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雪千寻>第5章 .生当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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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使...”

  冷眼望过去,床边的男人头皮一紧,低声道:“这位姑娘已性命无忧,不过还需调养。”

  一旁的站着的赵成耀和冯勇闻言舒了口气,正想着找个机会开口说些正事,却见东方黎冷冷的盯着张浩明,直看他的额头渗出汗来,不敢再瞒,连忙拜下“只是...只是...属下没找到她眼睛的创口,不知...”

  “会如何?”

  “或许全无异样,或许...”他重重低下头“再也看不到了。”

  “嗯,”长久的沉默之后她才淡淡开口,“你们下去吧。”

  是全下去,而不是一个人。赵成耀一急正要说什么却被冯勇拽住,摇摇头,做口型道:“咱们自己解决。”他拽着赵成耀出门去,正要回身把门关上,却听东方黎道:“神教初于江南立足,不宜多增杀戮,沈家不妨留个种继续执掌怒蛟,归于我神教座下便是了。”也好少让那两江翻云占些便宜。

  沈家上下七十三口都被你杀决,还哪来得种留?赵成耀心里这么想却不敢说出来,委婉道:“只是这沈家都已经...”

  “沈如风这么大的势力,还没个私生子吗?官府的事你们不必担心,搜到账簿找个轻功好的送与锦衣卫便是了。风头紧时躲躲,换了州官再站稳根脚。”这赵成耀为人死板,做一舵之主实有不足,她在心里盘算起人选来,不再说话,门在身后被慢慢关上,她也不必再装,眉眼松懈下来。

  起身去看那床上的人,不同于旁时那又柔又媚的模样,两条眉毛微皱着,嘴角平平,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这表情更真实,露出些对命运不服的桀骜。那些顺从妖媚褪去之后,徒剩下些苍白的不甘。只因为她太弱,只可惜她太弱。

  之前见到那架子上的挂着的人时东方黎也很是惊讶,不为那血淋淋的画面,而为她唇边的不屑。神教处罚极重,手段狠戾,不然也不会落了个魔教的名声,然则那受刑的多是些身怀武功的壮汉,她见过他们求饶,也见过他们憎恨,甚至也见过这样类似的表情,但是这个女子不一样,她是最柔弱的,也是最坚强的。

  东方黎觉得十分可惜,这女子的性子她着实喜欢,根骨也不错,又聪明的很,若是早个十年八年遇上,稍加培养定然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而不是只能做个棋子。人十三四岁后根骨筋脉便算是定了,就算再去习武也难达到多高的境界,而身处江湖,没有武功就是半个废物,越是美艳不可方物,越是危机四伏。

  不过纵是如此,她仍是有些舍不得丢弃这个废子,这些年她纵横江湖,不乏出入风月场,虽然久经磨练,但总归是有暴露身份的风险。若是有这么个人在身边做幌子也不怎么让人难以接受,一是几日相处下来可察这人性子省心,是个脑子灵光的,稍加□□或可堪一用;二则经此一役,自己冲冠一怒的事迹势必传遍江湖,这女子也将被视为自己的弱点。有这样一个“弱点”竖在这当靶子吸引注意,各色明枪暗箭便有迹可循。如是想来,这女子也算与自己有缘,要是真的没拿捏准时间让她死了倒是不知再去哪找个这般合适的。只是这等风尘女子,见过世事百般颜色,怕是难有几分真心。也罢……若是□□不成,信手除之便是,自己身边的眼睛还少么?

  她这么想着便又坐回椅子上靠着椅背,今晚不能出这个屋子,不然怎显出右使大人的满腹深情?便是如此,也还不够,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间,轻轻阂上双眼,要闹,便要闹得再大些才是。

  雪姬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三日夜里,房里点了红烛,东方黎坐在椅上想着事情。

  雪姬这几天睡着浑浑噩噩也听到不少的声音,却分不清是谁,只有一个清冷的声音,又是熟悉又是陌生。她用尽全力却依然只睁开一个缝隙,眼睛很痛,一睁开只看到暗红色的一片,她心里抽了一下,只觉五味陈杂,那一鞭子抽上来的时候,其实已早有预料吧?突然暗红色里又多了个黑影,她眨了下眼,听得身边有人问:“你醒了?”

  想说话却觉得喉咙干的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好勉强出个鼻音。“嗯..”

  东方黎知她的情况,端了温水来,小心的喂了两口,又拿开,“你刚醒,不能喝太多,含一些慢慢咽。”

  “嗯...”

  用手帕轻轻擦去她唇边的水渍,见她双眼茫然,那人似是忍不住问道:“你...看不见了?”

  沉默,浅笑。

  东方黎微微皱眉,她不后悔那份算计,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那样做是必要,她对谁也不会留情。但好赖是自己刚挑中的人,连陪三日也算下了血本……倏尔,她紧皱的眉头又散开,也罢,自己不正是想闹得轰动些吗?南疆的巫医、西北的道士……还有开封的平一指……

  雪姬看不清她,茫然的转了转头,这夜很静,没有人声没有虫声,静的可以听到自己轻微的呼吸,直到她以为她已经离开了,那人才突地站起来,瓶瓶罐罐叮当作响。

  “公子?”她愈发摸不着头脑,却得不到那人的回答,歪头只能看到那人影晃来晃去好像在收拾着什么,然后又走到床边挡住了本就昏暗的光亮,与自己越来越近,然后抱起。雪姬靠在她怀中,突然发现这不比自己宽壮许多的身体却十分安稳,尤其那双手,像是永远不会颤抖一般,一如第一次抱起她时那般稳定。只是她身上好闻的檀香味倒是换成了浓浓的药味。

  依然很香。

  东方黎抱了她出门,拐到旁边的屋子,一脚踹开,床上的熊巨翻身滚下来,拎起大刀就蹦起来,一看是东方黎又变回了大绵羊,“右使,你怎么来了?老熊今天没叫女人没叫女人。”

  东方黎身形一滞,好好的气势让他杀去了三分,尽量让自己神情缓缓,“去备马车,我要去开封。”

  熊巨:“...是...”

  “别,”雪姬渐渐恢复了力气,终能发声,只是嘶哑的很。“这时候城门还没开呢。”她说着感觉抱着自己的手臂又是一紧,本拘的她有些痛,可她偏偏觉得好笑,眼前好似见到那看似温柔雅致实则清冷平静的公子吃了憋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是听得这笑声难听,她又默默掩了去,让这夜又沉寂起来。

  熊巨摸着脑袋,“右使,雪姑娘说的也有道理,你看?”

  横他一眼,转身离去。

  熊巨看着残破了的房门,无奈的摇摇头,想想倒也大嘴一咧,偷笑起来。

  清晨,扬州城门甫一打开就有一辆马车冲了出去,另有一骑先行,却是东方黎怕平一指不在开封,要冯勇先去探路。

  后面那马车很大,前头四匹骏马,马车上犹有蛟龙标志,颇为华丽。车内垫了厚厚的锦被,但仍是有些颠簸,好在张浩明给的伤药不错,伤口并没有崩裂。

  指尖擦过那雪白大腿上狰狞的刀痕,药膏在上面平铺开来,掩住暗红色的一片。“只怕是要留疤。”

  雪姬撑起身子,模模糊糊的去寻说话的那个影。腿上身上的伤痕她是看不到的,只是那份蚀骨的疼痛从未停止,昨夜里她疼的睡不着,只是闭了眼睛假寐。那人似乎也一夜没睡,她能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又轻又慢。想到前些日子也是这样,她似乎精力特别的旺盛,晚睡早起,日日如此。她犹豫了很久,总是不愿相信自己心中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还是忍不住问:“鹊儿呢?”

  东方黎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不解她怎么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但还是耐心的答道:“我去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离开这个世界,也没什么不好。她瞥见那双瘦弱的手紧紧抓住身下的被褥,又无力似的放开,饶是以她的耳力也只能隐约听到那声:“也好。”

  移开目光,用手帕擦干净自己手上的药,又细心为她扎好腰带。雪姬身上依旧是那袭大红色的锦袍,苍白的脸色与这艳红交相辉映,有种独特的美感,那眼里没了光芒,身体消瘦下来,一身媚色倒转了清致去。东方黎第一次细端详不在以□□人状态的她,才发现这张脸的五官其实并没有那么好看,她的眉毛未免过浓过粗了些,轮廓之间其实也带了几分硬朗,可偏偏搭在一起又十分和谐。她笑,便花枝乱颤妩媚妖娆,她不笑,却更引人注目神魂颠倒。东方黎在脑海中幻想着在这女子眼中点上一抹厉色,嗯,不错。她这么想着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雪姬闻声偏头,只觉得那笑声十分清脆,似乎毫不在意刚刚是在讨论一个年轻脆弱的生命的离开。“你在笑什么?”她问。

  东方黎不答她,反而道:“人当生而不凡,若是平凡,便是选择了悲惨。”这句话说的平平淡淡,没有一丝波动起伏,雪姬却死咬住嘴唇,心中泛起浪来,十年的经历裂成碎片在脑海中闪过,曾经也有天真的笑容,曾经也有过痛苦的眼泪,曾经也有过懵懂的情谊,曾经也有过入骨的憎恨,然而那都只是曾经。平凡吗?不,她平凡都算不上。她不是很懂东方黎说这话的意思,却敏锐的发觉了什么,伸手一把抓过去,却扑了个空。

  外面传开熊巨的大嗓门,“哟,公子,你小心些。”马蹄声嗒嗒远去,她却支撑了坐起来,掀开帘子。车辕上的人险些被她吓了一跳。

  “雪姑娘,你怎么出来了?快些进去。”这马速可不慢,刚才东方黎突然从里面钻出来跃到旁边空身跟着的马上他便吓了一跳,这会儿这位重伤号又跑了出来,想想张浩明那天晚上那副怂样,他可不敢让这姑娘有个意外,丢了命的大事啊!

  雪姬也没想到这风竟然这么大,微微缩了回去,她觉得马车颠簸不重,未料到竟然跑的如此之快,隔了门问道:“可是熊爷?”

  熊巨被这又甜又糯的声音叫的心尖儿颤颤,慌忙道:“可担不起如此,姑娘现在可是公子的心上人,若是再这么叫老熊,老熊以后便没机会去楼子了。你唤名字便是。”

  心上人么?她靠在门上笑了起来,只是怎么看都看不出得意开心来,“熊大哥,我想请问你,你们家公子究竟是何人?”

  熊巨噎了声,日月神教名声骇人,虽然这姑娘倒未必晓得,他也不敢乱说。再说自家右使都没掏底,他虽粗却不傻,怎么可能自己就乱七八糟一起兜出来?大脑袋一转,“雪姑娘觉得那怒蛟帮怎么样?”

  怎么样?又哪里是自己可以评价的?她被怒蛟帮大少爷肆意玩弄半年,被怒蛟帮的二少爷强行赎走瞎了双眼还险些丧命,她有什么评价的资格呢?她知道熊巨想表达的意思,果然听那大汉继续道:“怒蛟帮在一夜之间被我家公子灭掉,足见公子实力。姑娘不必担心,只要跟着公子,定然没有人可伤害你。”

  熊巨见她不出声,以为是这柔弱的姑娘被一番折磨留了阴影,粗粗的嗓子也不由软了下来,“姑娘且放心,我家公子虽然...”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能尽量往好了说,“他虽然冷了些,但对你的好可是多少双眼睛看得见的!你不知你出事那天他的样子,要多少个兄弟吃惊的可以直吞个鹅蛋下去。”似乎想到冯勇当时的样子,他又放开了嗓门,强调道:“老熊从没见公子对哪个人这么好过。”

  车里也传来了轻笑声,铃儿一般的穿梭在风里,“雪姬知道了,多谢熊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