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当年寒色远>第72章

  暮色沉沉, 夜灯如豆,晚风来了又走。

  烛影摇曳间,墙面映出床榻上蜷缩而眠的人影。

  也不知是那昏黄的烛火因风而动, 还是那熟睡的人正被梦境缠身,墙上投映的人影好似有些轻微的颤抖。

  忽地,有一阵不知来源的狂风乍然袭来。

  风势一瞬变得急促, 吹的两扇木窗狠狠相撞, “砰!”的一声。

  绮桑猛地一抖,被那声音惊醒过来。

  风起风停,转瞬即逝,屋子里很快又恢复到之前的寂静。

  一滴冷汗自额角缓缓滑过, 绮桑坐在床头,脸上惊恐与迷茫之色交相浮现。

  听到外头有此起彼伏的响动, 阵仗不小,绮桑缓了会儿神,掀开被子跑到窗边踮着脚看了看。

  已是海龙游的尾声, 长街上的彩灯挂饰正被弟子们逐一撤去。

  梦中之景犹在眼前浮现,熟悉的声音也始终在耳边盘旋。

  “你觉得, 你配让本阁主喜欢么?”

  “本阁主就是要让你活着,饱受折磨, 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不管你再不情愿, 也只能留在我的身边。”

  ……

  梦魇一般的话语一遍遍回荡在脑海, 那人的语调冷淡而又低沉, 透着无限寒凉和危险,使人心生厌恶却又无可奈何。

  明明不愿想,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那些言语抛之脑后,绮桑越想越难受, 只觉那些话就像是一把把刀子,直戳她的心肺,倒也没有很疼,可就是叫人浑身都不舒畅,勾起一团邪火腾腾燃烧,直教她喘不过气来。

  房门紧闭下,屋子里的空气仿佛有些燥热。

  内心烦闷不堪,绮桑复又倒回床榻,忍不住翻过来滚过去地发泄情绪,被褥和枕头被她弄得一团糟,本就没心思梳洗的头发更是乱成了鸡窝。

  心绪烦杂间,突然有道黑影自窗外一闪而过。

  眼风里瞥见地上快速移动的影子,绮桑身形一顿。

  黑影很快在门外停下,同时,有一张折叠得很是细小的纸条从门缝里塞了进来。

  纸条落地的一瞬间,那黑影也随之消失不见。

  绮桑愣了愣,赶紧跳下床将那纸条捡了起来。

  展开一看,上头只书写着一行小字:丑时,关外密林见。

  简简单单的书信,并无落款人的姓名,看字迹也不能分辨是谁的手笔。

  绮桑出了会儿神,将那纸条烧了,重新回到床边坐下。

  难道是越初寒派人来找她了?她微微思索着,又免不了怀疑:会不会是孟青搞的鬼?

  要么就是孟青在试探她,要么就是越初寒的计策,但能在孟青眼皮底下暗通往来,那送信人显然本事不小,莫非是碧云山庄安插在七星阁的卧底?

  绮桑有些拿捏不定。

  蜡烛燃尽又换上新的,烛火更替间,丑时很快逼近。

  已是夜深,楼中基本听不见什么声响,只有街市上偶尔传来巡视弟子的脚步声,但也很轻。

  绮桑纠结无比,在房里挨了小半个时辰,仍是有点举棋不定。

  要真是越初寒来救她的话,忍着不去岂不是白白错过了回去的机会?可要是孟青设计的圈套,她这一去又是在主动往坑里跳。

  绮桑思前想后,眼见丑时就快要过了,情急之际不由将心一横,暗道试探又如何?孟青本就知道她迫不及待想离开,即便偷偷跑出去大不了再被她抓回来,有什么大不了的!

  思及此,她便立即将房里的烛火熄了,在黑暗中听了听外头的动静,这才大着胆子小心翼翼推开门走了出去。

  避开巡视弟子,一路绕着明亮处潜行,她动作还算利落,没花多少时间便找到了侧门,直到行进树林,她才终于无所顾忌地狂奔起来。

  但那信上只说在密林会面,却并没说具体位置,绮桑本就分不清方向,生怕自己走远了碰不上头,也不敢跑远,只好找了棵大树蹲下静静等候。

  人间六月,夜里也不那么冷了,只是海风异常猛烈,耳边呼啸个不停,听着些许不适。

  估摸着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听身后传来一道落地声,绮桑一直密切关注着周遭动态,听到那声音便赶紧回头看去。

  暗淡月色中,年轻女子步伐稳健,仪态端庄,鹅黄长裙随风而动,容颜一如初见那般娴静而又恬淡。

  见得来人,绮桑有些诧异:“赵姑娘?”

  赵愁眠冲她微微颔首:“是我,许久不见,姑娘可还安好?”

  原本还以为是越初寒来了,没料到会是她,绮桑倒也不失望,还有些小欢喜:“我很好,是你叫人传信让我来这里的?”

  赵愁眠点了点头,拉着她朝林深处行去,边道:“你们在流云关发生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小庄主多日前便传信到盛安城,叫我们留意着你们的动静,你们回到渡海关多久了?”

  绮桑想了想:“也没多久,刚好五天。”

  赵愁眠道:“七星阁消息封锁得很严,我们一直没打探到,白日里才有弟子寻得时机传了信出来,我便过来找你了。”

  听她此言,绮桑问道:“给我送信的那个人,是庄里埋伏在七星阁的卧底吗?”

  赵愁眠“嗯”了一声:“七星阁内部守卫森严,安插眼线难如登天,这些年来也只有他一个,不过暂时还不能透露给姑娘是谁,我也是因为小庄主带话的关系才刚刚得知,还请姑娘见谅。”

  绮桑立即摆手道:“没事没事,你就是愿意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省得哪天说漏嘴,所以你找我是要做什么?”

  便听赵愁眠回道:“小庄主有意攻下紫金关,以此要挟孟青将你放走,姑娘可能不知紫金关的情况,那地方靠着极北之地,与碧云山庄的地盘紧密相连,仅有一山之隔,算是个要地,若能攻城便会对西境造成很大损失,假若孟青不肯放了你,就只能割地,两相权宜下,她应该不会为了留住你而丢失城池。”

  绮桑顿了顿:“既然是要地,那肯定会重兵把守,有那么容易攻破城门吗?”

  赵愁眠道:“眼下孟青受了重伤,又滞留在渡海关,师映容也没走,她们没工夫赶过去支援,若是这两人此时身在上雍城,倒还真没什么胜算,如今城中无主,突遭夜袭,守卫必然会被打个措手不及,难以抵抗,攻城只是时间问题。”

  绮桑了然:“那你找我是……”

  赵愁眠回道:“攻城一事有必要提前告知姑娘,以免到时姑娘一头雾水,心中也好有个数,何况小庄主信上说,她还想请姑娘做件事,这事若成了,便能对东境更加有利。”

  越初寒有事要交给她办?绮桑好奇:“什么事?”

  赵愁眠道:“南地良田的毒我尝试多次无果,始终差了点东西,想来那万枯荣应是先生在世时重新调配过的,我医术勉强,对先生的毒有些一筹莫展,向小庄主禀明情况后,她的意思是先生虽然不在了,但定然会留下诸多药典,而七星阁也是惯常制毒的门派,他老人家留下的东西应该不会毁了去,若有机会,姑娘可以留心搜查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有用的医书拿给我。”

  绮桑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道:“她……让我在七星阁偷书?”

  赵愁眠笑了想:“怎会是偷,若姑娘真能寻到万枯荣的解毒之法,便是救了南地若干子民,乃是一件造福苍生的莫大功德。”

  绮桑安静片刻,困惑道:“可你是药王身边的人,你跟了他那么多年,难道手上就没有几本他留下的书?”

  赵愁眠摇了摇头:“有是有,还不少,可就是没有哪本记载过万枯荣的。”

  绮桑沉默。

  她今夜偷跑出来,其实大可以和赵愁眠直接回盛安城去,可赵愁眠显然没有要带她走的意思,反倒说越初寒想让她留在渡海关偷恭龄的医书,找一找万枯荣的解法,这就很令她意外了。

  先不说为了救她决定攻打紫金关已经很叫人惊讶,只说偷书这事,根本不像是越初寒能提出来的建议。

  她那人一向正直,行事讲究一个光明磊落,连和孟青对上时,在十拿九稳可以杀了她报仇的情况下,她还能秉持着正人君子的风骨要与她来日再决高低,怎么才半个月不见,她就突然变得要搞这些见不得光的小动作来?

  攻城是双方正面交锋,也因孟青抢人在先,是为还击的对策罢了,而偷书却是暗地里使手段,越初寒素来不耻这些,她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绮桑心中生疑,问:“真的是我姐姐让你传话的?”

  闻言,赵愁眠自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她:“姑娘不信的话,可以自己看看。”

  绮桑接到手中扫了两眼,还真见到那信里的内容与赵愁眠的转述相差无几。

  而越初寒的字迹她是很熟悉的,的确是她亲笔所写没错。

  搞什么……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她的作风。

  绮桑还是半信半疑:“她怎么会叫我去偷书呢……何况我现在都溜出来了,直接跟你回去也没人发觉,孟青没了我做人质,你们要攻下紫金关也就更方便,不必碍着我,至于要解毒,七星阁也有咱们的卧底,让他去做不是更好吗?我也不会什么功夫,万一被人抓个现行,岂不是要完蛋?”

  赵愁眠皱了皱眉,道:“这个么,愁眠也不知道小庄主为何要如此安排,不过也可以设想一二,虽是有卧底,但他不能轻易暴露,一旦暴露就只会是死路一条,往后再要派人潜伏就更不容易,而姑娘与孟青之间是有渊源的,想来事情败露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凶险,孟青若要对姑娘不利,很早以前就能下手,但她却是将姑娘一直带在身边,可见她对姑娘是比较特别的,小庄主应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放心让姑娘去找解毒的药方。”

  听完这番话,绮桑再一次沉默了。

  良久,她才分外不是滋味道:“这什么鬼道理,合着我就是最适合偷书的人选?”

  她静了静,无语道,“再说了,我和孟青没什么渊源,你别胡乱猜测,她也不是对我特别,只是我死了她就拿不到封神决,所以才要留我一命而已,跟别的无关。”

  应是见她脸色不好,赵愁眠立即道:“姑娘别生气,愁眠的确是胡言乱语了,不该如此揣测姑娘,但我并无他意,也没有断定姑娘与孟青关系匪浅的意思,还望姑娘勿要多心,抱歉。”

  绮桑心中五味杂陈,但还是回了她一句“没事”。

  可嘴上虽然说没事,心里却做不到不在意。

  以绮桑对赵愁眠的了解,她并非乱嚼舌根之人,且性情大方不作怪,有话直说也从不弯弯绕绕,绮桑知道她只是就事论事,但偏偏她又说得不无道理,这才是最让绮桑不好受的。

  她都能看出自己和孟青之间与旁人不同,越初寒又怎会不知?何况这书信明明白白摆在眼前,越初寒既然要让她留在七星阁寻找解毒之法,那肯定也是思量过利害关系,方才赵愁眠这番话,多半也就是越初寒的心声。

  难道她知道自己与孟青有所牵连了?绮桑很难不想到这一点。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能解释为何越初寒会突然发生转变,要让她去偷书,不然一个刚正不阿的人要选择平生最不屑的手段,怎会一点缘由都没有?

  对此,绮桑唯一能给出的解释就是,越初寒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才会不关心她的安危让她以身犯险。

  可没有亲眼见到本人,这些只不过是她自己的推测罢了,暂时也不能妄下断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