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遂心很快将博物馆前的小插曲抛到了脑后,顺利到达目的地。苍蓝咖啡店,的确很好找,黑底蓝色灯管组成的招牌十分醒目,简约但不简单。

  池遂心走进去,环视整家店,这个时间点,店里的人不算多,放着忧郁的蓝调,咖啡和甜点的香气四溢,环境装饰都很清雅,那位女士的品味还不错。

  在角落靠窗的位置,池遂心一眼便看到了那位女士。这个位置既能将店内的情形一览无余,又能看到外面的情况,视野开阔,适合观察目标以及等人。在不发生战斗的情况下,是很不错的选择。

  池遂心先是关注到了这个位置,而后才将注意力放到那位样貌年轻的女士身上,她有一头偏向栗色的长发,瞳孔是浅棕色,此时正在吃一份提拉米苏,整体给人一种难言的神秘疏离的感觉。岁月不败美人,时间沉淀风韵。

  不过,池遂心并没有直接上去,只是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便走到一旁坐下,点单之后,开始放空,指尖百无聊赖地点着桌面,仿佛是特意来消磨时光的。刚刚那一眼,眼镜居然没有任何反应,能量测定是空的。

  但池遂心不去找目标,目标却主动找上了她。

  “介意拼桌吗?”那人站在池遂心的侧前方,眸光很淡,仿佛在透过池遂心看着什么人。

  池遂心面无表情地抬眸,语调幽冷,“为什么?”

  那人闻言眸光轻闪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话里竟一下子多了些亲昵和……慈爱……“呵,小狼崽子。”

  池遂心拧眉,“你认识我?”

  那人敛眸,指关节叩击桌面,周遭的“客人”尽数起身离开,而她直接坐到池遂心对面,开口道:“开门见山,玉简我只有一枚,你要尽快集齐十二枚,对你有大用。有了一枚,找剩下的会容易很多。”说着,那人将一个尺子宽的盒子推向池遂心。

  池遂心没去动,只是蹙眉:“名字。”

  那人莞尔,“谢庭晚,至于我的身份,你很快就知道了。”说着,谢庭晚用指尖点了点那个盒子。

  池遂心眉眼微沉,略一思忖,接着道:“理由。”

  “我在等你。”谢庭晚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办事处的运作方式还是一如既往,与八十年前没有太大的差别,效率倒是高了不少,还算是有所进步。”

  池遂心默了默,行吧,老妖精一个,反过来利用了办事处,真实年龄不可考,反正肯定不止八十。“如果我有事,要怎么联系你?”

  “别找我,我会找你。”谢庭晚直接道,顿了一下,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告诉简成玉,明天下午四点,我在这里等她。”

  “你和她认识?”池遂心微蹙着眉头。

  谢庭晚面色寡淡,“谈不上认识,只是这孩子出生的时候,是我取的名字,很合适对吧?”

  池遂心面无表情,这人该不会是专为了玉简特意给人家取了这么个名字吧?真不知该说是随性,还是薄凉。

  “别在心里吐槽我,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你以为我这是为了哪只狼崽子?”谢庭晚睨了池遂心一眼,接着慢悠悠地开口,“时间太久了,得扔掉一些东西,才能留下更重要的部分。池止非,尽力挣扎吧,趁你还有死亡的权利。”

  池遂心眉宇间覆上一层薄霜,没等她开口,谢庭晚又幽幽补了一句,“哦是了,你这名字也是我取的。彼止非有四事。一者见人为恶则能遮止。二者示人正直。三者慈心愍念。四者示人天路。你么,偏生给自己取了遂心为字,哪有人自己给自己取字的,当真傲慢,我都不想说你。”

  莫名其妙被数落了一顿的池遂心默默无语,这人,还真和她自己有关系啊。活了这么久了吗?身份果然有问题吧。

  “行了,你可以走了,切记,不到绝对安全的地方,不要看那玉简。”谢庭晚叮嘱了一句,而后便摆出了送客的架势,等池遂心起身,又没好气地补了一句,“摊上你这么个狼崽子,真不省心,让我都成劳碌命了,真不知是哪朝哪代埋下的隐患。”

  池遂心拿了那盒子,非常果断地迈步离开,深觉此人虽样貌不显,但内里确实是个唠叨的老年人。

  谢庭晚一直坐在座位上,看着池遂心离开,等到她彻底在自己的视野当中消失,眉眼才柔和下来。还好,至少等到了。

  等池遂心回到墨轩斋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了,店里亮起莹白的灯光,风铃声响起,柜台之后的无忧抬眸,弯了弯眉眼,眼底浮着一抹柔光,“回来了,有收获吗?”

  池遂心朝她走过去,轻轻应了一声,将手里的盒子放到桌上。

  “玉简?”无忧绕过柜台,走到桌旁坐下,挑眉道。

  池遂心默认了,接着开口:“谢庭晚,你……”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无忧微微眯了眯眸子,幽幽开口,“果然是她啊。”

  “你知道。”池遂心凝眸看着她。

  无忧笑笑,“是知道,她好像不怎么喜欢我,恰好,我也不喜欢她。”

  “怎么?”池遂心开口问。

  无忧看了池遂心一眼,“明明是来去如风的人,倒是从某个人那儿得了诸多惦念,早知道我就应该成天到夕水街蹲着等捡人,这种好事倒是便宜了别人。”

  “这是什么话。”池遂心失笑,好浓的酸味儿,不问缘由乱吃醋。不过,讲道理,就永王殿下那狂狞邪肆、目下无尘的劲儿,估摸着没几个人会觉得她是善茬吧。

  无忧轻嗤了一声,老年人就该有老年人的样子,装嫩算什么本事。

  正在这时,有摇铃声响起,一个半人高的木偶出现在池遂心面前,他穿着和上次不一样的衣服,照常作揖之后,才开口道:“寄信人:简成玉,信件内容如下:你见到她了,她和你说了什么?”

  “明天下午四点,她在苍蓝咖啡店等你。”池遂心直接道。

  确认池遂心的回信完毕后,木偶再次作揖消失。

  无忧睨了桌上那个盒子一眼,开口道:“玉简里面,应该是你的记忆碎片。”

  “嗯。”池遂心颔首,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无忧于是接着说:“你到里面去查看,我在外面为你护法。”

  这家古董店后方有一间卧室,没人知道查看玉简会发生什么,所以还是小心为上。池遂心当然不会拒绝无忧的好意,等走到里间坐下后,才打开了手上的盒子。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枚剔透的白玉简,玉简中央有一个浮雕的符文,整体玉质白皙,没有任何杂质。

  池遂心的指尖刚一触到那玉简,便眼前一黑,直直倒在了床上。

  池遂心又开始做梦了,这个梦似乎格外漫长,尤其耗费精神。

  梦里的她还是个没长大的奶娃娃,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混迹在街头巷尾,为温饱拼尽全力。她是战乱时的难民,随着逃难大军一路来到雍都城,路上受到一位素不相识的老人照顾,没和其他孤儿一样被其他人拿去换粮食。

  饥荒加上战乱,民不聊生。

  在群落里,落单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尤其是所有人都被逼到暗地里以对方为充饥口粮的时候,你死我活而已,就这么简单。

  然而,抵达雍都城之后,现状并没有好转,新的君主下令封锁城门,不许任何难民进入,城郊的简陋帐篷成了所有人的临时居所。朝堂上为这批难民争吵不休,两派互相拉锯,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那个一直可怜她的老人去世了。那一天是冬至,大雪漫天的时候,甚至能闻到风里飘来的饺子香气。

  她抱着那个老人逐渐冰凉的尸体,没掉下一滴眼泪。

  老人很善良,素日与他交好的人们一同指责她冷血,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她知道,她带不走老人,她知道,她该离开这里了。

  那天夜里,趁着夜深人静,她偷偷潜进一辆运送马草的车里,与那堆马的食物一起进了城。

  马车停在一个气派的府邸后门,借着车夫和里面的仆役讨酒的机会,她蹑手蹑脚下来,抬头看了一眼高大的建筑,僵着脸转身离开。那地方,近日刚刚挂上新的门匾,永王府。她并不知晓。

  那个时候,已经是宵禁时间,街上没有任何人,除了巡逻的卫兵。

  她不想被他们发现,也许有人会施舍怜悯之心,但也有可能遭遇不幸,她不愿意去赌。

  那天晚上,她在夕水街找到了一间破庙,自从新的君主入住皇宫,这类地方便很少有人再光顾了,佛不渡人。但这样的地方,她并不是第一个发现的人,她到这里的时候,这里已经有不少“原住民”了。她的到来显然并不受欢迎,但没有关系,这样的地方,遵循丛林法则,而她有常人难以匹敌的速度。

  她清楚自己的特殊,也很擅长利用这一点。

  不过,她太饿了,没能无伤处理好这件事情,她受伤了,从腕部到小臂中段,一条狰狞的伤口,血流不止,鲜血顺着手背,沿着指尖滴落在地面上,眼里满是凶狠。

  拿着小刀的青年人瞪大了眼睛,他是这群小乞丐的头目,本来只是想教训一下这个新来的,让她以后服从管教,没想到这居然是个刺头,那眼神跟要吃了他似的。

  紧接着,青年人身形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地上,手中的小刀也掉在了地上,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她捡起了那把小刀,迅速冲向倒地的人,刀尖直直朝着那人的脖颈而去。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那人死定了的时候,刀尖扎进青年人脖颈旁的地砖缝隙里,发出铮的一声。刀光映衬着雪光,照在她的眉眼,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凌厉。

  她解决完这件事,默默走到角落,抓起一团雪按在自己的伤口上,面无表情,立马震慑住了破庙里的一干人等。

  经此一役,武力值不低的小矮子成功成了这间破庙的太上皇,至于原来的皇帝,成功降格成了大内总管。你问现在的皇帝?太上皇不想当,但没人敢当,所以目前还处在虚位以待的状态。

  那天晚上,她抱膝蜷缩在角落里睡觉,醒来的时候,发现身旁多了一个火堆。

  依靠实力得到的照顾,更好割舍一些,她这么想着,这样,就很好。

  农历十一月十八日,冬至,自那个时候起,正式成为了她的生日。

  生活在雍都城中的小乞丐们对如何得到食物这种事情驾轻就熟,她再也不用为了这件事发愁了,因为她吃的不多,小乞丐们也愿意分她一些食物,只要她同意帮他们守住这间破庙。

  这日,她听到小乞丐们谈论雍都城里的八卦。据说,前朝公主,如今的纯妃娘娘,颇得新帝宠爱,诞下一女,不满八岁便破例封王,移居永王府,一大票仆人伺候着,吃喝不愁。

  说到这里,一群小乞丐们纷纷表达出了羡慕。那永王府,与这里可就隔着一个街区。

  她对这种事情并不感兴趣,只觉烦得很,起身刚准备出去,迎面撞上一个身着青衫的女子,那女子生得貌美,偏生一股让人难以接近的气质,破庙里一群小乞丐都看直了眼。

  她皱眉说了声抱歉,错身准备离开,却被拽住了胳膊,好在是没伤的那只。

  “挺有礼貌的,你叫什么?”那女子语调清婉,看着她柔声问。

  她拧着眉头,并不想说话。

  “池家人,是吧?”那女子接着开口。

  她的眼神瞬间凶狠了起来,挣脱那女子的束缚,“你是谁?”

  “谢庭晚,你可以叫我,先生。”谢庭晚悠悠开口,重新拽住她的胳膊,接着道,“乖乖听话,我很脆弱,经不起你折腾。好不容易找到,既然你有姓无名,那我就给你一个名,止非。”

  “找我?”她有些迟疑,池家是什么,她其实不知道,她只有一块写着“池”字的玉佩,在她更小的时候被人抢了,一直没找回来。

  谢庭晚垂眸看她,“是你,跟我走。”

  破庙里的小乞丐们一听当然不肯答应,拿着小刀的青年暴脾气直接冲了上来,一刀扎在了谢庭晚小臂上。

  谢庭晚拽起袖子看了眼,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很快便消失了,连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怪物,她是怪物!”

  她跟着谢庭晚走了,因为,她也是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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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没赶上,索性多写了点儿

  彼止非有四事。一者见人为恶则能遮止。二者示人正直。三者慈心愍念。四者示人天路。——《善生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