捂化开,女皇陛下柔和轮廓,无奈道:“她就是耍无赖想留在这儿罢了,你也当真?”

  “朝朝不过两岁,”江辞卿一手揽紧对方腰肢,一手牵住对方,与之十指紧扣。

  “两岁还不够大?”她脊背微曲,好似卸下满身防备,如同一只慵懒的猫儿缩在主人怀里。

  “两岁算大?今儿我带朝朝去找长杰,他家那三岁小伙话都还没说利索,”

  江辞卿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对方,宽慰道:“朝朝已经很聪明了。”

  “朝朝和他们不一样,她日后必然要继承皇位,”许浮生不认同,扬起下颚,咬住对方唇瓣,孩子犯错惩罚阿娘。

  她可没时间生那么多孩子,无论分化成Alpha或Omega,许朝朝都是继承皇位的第一选择。

  “皇帝就没有童年了?”江辞卿也不喊疼,舌尖轻挑,微微用力便将捕兽夹撬开,继而越发低头将里头的诱饵品尝。

  许浮生的手臂向肩颈攀岩,继而缠绕上脖颈,相贴的皮肤传来对方急促的心跳颤动,肌肉微微鼓起,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金钱豹,忍住兽性中的急躁,温柔舔舐着伴侣。

  这让许浮生忍不住心软,仍由对方收拢绳索,将自己牢牢镶在骨肉中,肆意索取。

  发簪落地,银发垂落披散开,一双沾染了情/欲的桃花眼,水光潋滟,外人瞧不见的万般风情,尽数露出。

  不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漆黑眼眸掀起波澜。

  一别三年,旧积的思念难治,恨不得时时刻刻黏着一块才好,更何况江辞卿还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经不起半点撩/拨。

  还没有一会就伸手探到里头,许浮生没拦,反而抬了抬手,方便对方往里头摸索。

  只是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响动,许朝朝无意识地踹开被褥,露出一节小腿。

  两人同时一滞,勉强挪开距离。

  继而,江辞卿伸手将被褥拉回。

  许浮生斜眼一瞥,好似在说让你惯着她,现在知道麻烦了吧?

  大狗厚着脸皮嘿嘿一笑,还想继续时却被无情推开。

  “我要洗漱了,”她抵住对方的肩膀,无可奈何解释道。

  今天下午见了不少人,或多或少染上点别的味道。

  “桌上有桂花糕,”江辞卿颇为遗憾地埋头其中,深吸了一口才委屈巴巴起身,好似多久没吃过一样。

  看得许浮生好笑,抬手戳了戳她的眉心,嗔怪道:“多久没开过荤腥了?”

  “三年,”江辞卿说的大气凛然。

  Omega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反问:“那昨天算什么?”

  “一点点肉沫罢了,”江辞卿理直气壮。

  许浮生顿时白了她一眼,她腰还酸疼着,这都只算肉沫,那岂不是要把她骨头都拆了,才算正餐?

  懒得理这个贪心鬼,手一松便起身,往另一边的矮榻上走,边道:“今天下午去买的?”

  粘人的小狗随之跟上,解释道:“对,朝朝也喜欢吃,我捏碎了给她喂了半块。”

  “她现在还是得少吃些杂食,肠胃受不住,”许浮生忍不住嘱咐几句。

  牛皮纸被打开,里头的桂花糕仍温热,散出甜腻的香气,许浮生拿起剩下的半块,正准备吃,那人又从背后粘上来,撒着娇开口:“姐姐,我也想吃。”

  跟屁虫似的,放着这儿一晚上都没想到要吃一口,现在许浮生要吃,她便也馋了。

  许浮生拿她没法子,抬起往后头递,可那人却不肯开口,坏心眼地笑:“我嚼不动,要姐姐揉碎了才能吃。”

  当真是在军营里学坏了。

  Omega抬眼一觑,最后还是如她所愿,桂花糕在舌尖碾碎,残留在朵朵花瓣遇水绽放开,留下浓郁的香气。

  衣服摩擦声响起。

  偌大的城市被细雨笼罩,密密麻麻的雨丝组成望不清前路的白雾,秋寒随之席卷来,加深了秋叶的颜色。

  “以后不许太惯着朝朝,”作为严母,许浮生抽空、忍不住多说两句。

  “她才两岁,”江辞卿含糊道,她一向秉持对孩子要惯着宠着的原则。

  “两岁也不行,”Omega顿时皱眉。

  “小孩罢了,以后长大就什么都懂了,现在正是玩的时候。”

  “你别总抱着长大就好的侥幸心理,前头长歪了,后头就难纠正了,就好像之前遇到的那个纨绔,最终害了一家人。”

  “朝朝那么乖,怎么可能变成他那副模样?!”江辞卿一下子就不乐意了。

  “有你惯着,指不定……”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堵住,江辞卿含糊转移话题:“姐姐还是说说这桂花糕好不好吃,我和朝朝排了很久的队呢。”

  许浮生如何点评?话都被其他人说去了,只能被动承受罢了。

  雨越下越大,眼前一片黑暗,巡逻的护卫偶尔走过,响起铁甲之声。

  屋外的秋雨越下越大,之前平静的湖面被扰出层层波澜,水声四溅,云层低垂,远处的天际与山脉模糊成一片,分不出彼此。

  城中寂静,偶尔有行人撑伞急匆匆走过,影子地上拉长,而后又消失不见。

  散乱的银发垂落,如同被风吹动的柳条摇曳,大手蒙住半张艳妩面容,将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堵在掌心。

  不过也有意外泄出的时候,江辞卿担心吵醒孩子,轻笑着在耳边提醒:“姐姐,小声点,朝朝还在睡觉。”

  于是许浮生抿住嘴角,却被加大的力度轻易击溃,刚刚止住的声音又一次往外冒。

  于是Alpha又一次“好心”提醒,被潮湿包裹的指尖用力抵住略粗糙处。

  “姐姐,朝朝在呢,”她再次无奈地笑。

  气得许浮生回头瞪她,眼尾染上嫣红,粼粼水光衬得那双眼愈加妩媚,说是恼怒还不如叫做娇嗔。

  江辞卿没忍住,指尖一勾。

  桃树被风吹晃,一树花瓣摇碎,连同上头的露水一齐落下,如同一场难以停歇的大雨。

  床上的小孩依旧睡得香甜,不曾被雨声吵醒,甚至又翻了个身,含糊嘟囔着什么。

  浓郁的龙舌兰里头掺着竹香,破碎、不成调的声音不曾停歇。

  夜色浓郁,秋雨越发萧瑟,灯火在白雾中模糊,偶尔传来几声犬吠,砖缝里的青苔吸足了水,露出翠绿的模样。

  浴室里是满地的水迹,好似小孩胡闹,泼水作玩,最后只剩下半缸水在打着浪花。

  最后一盏灯火熄灭,沉睡的小孩被悄然挪到里头,枕头被人拽紧,扯出一堆褶皱,极力压低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姐姐,小声些。”

  许浮生偏头埋在枕头里,不肯看她,

  可江辞卿自有法子,轻笑着哄道:“姐姐,别抬太高好不好?朝朝不想要弟弟。”

  许浮生手一松,这才知道早上的事情还没糊弄过去,没等许浮生求饶,这风便越来越快,几乎要将桃树折断。

  夜雨一整晚不歇,枯黄落叶铺满地,池塘有锦鲤浮出水面,吐出一个又一个泡泡。

  作者有话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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