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的对话并未持续太长时间,龚离墨只盯着池止非看了片刻,便转身走了,并未多做停留,似乎早就对池止非的态度有预感。

  池止非看着龚离墨离开,听到她走了不远后有宫女急匆匆赶过去说“找了殿下许久,殿下一个人不安全”之类的话,又在湖边站了许久,眉眼沉郁,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天过后,池止非甚少见到永王殿下,每每遇见时,少不了要起些口角,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暗潮汹涌。

  起先池止非对永王殿下的行事有些愣怔,等摸清规律,便意识到这是想把她从权利倾扎的漩涡当中推出去。久而久之,满朝文武都知道国师和永王不和,放在一起必然低气压,横眉冷眼都是轻的。

  池止非有自己的计划,但碍于永王殿下捣乱,她总是游离于朝堂的权力中心之外,当然,这也并非全然都是坏事,虽然计划进展缓慢,但国师大人的名号在百姓当中的威望日渐提高,各种流言传得神乎其神,有时池止非自己听到都不免满头黑线。

  这样“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了近两年,直到太子党有一日上书弹劾永王意图谋反。

  据耳闻,池止非得知当日永王殿下直接在早朝时将弹劾她的大臣和那本奏折砍了个对穿,血溅当场,死得不能再死。满朝文武都被直接震慑住了,万万没有想到永王已经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皇帝还在跟前就敢直接动手杀人。皇帝也被吓了一跳,毕竟那血是直接冲着龙椅去的。

  在朝堂上鸦雀无声的时候,永王殿下慢条斯理地开口,将弹劾的内容一条条驳斥,末了还说了一句,“本王对这江山没兴趣,但谁要是扰了本王的兴致,本王一定会让他死在本王前面。”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皇帝盛怒,当场收回永王的封地,宣布禁足半年以儆效尤。

  池止非稍稍问了一句,就听有宫女仆役称永王殿下成日在永王府喝酒听戏,日子过得格外逍遥,就是每天单调了些。

  “国师大人是怕那永王什么时候想起您,故意来找麻烦?”

  池止非没开口,心想她什么时候不找麻烦了才是真的要出事了。

  半年的禁足之期眨眼过去,池止非还真就在永王殿下解除禁足的第一天见到了她,在一片盛放的玉兰花树下。

  那天回去之后,池止非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还没来得及深究,就被皇帝指派到陇西赈灾。

  临行前,池止非在家中发现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有诈,万事小心。”

  将纸条烧了,池止非动身启程,陇西路途遥远,光是来回就得两月有余,若是再加上赈灾一事,没有少半年是别想再回雍都了。

  但当池止非到达陇西之后,才发觉事情远比奏折上描述的更加复杂,说是干旱导致的饥荒,实际上朝廷赋税层层盘剥,农民要交的远比规定多得多,恰逢大旱,基本颗粒无收,粮食价格疯涨,富商和权贵满嘴流油,平民百姓饿死街头。

  池止非带去的赈灾粮简直杯水车薪,哪怕她盯着一粒不少地发下去,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因此,池止非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惩治贪官,第二件事便是抑制粮价。但想做这两件事无异于是虎口夺食,背后势力错综复杂,在陇西已然是根基深厚,轻易很难连根拔起。

  说实在的,朝廷派一个只有虚衔的国师来赈灾,本身就已经十分说明态度了。无非是想让她把赈灾粮发下去,暂缓民愤,稳住一时算一时,来年不再干旱的时候,一切又回到了原点,饿死的百姓在他们看来只是一个数字,说不定写成奏折上报的时候有的连数字都不是,直接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对于池止非来说,一力降十会,谈判说不通的,那就用武力来解决。她一个人不够,那就再多叫几个人。宗门,永远是一张好用的牌。

  有了宗门中人的义务劳动,赈灾工作进行得出奇顺利,毕竟普通人是无法与天师一脉相提并论的。

  但这样做并非没有隐患,毕竟池止非不能长时间待在陇西,宗门势力也不便长期看顾,一旦那些势力卷土重来,受罪的还是陇西百姓。

  很快,池止非找到了应对之策,将臣。

  陇西,天门山,将臣的封印之地,而池止非要做的,就是把将臣变成自己的傀。僵尸始祖,无魂,身躯永存,故不死不灭。

  她要在这陇西埋下一枚棋子,待风云起时,让他发挥足够大的作用。

  等到池止非将赈灾之事处理完,返回的途中,便直接接到了圣旨,称她勾结江湖势力欺压朝廷命官,贬黜至陵川,自此不得过问朝堂政事,若有违抗,以谋逆论处。

  池止非面无表情地接过圣旨的时候,来送圣旨的卫兵哆嗦了一下,生怕这祖宗当场直接造反。

  殊不知,这道圣旨算是正中下怀,引来皇帝忌惮不要紧,一切积压的矛盾最终都会有一个爆发的时机,而她,只需要暂且蛰伏,静静等待便好。

  于是,池止非在返回途中直接改道,等她到达陵川的时候,满城的风雪都在迎她,除此之外,城门楼上,还有一个眉眼昳丽的人,墨发轻扬,风华成诗。

  “国师大人这一路行车缓慢,可是沿途遇到了什么惹人流连的风景?”龚离墨低头看她,缓缓开口道。

  池止非抬眸看她,“陵川的风雪正好,已经马不停蹄了。”

  龚离墨轻笑,“这马非良驹,趁早换了吧。”

  池止非将视线偏到一旁,唇角抿开一抹略显无奈的笑,没等她开口,就听龚离墨又道,“进城吧。”

  室内,龚离墨凝眸看了眼池止非肩头的细雪,伸手弹了弹,顺势搭上她的肩膀,而后在她耳边轻声道:“池止非,本王准备抢你进王府了。”

  池止非偏头,视线落在龚离墨的眉眼,眸光幽深,“殿下在说什么?”

  龚离墨轻笑,“字面意思。”

  池止非皱眉。

  “抢的意思,就是不准备过问你的意愿。”龚离墨慢条斯理地接着道。

  池止非面色一沉,“那殿下何必提前与我说这个?”

  “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慌慌张张的误了时辰。”龚离墨貌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池止非的视线紧紧地盯着龚离墨,一字一顿,“时、辰?”

  “别怕,你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龚离墨的视线越过池止非,看向窗外洋洋洒洒的雪,仿佛连眉眼都覆了寒霜,“信我这一次,最后一次。”

  池止非紧拧起眉头,面色沉沉,“你到底要做什么?”

  龚离墨收回视线,看向池止非,眼角眉梢染上些许艳色,“做我想做的事,做本王该做的事。”

  池止非抿起唇角,看着龚离墨的视线多了几分压抑的愠怒,到最后也没说什么,直接拂袖离去。

  龚离墨盯着池止非的背影,静默无声。

  翌日,池止非刚一推开房门,便看到了门外站着的龚离墨,她的发间落了雪,眉眼在雪幕后仿佛一湾冷泉,整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无端有种孑然一身,遗世独立的感觉。

  “池止非。”她听到了她的声音,在寂静的风中显得不那么真实。

  池止非凝眸看她,极轻极淡地应了一声,指尖蜷起,隐隐有那么一瞬的心悸。

  “跟我走走吧。”龚离墨的视线紧紧地盯着池止非,而后轻声道。

  池止非没说话,朝她走过去。

  龚离墨眸中漾起些微笑意,也没再说什么,行在池止非身前半分的位置。

  池止非侧眸看了她一眼,眸中暗色翻涌,等她收回视线,才恍然觉得雪落下的声音好轻,轻到她能明确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池止非一直跟着龚离墨走上长阶,走进松雪掩映的寒亭,酒香四溢。

  龚离墨为自己斟了酒,仰头饮尽,酒杯重重地磕在长桌上,“池止非。”

  池止非无声轻叹,“殿下。”

  “知道我要说什么吗?”龚离墨定定地看着池止非,顿了一下,又补充,“是我,不是殿下。”

  池止非眸光一颤,没说话。

  “好像你的生辰快到了。”龚离墨接着道。

  池止非应了一声。

  “差一点就错过了。”龚离墨又道,“幸好风雪为我多停留了几日。”

  池止非敛眸,正准备说这生辰过与不过都无妨,就听龚离墨又道,“否则我哪有借口说服自己留下。”

  池止非一愣,抬眸恰好对上龚离墨的视线,极尽温柔,近乎缱绻。

  “池止非,我有没有说过,从你那儿拿来的那张纸,我写满了。”

  “写了什么?”池止非开口问,声音有些发紧。

  龚离墨弯弯眉眼,嗓音含笑,“不告诉你,有机会再还你吧。”

  “有机会,是什么时候?”池止非问。

  龚离墨眸光一顿,似乎好好考虑了片刻,才回道:“嗯……等来年春天吧。”

  池止非沉默了两秒,“好。”

  “玄宫,明日我等你。”龚离墨垂眸再为自己斟一杯酒,悠悠开口。

  池止非捏着自己面前的酒杯,杯中映着潋滟雪色,浮光掠影,“做什么?”

  “夜宴,我请你。”龚离墨于是道。

  池止非面色寡淡,“有什么事情不能现在说吗?”

  “当然有,有的话,只能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才能说出口。”龚离墨十分理直气壮地说道。

  池止非不为所动,“我不过生辰。”

  “这次就过,我说了算。”龚离墨直接拍板,不给池止非任何拒绝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