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夜色里,月光交织成细密的网,避无可避。

  小巷深处,狭长逼仄,一盏昏暗的灯高悬。年轻人脚步踉跄地向前奔跑,碎发打在额上,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呼吸急促,满面惊恐。

  年轻人腰间一串小铃铛,奔跑时不停晃动,铃铛声响起,细碎急促,死寂的夜里格外分明,清晰诡异,催命符一般。

  小巷另一头,一滩血液聚集,迅速蔓延,有意识一样舔舐过冰凉的地砖,眨眼来到年轻人脚下。冷风掠过,似有厉鬼哀嚎戚戚,尖锐凄厉。

  有声音转瞬充斥耳膜,湿滑黏腻,让人忍不住联想到某些生物的肠道。

  年轻人一个激灵,脚下不注意直接摔倒在地,连忙回眸,眼见那血液快要缠上自己的脚腕,瞳孔骤缩,手脚并用向后挪了几步,颇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呼吸急促,“呼,什么……什么东西……”

  年轻人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脚步谨慎地往后挪,视线紧盯地上那滩血,影子落在地面墙上,像只狰狞的异兽。

  那滩血似乎察觉到猎物逐渐放弃抵抗,一寸寸向前逼近。

  眼见那滩血就要越过他的影子,年轻人眼里骤然出现喜意。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小巷深处传来几声咳嗽,血液立马退开,很快消失无踪,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假象。

  年轻人颇为懊恼地转身,不满道:“师叔,你又把鬼吓跑了,我演戏也很辛苦的好不好。”

  小巷深处传来轮子滚过地面的声响,一个坐着轮椅的人出现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穿着一身白色的道袍,纤尘不染,衬得面容如玉,只是身量纤薄,颇有几分病态,眼下正拿着一块帕子擦拭自己嘴角咳出的血迹,指尖在灯光下几近透明。

  年轻人一见对方这幅样子,再多的不满都咽回了肚子里,只是嘟囔道:“师叔,怎么不见你去看医生啊?一直这样怎么行?”

  “医生可救不了我。”池遂心语气寡淡,抬眸时眼底墨色浓郁,像是一方森寒的铁狱,她貌似病弱,气场却超乎寻常得强,看起来给人一种极强的矛盾感。

  “可是……”年轻人有几分迟疑,未说出口的话被直接打断,可是师叔明明没看过医生,怎么知道医生救不了?

  池遂心凝眸,精致的眉眼萦绕些许情绪,辨不分明,仿佛是悲悯,又像是偏执,最终也只淡淡地开口:“我心中有数。”

  “哦。”年轻人,周齐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敢再说这个问题,虽然师叔从未发过火,但门中所有人都怕她。

  池遂心扫了他一眼,正准备处理掉手中的帕子的时候,就被周齐阻止了。

  “师叔,别别别,你给我吧,我还能送给朋友辟邪。”周齐忙道,生怕慢一秒那手帕就香消玉殒了。

  池遂心顿了一秒,幽幽道:“你朋友可真多。”

  周齐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嘿嘿笑了笑,道:“沾过师叔血的东西可是供不应求的,毕竟关键的时候能保命。师叔,你知道大家给你取的外号吗?”

  池遂心蹙眉,“外号?”

  “鬼见愁。”周齐道,“以往都是人怕鬼,没见过鬼怕人的,师叔你都能写进都市怪谈里了,真的。”

  “……”池遂心沉默了两秒,凉凉地开口,“别让我听到有人这么叫我。”

  周齐立马举起一只手,义正言辞地说道:“师叔放心,我保证让那些小崽子都皮紧一点儿。”

  池遂心将手中的帕子扔给周齐,按下电动轮椅的控制器,冷冷地接着道:“包括你,回去抄一百遍门规。”

  周齐的脸瞬间就垮了,连忙追上去,“别啊师叔,我错了,看在我陪你出来抓鬼的份儿上,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次吧。”

  “两百遍。”池遂心不为所动,甚至想罚得再重一点。

  “师叔!两百遍会死人的,真的,我要是死了,谁来陪你抓鬼呢?”周齐哀嚎道。

  池遂心嗤笑了一声,“你觉得自己不可替代?”

  周齐一瞬间就丧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师叔,你的师侄暂时只有我一个,要想再有,得看我师父。”

  “谁说捉鬼一定得是师侄?”池遂心指尖轻点在轮椅的扶手上,若有所思。

  周齐一个激灵,“不可以!师父说了,不许你用普通人当诱饵!”

  池遂心扫了周齐一眼,“你想多了。”

  周齐默默腹诽,这话分明是师叔自己跟师父说的。当然,腹诽的话周齐是不敢说出口的,只是问道:“话说师叔,你为什么想抓一只鬼啊?”

  “抓来养。”池遂心淡淡地回道。

  周齐一呆,“养?”

  “不行?”池遂心蹙眉。

  周齐颤颤巍巍地开口:“哪……哪种养法啊?”

  “养只宠物还分养法?”池遂心奇怪地看了周齐一眼,她完全搞不懂这个师侄的脑回路。

  周齐嘴角抽了抽,明明知道鬼都怕你还想养只当宠物?确定不是想虐待宠物?请问师叔处在叛逆期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小巷中离开,鬼被吓跑了,画好的缚鬼阵也只能扔了,原本池遂心放了敛息符在自己身上的,但咳出的血还是暴露了她的存在,所以实在没什么办法。

  四周冷冽的黑暗,不知什么时候陷入无名的死寂当中,好似是在一寸寸挤压人的生存空间,窒息感弥漫。

  “师……师叔,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周齐警惕地看看周围,紧张兮兮地开口,“我感觉有些背脊发麻。”

  池遂心狐疑地看了周齐一眼,面色如常,“没有。”

  “啊?”周齐懵了,“难道是我感知能力出了什么问题?”

  池遂心垂眸,略一掐指,再抬眸时眼底俱是厉色,“站住。”

  周齐下意识顿住脚步,回眸看向池遂心,“怎么了师叔?”

  “来了。”池遂心缓缓开口。

  似乎是在映证池遂心的话,下一秒周齐就感觉自己的脖子被扼住了,他瞪大了眼睛,试图看清面前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然而终究是徒劳的。周齐两指夹着一道符,作势往身前拍去,却直接被整个提了起来。

  “师……”周齐好不容易挤出一个字,然后就感觉扼在自己脖颈的力道加重了几分,窒息感缓缓将他吞没,温柔得残忍。这只鬼,好像是在享受一个人的生命慢慢流逝的感觉。

  池遂心皱了眉,身形一闪,转瞬来到周齐身侧,一掌毕,周齐重重摔在地上,那只鬼也现了形。

  周齐猛烈地咳了两声,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失而复得的空气,半晌,才有余裕去关注站在自己身前的池遂心。

  她一袭白袍,墨发在风中纠缠,显得近乎绮丽,却平白给人一种极强的距离感,谈不上遗世独立,只是莫名让人觉得不真实。

  不远处,一袭红衣的女鬼撑着一把猩红的伞立在那里,墨发绯袍相衬,看着旖旎艳丽,明明看不到脸,却透着股浓浓蛊惑意味。

  周齐看着眼前这一人一鬼,莫名有种穿越到千年以前的错觉,那一刻,他才明白池遂心身上的不真实源自何处,这两个,看着才像是一个世界的。

  池遂心的视线落在眼前这只厉鬼身上,微沉。

  气氛陷入了僵持阶段,周齐不敢动,表情呆滞,剩下两个也没开口。打破这种平静的,是池遂心的咳嗽声,她用手捂住唇,血液从指缝流出,眉头不自觉蹙起,眸光沉沉,好似自己不自觉落了下风,这让她十分不爽。

  “你……”池遂心抹掉嘴角的血迹,率先开口,手中沾了血的手帕还没来得及扔,就见一团幽蓝色的冷焰缠上那条手帕,火舌舔舐过池遂心的指尖,几息间便消失不见。

  池遂心抬眸,看向那只鬼,面无表情,指尖寒意未消。

  只见那只鬼缓缓抬起手中的伞,露出一张精致昳丽的面容。视线相交,狂风骤起。

  池遂心正欲开口,便感觉到一股极强的冲击力,反应过来之后,自己已经被那只鬼抵在了墙上。

  池遂心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眉头微微蹙起,但下一秒,又顿了一下,她竟从这只鬼的眼里看到了些许幽怨。池遂心抿唇,是错觉吧。

  那只鬼盯着池遂心脸上的表情,视线细细描摹过池遂心的眉眼,眸光微沉,索性直接堵上了池遂心的唇。

  池遂心怒从心中起,却猛地发现自己全身血液都仿佛凝滞,她不能动了,于是看向那只鬼的目光也跟着变得有些惊异。

  那只鬼没从池遂心那里察觉到抗拒,面色顿时好看了几分,舌尖掠过池遂心残留着血腥味的嘴角,勾起一个十足惊艳的笑容,而后幽幽开口:“找到你了。”

  池遂心身体的异样只是一瞬,如今轻而易举地便从那只鬼的怀里退了出来,向前走了几步,垂眸看着已经报废的电动轮椅,带着几分烦躁开口:“又坏了一辆。”说着,默默将视线移向周齐。

  “我赔。”周齐会意,连忙道。

  池遂心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转眸又看向那只鬼,眸中阴霾一闪而过,到底淡淡地开口:“你,跟我走。”

  那只鬼深深地看了池遂心一眼,吐出一个字,“好。”

  周齐看着眼前这一人一鬼岁月静好的样子,目瞪口呆,风中凌乱,他家师叔被一只女鬼占了便宜,然后还要带人家回去?虽然师叔想抓只鬼回去养这件事已经近乎成了执念,但是也不能饥不择食……呸,见鬼就要啊。这不先收拾一顿?成何体统!我无极派天师的脸面往哪儿搁?不行,绝对不行!

  周齐这边心情复杂的时候,那边池遂心已经和那只鬼并肩走在了一起。

  “你叫什么?”池遂心漫不经心地开口。

  那只鬼似乎顿了一下,而后缓缓开口:“无忧,你唤我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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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开文了,存稿期快要自闭了。

  这里的师叔这个称呼,是承古制,师父的师兄弟姐妹统称师叔,不用现代的师姑师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