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个月里,池遂心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精神上暂且不论,只是身体上尤为疲惫,毕竟单纯地躺着和闭关修炼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当然,在这段绵长的记忆长河里,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它们的顺序没有发生混乱,否则精神消耗更大。

  这个梦的开端,在被云雾包围的无极岛。

  高悬的巨大金瞳缓缓瞌上,池止非从书海中抬起头,墨色的眼底闪过一抹金光,聚散离合,最终星星点点完全消散。

  她已经有些日子没收到谢先生的消息了,虽说这是常态,但这次时间间隔有些过久了,以至于池止非隐隐约约觉得有几分不太对劲。

  简单思索了一阵子之后,池止非决定离开无极岛。

  走出无极岛到达的第一个村落,便让池止非眉头紧蹙。

  有山匪洗劫了这个村庄,到处都是马蹄印,每隔不远便有飞溅状的血迹,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怒目圆瞪。四周有搏斗过的痕迹,但不只是刀剑和锄头的差距,马匹所带来的优势同样是巨大的。山匪不止抢走了粮食,还屠戮了整个村庄,其中不乏女人和小孩儿。

  池止非将一切看在眼里,眉宇间浮现出些许戾气。

  血液还未干涸,甚至还有些许温度,他们刚走不远,泥土路有泥土路的好处,那些山匪将自己的行踪留下了。

  是的,池止非准备孤身一人去找那群山匪。但沿着马蹄留下的痕迹往前走时,池止非又看到了一个瘦小的孩子,他正怯生生地看着她,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池止非没准备和他交谈,总归等她找到山匪,为这个村庄的人报仇之后,这个孩子就有食物了。

  但当池止非踏出这个村落的时候,便发现那孩子仍然在她身后跟着。她不得不和他说话了,他不能跟着她,“不要跟着我。”

  那孩子摇了摇脑袋,也不说话,眼神坚定。

  “你跟着我想做什么?”池止非皱眉。

  那孩子指了指泥土路上的马蹄印,又抬头看池止非。

  “你跟着只是累赘。”不知为什么,池止非与那孩子的沟通十分顺畅。

  那孩子眨眨眼,终于开口了,“我,知道他们在哪儿。”

  “我也能知道。”池止非冷言冷语。

  那孩子却是摇头,“山上的路很复杂,外来人会迷路。”

  池止非沉着一张脸,又问:“只剩你了?”

  “嗯。”那孩子点头。

  池止非抿唇,“你叫什么?”

  那孩子微微歪了歪脑袋,“周齐。”

  池止非还是带着他走了,她本来可以把他扔在这里,然后把收缴来的粮食还给他,任他自生自灭。但池止非没有,许是因为她被谢庭晚捡走的时候和这孩子差不多大小,她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她自己的影子。

  周齐看上去对山上的路很熟,一路上像只上蹿下跳的猴子,半点没有失去亲人的悲伤。但池止非知道,这小子会在她看不到他的时候偷偷抹眼泪。

  山匪的营地确实不是很好找,如果池止非一个人来,说不定要在山里兜好几个圈子。

  池止非让周齐在隐蔽的密林深处等待,自己一个人径直走向那座营地。此举遭到了周齐的强烈反对,但池止非表示反对无效,直接用一根傀线把他绑在了树上,十分没有长辈的关怀之意。

  周齐瞪着两只眼睛,十分挫败地蹬着脚丫子生闷气,不带他一起也就算了,还不让他看,非要背对着那里绑人吗?

  池止非没费什么力气就解决了这窝山匪,这群山匪本事不大,只会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池止非还在这里发现了几个被掳来的女人,从她们的口中得知明天是山匪头子的生辰,奉命下山抢掠,结果遭到了强烈的反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屠了村。

  这座山脚下有两三个村落,这些女子大都来自这些村落,山匪没了,她们有的选择回家,有的明显迷茫,但还是走了,只有两个和周齐一个村的哭得梨花带雨,生活完全没有了指望似的。

  池止非被她们搞得一个头两个大,索性去把周齐解开让他去管。

  周齐还是有点用的,没一会儿就把两个姑娘逗得破涕为笑。

  山匪的营寨建得豪华,大有土皇帝的架势,雍都城外,天子脚下,居然有这种人,完全不知道朝廷在做些什么。

  总而言之,在得知池止非也是孤身一人之后,两个女子,加一个在旁边起哄的周齐,成功说服池止非暂且留在这里。于是,池止非走出无极岛什么都还没做,就先有了房,加两个女人,加一个孩子。嗯……只是字面意思。

  回到村落将村民的尸体收殓,又将营寨的山匪扔去喂狼,等一切安顿下来之后,池止非终于有时间去做正事了。

  第一步,远播声名。

  全村百姓的葬礼引来了不少周围的民众,匪患在这里已经闹了很长时间了,百姓们苦不堪言。池止非只露了一面,便被多方打听,只是池止非没想到这两个姑娘口才好得出奇,没几分钟就解决的事情被她们说得绘声绘色、惊心动魄,再加上还有个捧哏的周齐,一人剿匪的故事就此流传开来。

  只是最后传回池止非耳朵里的与原本的样貌已经大相径庭,搞得她十分无语。

  第二步,扩大影响。

  自从百姓中流传出白衣侠客的故事,这座山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安全之所,简直是砍柴打猎的最佳选择。白衣侠客的画风也逐渐从江湖豪侠变成了神叨叨的上神显灵。

  “你想啊,自那位把山上的匪患解决之后,这座山还出过什么事吗?以往那可是稍不留神就会送命的迷幻山。况且,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一个人就解决那些穷凶极恶的山匪呢?”

  这种说辞被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以至于连专门上山拜神的都有了。

  当然,这事吧,另一方面也和池止非有一天站在傀线上修炼结果被人看见了有关系。

  总之,传言沸沸扬扬,总有人慕名而来。

  当然,想见池止非,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要看缘分,偶尔有幸运的,得见真容,被指点一二,千恩万谢离开。也有不信邪的上门挑衅,无一不铩羽而归。久而久之,池止非的名声更大了,甚至连雍都城中都有了传言。

  第三步,静待时机。

  此后,不仅仅是百姓,甚至有达官显贵上门,但这些人基本上都被拒之门外。

  池止非是打算与朝堂接触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她需要一个更好的契机。

  很快,池止非一直在等的时机到了。

  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未获皇权认证,又在百姓中颇有声望,是一件非常容易动摇皇权根基的事情。因此,当这种情况发生的时候,最有可能出现的就是两种情况,一种是招安,另一种是铲除。

  当然,有鉴于名声是好名声,所以招安的可能性其实是更大的。又能得个礼贤下士的明君名声,又能将此人与皇权与朝堂绑定,一石二鸟的事情,皇帝但凡有点脑子,就不会不做。哪怕被拒绝,也能借机杜绝后患。

  但来的会是谁,就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了。

  这一次,来的是永王。

  这天,池止非在院中站着,视线落在一旁的银杏树上,有银杏叶随风飘落,一片金黄。

  不知过了多久,有马蹄声响起,并不急促,反倒分外悠闲,那架势,简直是来游山玩水的。

  池止非听到了声音,伸手接了一片银杏叶,侧眸看过去。

  马匹自是神骏,但马上的人更加灼目。她居高临下地俯视池止非,眉眼昳丽,气质疏狂,有风扬起发丝,墨发红唇,无端让人心悸,但吐出口的话却带着冷冽的气息,“山野,难得也有好景色。”

  “殿下不曾来过,如何称得上难得。”池止非语调淡淡,垂眸,指尖轻捻过手中的银杏叶。

  “毕竟以往你不在。”她饶有兴致地开口,“倒是本王疏忽,怎么没换身衣服再来,否则未必不能传作一段佳话。话本里写着的,似是而非,目的,谁又知晓呢?”

  “写的人未必有心,听的人倒是有意了。”池止非慢条斯理地开口。

  她轻笑了一声,说着翻身下马,“有没有心,等本王看过便知。”

  “我尚不知殿下名讳。”池止非抬眸,视线落在她身上,面容寡淡,“在下,池止非。”

  她往前迈了一步,视线划过池止非的眉眼,“永王龚离墨。”

  “永王殿下。”池止非略一颔首,算是行过了礼,“殿下来此,可有缘由?”

  “有,自然是有的。”龚离墨缓步走到池止非身侧,眉眼带笑,“本王瞧着你不错,想带回府,你意下如何?”

  “带回府?”池止非语调幽冷,带着丝丝凉意。

  龚离墨眼眸骤深,“怎么?你不肯?”

  “殿下还是莫要玩笑吧,永王府中哪里有我的位置?”池止非扔了手里的银杏叶,视线直直落进龚离墨眼底,不带丝毫温度。

  龚离墨似笑非笑地开口:“本王听说,山贼向来是看上什么人就直接抢上山的,本王有意效仿,永王府比这山贼窝可强了不少吧?”

  “殿下醉了,送客。”池止非面无表情地开口。

  龚离墨直接伸手,握上池止非的手腕,“本王醉了,在你这蓬屋陋舍对付一晚,不用感恩戴德。”

  池止非皱眉,“松开。”

  “醉酒之人,都不肯扶上一把么?”龚离墨扬眉,“人都说你菩萨心肠,怎的对本王如此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