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春信将至>第54章

  雪里一夜没睡,床上硬躺到三点,拿了书本和练习册去客卧,企图通过写作业放空大脑。

  客卧没有空调,也没有春信,她冷得打摆子,三点半就回来了,躺在被子里暖了半小时,还是睡不着,干脆就在房间里写作业。

  春信睡得很熟,后半夜还磨牙了,声音像锯木头。雪里第一次听见她磨牙,书桌边回头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右手握拳抵唇笑。

  快五点,连春信的作业也帮她写了,雪里才稍稍有点困倦的意思,躺床上酝酿半小时,六点上学的闹钟响了。

  瞌睡正香,她抬手就把闹钟灭了,春信迷迷糊糊听见响,想着姐姐会来叫她的,再眯一会儿,也睡过去了。

  两个人就都没去学校,平时她们从来不用人叫,蒋梦妍和赵诚以为俩孩子早就走了,就出门去上班了。

  直到上午第二节班主任的课,老师打电话问蒋梦妍情况。

  要说春信逃课还有可能,有雪里带着,不应该啊。

  蒋梦妍分别打电话给春信和雪里,都打不通,关机。

  打电话给赵诚,担心是不是又被拐了,商量要不要报警的时候,赵诚恍然想起,临走时好像看见她俩的鞋还在门口。

  蒋梦妍翘班回家,果然在门口看见鞋,打开卧室门一看,好嘛,俩祖宗蒙头大睡,睡可香了。

  “啊,余老师,嗯……孩子感冒了,在家休息,我们早上出门没注意……嗯嗯,两个都感冒了。嗯嗯,好的,麻烦您了。”

  雪里确实感冒了,折腾一宿不感冒才见鬼了。

  春信倒是精神很好,脸颊因睡眠充足泛着健康的粉,眼睛亮亮趴在床头看雪里,“你的黑眼圈好大。”

  蒋梦妍过来摸了摸雪里额头,“没发烧,自己找点药吃吧。”她还得赶回去上班,给了钱让她们自己去外面吃东西又急匆匆走了。

  嗓子又干又哑,雪里咳嗽两声,春信已经双手捧来水杯,喝了两口温水润嗓子,小药片又搁在手心里递过来。

  春信眨眨眼,一副又乖又软的样子,嘴角挂着笑,穿着长毛毛睡衣,头发蓬蓬披散着,像商店货架上甜蜜的兔子毛绒玩具。

  她讨好着,却不敢轻易开口跟她说话,不知道昨晚那事姐姐到底有没有生气,她需要反馈。

  如果姐姐生气,那就离她远一点,如果她不生气,就可以继续贴贴了。

  就是得寸进尺,会顺杆爬,也懂见好就收,在雪里身上,非常舍得花费心思。

  雪里起床,她贴心送来外衣,雪里要下地,她马上摆好拖鞋,雪里从卫生间出来,她已经挤好牙膏,双手奉上后恭立在旁,静候吩咐。

  “干嘛呀。”雪里好笑,“我不是都说没事了,不用这么小心。”

  雪里洗漱好,小仆人甚至把擦脸霜的瓶盖都给她拧开了。

  “好了好了。”雪里弯腰,跟她蹭了蹭脸蛋,“行了吧,满意了吧。”

  这回是真满意了,动动肩膀,原地蹦跶两下,过来搂着她胳膊,“你怎么感冒了呀,你昨晚没睡好啊,我睡得可好了。”

  雪里心说你锯了一晚上木头,一整片大森林都锯没了,当然睡得好。

  “虽然我不介意……”雪里补充,“这次就算了,下次不可以再这样。”

  春信也是第一次,她都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反正姐姐不生气就行,先答应了再说,别的才懒得管。

  但要忍住不去想是不可能的,这种事一旦开头就没完没了,之后雪里常常看看她课堂上托腮张嘴望天,把自己想得脸颊绯红。

  这天晚上,睡前雪里躺床上看书,春信像往常那样贴过来,手拢在唇边,神秘耳语:“我知道我那是什么了。”

  潮乎乎的热气喷耳朵里,雪里瞬间浑身鸡皮疙瘩起,头往旁边让了让,“什么。”

  小孩也有羞耻心,拐着弯问她,“矮的反义词是什么。”

  雪里:“高。”

  “那干燥的反义词呢?”

  雪里相当配合,“潮湿。”

  春信就不说话了,抿着嘴巴笑,把自己说兴奋了,在床上活蛆一样扭,“啊啊啊啊——”

  蒋梦妍从门口过,拧开门把手探头进来,“干嘛呢?”

  春信呼啦一下把被子蒙过头顶。

  雪里推推眼镜,“抽疯。”

  听见关门声她掀开被子探出头,脸憋得红红,躺床上歇会儿平复心情,爬起来跟雪里继续讨论。

  “你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吗?”

  雪里翻了一页书,头都没抬,“怎么。”

  “我前桌在我画室旁边那个旧书店找到一本书,就是你经常呆的那个旧书店。那书不像是正版书的纸,反正就很不好,但是内容特别劲爆,你知道是什么吗?”

  她这么一说,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黄书呗。”

  春信小小惊一下,“你知道!”她有点遗憾的,“可惜我只看了两页,他就拿回去了,我只看到一丢丢……”

  她两眼放空,似在回味,不知道又自己脑补了什么,脸蛋上的红就一直没褪。

  从此再也无法直视高那什么潮这个词语啦,只要一看到这两个字,就想起那天晚上,贴在姐姐身上的感觉,还有姐姐给她洗小裤子时的样子。

  手好长好漂亮,水里捞起来那块布,拧干,四根手指拎着两头用力一抖,还托着下面那块凑到眼前看洗没洗干净……

  她觉着自己实在是坏透了,怎么老想着这些呢?可姐姐说这都是很正常的,是人长大必经的,全世界的人都一样。那就放心想吧,姐姐说啥就是啥。

  “其实我好舒服。”春信贴在雪里耳边又哼唧上了,“我像飘在天上,又像落到水里,身不由己啊——”

  说起这些还是很害羞的,但是不说憋着更难受,雪里被她念叨得半脸连带着脖子都是热的,春信看她一阵,很贴心问:“你想那样吗?要不要我帮你?”

  雪里问:“怎么帮?”

  春信拍拍自己的大胯骨,“我让你夹。”

  雪里捂脸笑,春信很大方的,“你想夹吗?我的随便夹,你想夹哪边?”

  ……

  天气越来越冷,平安夜越来越近,雪里常安慰自己,春信就算真想起来了,她也还是个孩子呀。

  两辈子她都是个孩子,在最单纯懵懂的年纪,她比她多活十年,还怕哄不了,对付不了她吗?

  可有时真对付不了,她想干点什么的时候,“姐姐姐姐”叫得可亲热,倚小卖小,说话尾音总是拐着三道弯,谁能狠下心来拒绝她呢?

  用不着你的时候,就“你啊你啊”的,或是直接叫人家大名,有时名字也不带,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小崽很现实。

  也是叫鬼拍了后脑壳,总之不论如何,春信就是很可爱,坏坏也可爱。

  平安夜头三天,学生们就开始包苹果了,外面买的彩色塑料纸,苹果包里面,系根彩带,弄得花里胡哨的。

  春信从来不缺这种东西,从上初中开始,她每年都要收到好多,高中班级多,有钱的小孩多,苹果也包得越来越厚。

  头两天就开始送了,包得老大一个,课桌塞不下,放在教室后面公用的储物柜。

  有署名的春信就拆了吃,没有的她就转送给别的同学,然后同学又送同学,于是有人发现,送出去的苹果,转了几道弯又回到自己手里,抱着看来看去,越看越觉得眼熟……

  平安夜头两天,放学时候,雪里和春信却被人堵路上了,对方是慕名而来拜访樱花帮老大的。

  雪里告诉他们,“我不是樱花帮的,我也不是十三中的。”

  “你确实不是十三中的,但刘霞说,她只是副的,你才是正的,她打了我妹跑了,还说是你指示的,我们找不到她,只能来找你了。”

  对方四个人,性别均为男,领头的大概二十上下,剩下三个应该也就十七八岁。

  非主流打扮,头发小树似栽在头顶,已入冬的天气,领头那个里面穿低胸背心,外面套白色长针织衫,裤腰挂老长的铁链子,手缩在袖子里,不时呲溜鼻涕。

  雪里是不是樱花帮的并不重要,家里有武士刀他们也不怕,就是想要钱,大概是平安夜没钱买苹果送女朋友,只能找机会抢劫放学的高中生了。

  雪里问:“需要多少钱?”

  四人互相看看,领头的说:“五十吧。”

  “行。”雪里摸兜,“我这里只有二十,你先拿去,明天还在这里,你们来找我拿剩下的。”

  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四人互相看看,有点懵。

  雪里问:“还有事吗?”

  计划是明天提前把手机录音打开,报警,这大冷天的,送他们去派出所暖和暖和。哪成想还有英雄救美的,这头有商有量,说说笑笑已经准备走了,那头巷子口谭松杀出来,提根拖把棍,“站住,把钱还给她!”

  这条巷子她们常走,是平时上学放学路上多磨蹭半个小时探出来的,巷子那头有家卖肉烧饼的,春信很喜欢吃。

  巷子里平时很少过人,雪里回头看看,小声说:“别管他,也别说话。”然后裤兜里摸出手机开始录像,春信心领神会,打电话报警。

  一条街出去拐弯就是派出所,在社区民警赶来之前,谭松被四人按在地上一顿胖揍。

  他书包拉链被扯坏,包好的苹果也被踩烂了。

  春信有几次想冲出去,被雪里牵着手按住肩膀不能动。

  她抬头困惑地眨眼,意思是为什么不帮他。

  别说还带着春信,就算是一个人,雪里也不可能冒险帮他拉架,她一向如此,冷静冷漠到极致。

  人最是激不得,冲动之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不过去,谭松不会受刺激逞强,对方也不会下死手。

  谭老师今天不在,画室都没开门,谭松伤得不重,不想多待,说晚上还要上自习,几个非主流要关拘留,警察就让她们先走。

  从派出所出来,雪里领着谭松去附近诊所上药,春信走在另一边,跟雪里一左一右把他护在中间。

  就是一点皮外伤,破口的地方消毒擦点药就行,男生低着头,两个耳朵尖连着脖子都是红的。

  到底是少年人,以前路上遇见还会抬手打个招呼,现在挨坐着,连个声儿都不敢出。

  他好几次抬头看去,雪里都早已预见地移开视线。男孩心大,一点没觉得刚才她做得有什么不对,在喜欢的女孩面前,英雄救美失败,挨揍已经让他丢尽脸面。

  “我们再送你回家吧。”春信提起他的烂书包,也不计较他的情敌身份了。

  谭松抬头看雪里,她点点头把书包接过去,“走吧,你也别上自习了,等谭老师回来让他带你去医院看看,万一有内伤。”

  “嗯。”谭松把书包抽走,双手抱在胸前,“我自己来。”

  三人一路无话,两个女孩站在谭松家小区大门口看着他一瘸一拐上楼。春信冲他招了招手,谭松也回首挥别。

  路两边梧桐树枯桠上还零星挂几片黑叶,铅云低垂,北风卷着棉针似的冷雨扎在人脸上,什么时候变天了?

  雪里仰头长长吐了一口白气,也许是最近日子过得太好,她们之间太过甜蜜,差点叫她忘记,这是电台女主播曾说过的‘百年不遇寒冬’。

  衣兜里,手心里都是空荡荡,从诊所出来她们就没牵了,她不需要帮谁暖着,也没心情顾虑自己,两手垂在身侧,十根指头冻得发麻。

  噩耗来临时毫无预兆,是那年三月教室里接到的那通电话,是此刻。

  雪里侧首,看见春信低头无聊踢着路边石子,闷闷说:“我发现,你一直都很冷淡。”

  落叶打着卷从头顶飞过,路面被雨润得半湿,这条街,这么多年,她们并肩走过无数次,见过它的四季。

  春时欣然,夏时明媚,秋时绚烂,冬季亦有属于自己的深沉。

  雪里讨厌冬天,她人生所有的坏事都发生在冬天。

  她看见她被身后的大风卷起的长发,她在风里有些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我一直都很冷漠,我一直都很坏,很自私。”

  “我没有这样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之前在巷子里,我们为什么不帮谭松。”

  春信上前,想牵她冻得通红的手,雪里疾退两步躲开,春信不解地看着她,微微偏了偏头。

  她的眼睛永远是那么干净漂亮,直望到她内心,好像在问她——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总是要推开我?

  灰色的雪片从梧桐的枯枝间落下,迫不及待奔向人间,毅然赴死。

  春信不死心地小碎步往前迈,好像这样别人就不会发现她。

  “我知道的,我们是女生嘛,力气小,他们是二流子,他们什么也不怕,身上可能还有刀,妈妈说过的,遇见危险就先投降……”

  当然,就算没有上述条件,也应该绝对相信雪里。姐姐总是比她懂得多,无知就要懂得服从,春信是那么崇拜她,那么喜欢她,永远无条件支持她的。

  她像那些融化在她睫毛的雪花,不管不顾靠近她,把她带到路边便利店的橱窗下,室内灯光照亮她幼白的脸,她把她冻僵的两只手捧在手心,捧在脸蛋。

  “不要生气啦,是我错了嘛,烤肠真香,你买给我吃好不好?”

  她越干净,雪里越觉得自己无耻、卑劣。

  在此之前,她希望春信永远不要想起,永远无忧无虑,那便能继续扮演自己的好姐姐人设,若无其事粉饰太平。

  平安夜将近,铡刀悬而不落,她已经受尽折磨。

  忽然不想再等了,现在就接受审判吧。

  “我知道你问的不是这件事,是以往的很多件事,是我对待你和家人之外的态度。因为我对你好,所以你一直觉得我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糟,对吗?”

  “让你失望了。其实我一直都是自私冷漠的,我们都没有变。如果我也曾那样对过你,比对所有人十倍百倍的过分,你也许不会再继续喜欢我,这样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