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青瑜闻言轻笑了一声,道:“那是因为那尸鬼还活着。”

  周齐满面呆滞,陷入一种既想看看这辆车到底啥样,又不想看免得自己被吓到的矛盾当中。

  就在这个时候,山林间掠过一阵阴风,一团黑影骤然跃到那辆破车顶上,而后便被紧追而来的重明鸟死死按在原处。一声高亢的鸟鸣,黑影身周的黑雾散去,剩下一个狰狞干瘦的身子,仿佛一具干尸。

  那东西五官像是被人揉搓过一样,不甚规则地挤在一起,身上与皮包骨无异,整体呈蜡黄色,上面像是裹了一层尸油,散发着浓烈的尸臭味。

  周齐这次直接捂着嘴到旁边干呕去了,也不知道独自一□□打腐尸的劲儿去了哪里。这是鬼吗?啊?这味道简直是在挑战人的生理极限。

  连青瑜还算见多识广,饶是如此,同样捏着鼻子站得远远的,一具腐尸还不够,又来一个尸鬼,简直丧心病狂,这尸臭味都快成尸毒了,她需要一个毒气面罩。

  这时,一根极细的银色傀线眨眼将那尸鬼的脑袋洞穿,与此同时,那辆破车也变了样貌,外面血迹斑斑,内里砌了一层肉墙,副驾驶上方赫然嵌着一只眼珠,至于另一只眼珠早不知去了哪里,坐垫里塞满碎骨和头发,整辆车简直就是一个碎尸组成的棺椁。

  一想到自己在这东西里头待了一路,周齐顿时面如死灰,生无可恋,干呕声更大了些,一副恨不得把五脏都给吐出来的架势。

  顺着那根傀线,连青瑜看向另一端的池遂心,抱胸立在那里,不甚高兴地开口:“我说池小姐,你这一手,玩儿得不太合适吧?”

  “你想从一只尸鬼那里问到什么?”池遂心极为冷淡地开口。

  连青瑜挑眉,“虽然我没打算从它口中问到什么,但是,我该怎么在报告里解释这只尸鬼被一根线杀了的这件事?”

  这话刚出,便有一簇幽蓝色的冷焰顺着银色的傀线缠上那只尸鬼,短短一瞬便侵蚀殆尽,顺带着将那只沾了尸鬼的重明鸟也烧得干干净净。

  连青瑜于是凝眸看向无忧,眉眼微沉。

  “就这么解释吧。”无忧漫不经心地开口,话里渗着丝丝凉意。

  连青瑜盯了无忧片刻,嗤笑了一声,“说起来,二位方才偷偷做了什么,竟让一只鬼生了几分阳气。”若她第一眼看到这鬼时她是这幅样子,她必定认不出这是一只鬼。

  “与你无关。”池遂心很是敷衍地回了一句,凝眸看向无忧,一本正经地开口,“你烧了我的灵傀,怎么赔我?”

  无忧盯着她看了两秒,遂抿唇轻笑了一声,“伸手。”

  池遂心依言照做。

  无忧将手覆在她的掌心,神情专注。

  池遂心愣怔了一瞬,因为此刻无忧的掌心温热,没等她细想,便察觉到掌中多了一块什么东西。池遂心垂眸看去,那是一枚精致的青鸟玉佩,冰冷有余,温润不足,倒是与池遂心有几分相配。

  池遂心捏着掌心的玉佩,一时竟分不清她指尖的温度是来自这枚玉佩,还是来自无忧。

  “拿去做你的灵傀。”无忧嗓音含笑。

  池遂心眉头微蹙,“若是坏了……”

  “无妨。”无忧不甚在意地说道,“既给了你,你便是摔了我也认。”

  池遂心看了无忧一眼,手中傀线缠上那枚玉佩,指尖一勾,交错的傀线瞬间绷直,玉佩在下一秒化成一只与先前别无二致的重明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只好似比那只更漂亮了些,羽毛像是上好的绸缎,长长的尾羽显得尤为华丽。

  池遂心盯着这只重明鸟看了片刻,重明鸟眼珠一转,飞到了无忧肩头。

  “池小姐。”此时,连青瑜远远地开口,“据我所知,你这术法与无极门相差甚远,怕不是一脉吧?”

  池遂心回眸,看向连青瑜的表情淡淡,却莫名让人觉得压迫感陡升。

  周齐顿时紧张了几分,连青瑜不会要在师叔的身份上做文章吧?她可还拿着师叔的身份证明呢。

  “你怎知我不会符箓?”池遂心幽幽开口,语调低沉,“况且,无极门并非一脉符箓而已,内务,连小姐还是不要探究的好。”

  连青瑜眉目沉沉地盯着池遂心看了半晌,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无极门确实底蕴深厚,虽说近年有衰败之相。不过,办事处与协会只是合作关系,确实无权过问门派内务。

  半晌,连青瑜笑开,“池小姐说笑了,只是我孤陋寡闻,第一次见与鬼怪为伍的门派中人,难免好奇心重了些。”

  “好奇心会害死猫,焉知不会害死人。”池遂心视线落在连青瑜眼底,眸中一片冷凝墨色,“别打她的主意,否则,我会将之视为挑衅。”

  无忧侧眸看了池遂心一眼,偏头抿开一抹笑意,惹得肩头的重明鸟微微歪了歪脑袋,少见地出现几分茫然。

  连青瑜这次笑得有几分揶揄,“行,你放心,只要她不犯事儿,就绝对不会落到我手里。”

  池遂心没再搭理她,回眸时瞥见无忧嘴角尚未敛起的笑意,眉眼微垂,轻捻过指尖,仿佛余温犹存。

  周齐松了口气,他也不去纠结过程了,只要结果没出什么事,就万事大吉。

  就在这个时候,技术科的人员终于到了。

  一到现场,便有人看着连青瑜道:“我说处长,你这飙车的速度,真的没超吗?”

  连青瑜瞪了那人一眼,“我怎么可能超速,我可是卡在超速线上的人。行了,快去看看吧,那腐尸都等你们很久了。”

  这时,周齐走上前开口:“我们能走了吗?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有点赶时间。”

  连青瑜轻笑了一声,“要去陇西是吧?我带你们去火车站,前提是调查之后没什么问题的话。”

  “……现在,有什么问题吗?”周齐呆了呆,问道。

  “事情尚不明朗,请等待调查。”连青瑜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

  “来龙去脉都摆在那里,还有什么疑问?”池遂心蹙眉。

  连青瑜侧眸,眉头微挑,“哦?愿闻其详。”

  “这尸鬼生前确为老张所杀,但成为尸鬼之后,反倒利用这一点,覆了老张的身,如今,不过是容器该换了,因此盯上了周齐。”池遂心淡淡地开口。

  连青瑜一颔首,却又开口:“不过有一点,并非显而易见。尸鬼与老张,是父子关系。六年前的调查中,我们便查到了些端倪,而且我认为,在尸鬼失踪的这六年间,他们之间达成了微妙的平衡。因此,才能在办事处的眼皮底下消失六年。”

  “老张,杀了自己的儿子,然后帮他躲了六年?”周齐有些愣怔,“为什么?”

  “他儿子抽烟酗酒,不学无术,之前害了个姑娘,具体这两人之间还有什么不虞我不太清楚,但之后就有了老张杀子的事情,不过,这儿子死了也没多省心。”连青瑜漫不经心地说道,仿佛有些唏嘘。

  “以我的角度看,他大概是不想儿子缠上别人,又不想儿子彻底消失。”连青瑜总结似的开口道。

  “听着好复杂啊。”周齐悻悻道。

  “人心从来不曾简单。”池遂心眉宇间一片冷漠,只扫了周齐一眼,道,“可以走了吗?”

  无忧凝眸盯着池遂心,眉宇间萦绕着淡淡的思绪,似悲似嗔。一叶落进掌心,她指尖轻捻,那片叶子便直接灰飞烟灭。

  “行,既然都这么急,那就走吧,上车。”连青瑜话里带着几分调笑,显得整个人不是很认真,透着股吊儿郎当的劲儿。

  池遂心一听这话,便回眸看向无忧,只看到对方十分自然地放下手,眉宇间一片冷然,像是隔着一条寒风烈烈的深谷。轻抿起唇角,池遂心眸光深沉了一瞬,又淡淡开口:“无忧,该走了。”

  无忧抬眸,对上池遂心淡然无瑕的眼,应了一声,“好。”

  周齐坐进连青瑜车里的时候,就发现后座那两尊大佛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好似透着股微妙的疏离感,登时人都麻了,好家伙,这又是怎么了?

  连青瑜可察觉不到什么微妙的氛围,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周齐聊着天,看那样子是试图从周齐嘴里套点儿消息出来,毕竟后座这一人一鬼的身份证她还攥在手里没给呢。

  后座,池遂心低垂着眉眼,若有所思。先前喻觉说无忧身上业障胜血并不是假话,业障大都牵涉事关生死的因果,或直接或间接,像无忧这种的,世间不知还能不能找出第二个,因此无忧说这个涉及天机的时候,池遂心压根没有丝毫怀疑。

  思索片刻,池遂心拧着眉头闷咳了两声,面色苍白了几分,转眸看向无忧,伸手很轻地碰了她一下,一触即收,而后低声道:“我眯会儿,到了叫我。”嗓音因为咳了几声的缘故听着有些哑。

  无忧凝眸看了她一眼,“昨晚没睡好?”

  “嗯。”池遂心应了一声,停顿片刻,又补了一句,“我这人心思一向重,难免。”说完,便瞌上了眸子。

  无忧盯着她看了片刻,倏地低笑了一声,“人贵自知。”

  这话池遂心自然听见了,也只当没听到,没做出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