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 学霸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野稚脸色就变了变,握在手里的水杯紧了紧, 垂了垂眼睫, 并不和众人一起嬉笑着去迎接最后一位到来的老同学。

  她坐着没动, 陆茶也没动, 只是偏着脸, 脸色平静的看着不远处被众人簇拥着走过来的年轻女人, 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这个姐姐挺好看的呀。

  野稚并不关注身后的骚乱,只是姿态慵懒地用手肘撑着桌面,漫不经心地划拉着摆在面前的一个小碟子。

  那里面装着许多清口糖, 有薄荷味和柠檬味的,野稚挑三拣四了一会儿,从最底下翻出唯一一颗橘子味的水果硬糖,单独放在自己眼皮底下。

  杜菱满脸春风地带着众人走过来的时候, 一眼便瞥见了女孩儿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把玩着一颗糖的样子。

  杜菱忍不住想,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吃甜的东西。

  女孩儿低眉顺眼,白色的毛衣是圆领的,挡不住颈子雪白的皮肤,头发比以前长了很多, 乌黑漂亮,从杜菱站着的角度甚至可以看见对方白的像雪一样的圆润耳垂, 往下就是细细的颈, 脆弱,又精致,仿佛一折就要断了。

  杜菱眼神暗了暗, 旧日里的那些隐晦又美好的回忆像是纸张遇了火,瞬间就燃了起来。

  她也曾经碰触过那一片雪一样的白,在某个课间休息的时候,趁着野稚睡着了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很软,很白,很暖。

  只是往事再回首,也只是徒增了更多的遗憾和悔意。

  杜菱一边敷衍着身边同学们的话,一边走到了桌子旁找了个位置正要坐下,然后被突然抬头的陆茶说的话堵得弯了一半儿的腿又站了起来。

  那个像没了骨头的黑头发少女,整个人歪在了野稚的左边身上,手臂缠着人先不提了,明明是一人一个座位她非要把凳子拖过来,挨挨挤挤得像是长在了野稚的凳子上。

  她就是这样坐没坐相地赖在野稚身上,脆生生地当中喊了一句“你不能坐在那里哦。”

  陆.没骨头.不好好坐.茶神情清纯,微微仰着头看着身高腿长,光看那张脸和气场就能评上优秀毕业生前三名。

  杜菱微微皱眉,被人突然直接打断心里有些尴尬,却不好当着大家的面儿发作,便主动走开了两步,语气温和。

  “抱歉,我不知道这儿有人了。”

  陆茶笑得像一朵清新脱俗的山茶花儿,抿着唇含羞带怯地半躲在野稚的身后,摇摇头。

  “没事,我知道姐姐肯定不是故意的,不过这个位置真有人了。”

  杜菱一哽,看着陆茶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难以言喻。

  其实她确实是故意挑了野稚旁边的座位想要坐下来,但是没想到第一个反对的不是野稚,而是她带来的小跟班儿?又或者说是朋友?

  无论如何,杜菱是不想承认那个女孩儿看上去就和野稚十分相配的。

  班级聚会,本来就定了四五桌的位置,这里没位置别桌也会有,吴丽秾有些看不明白陆茶护食儿的模样,心里觉得十分纳闷儿。

  刚刚那个位置不是随便坐的么,怎么一转眼就有人定下了呢。

  不过她也没多想,只当是陆茶帮人先占了位置,笑了笑拉着杜菱道:“学霸坐上面吧,好久不见了大家坐下好好聊聊。”

  杜菱被拉着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看已经剥开了彩色的糖纸,还没吃饭就已经吃上糖果的野稚,抿了抿唇。

  从她进来到现在,野稚就没正眼瞧过她一眼。

  人到齐了,菜很快就就上桌了。

  老同学之间相互诉说着当年的糗事和荒唐事,比如当年告白女神被拒绝后愤而吃了三大碗米粉导致急性肠胃炎进医院,比如当年顶撞教导主任被罚站一星期,比如家长会花钱请人假扮三个月后才被发现……

  当年书生意气,年少无知,做下了种种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当初的自己是如何的单纯和幼稚。

  杜菱也是如此,身旁同学递来了一杯酒,她微笑着饮下,眼角余光却一直放在角落里的那两个人。

  这里,没人知道当年学霸杜菱也曾经做过那些幼稚的傻事。

  她也曾在下雨天给心爱的姑娘送伞,也曾经为了和恋人多待一会儿而选择在放学值日后留在教室里做试卷,也曾偷偷地和对方一起踩过那圈红色跑道……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野稚大着胆子在课桌底下偷偷牵住自己的小拇指,记得对方每次来到自己家门口浅浅的微笑,记得她穿着白色的校服回头望着自己的纯粹和依赖……

  饭桌上推杯换盏,陆茶认认真真地遵从着自己贴心小绿茶的人设,很有诚意地给野稚装了一大碗冒着尖尖儿的菜,顺便贴在耳边打小报告。

  “只只,那个人为什么一直看你啊,真烦人。”

  酒店的菜精致漂亮,但是并不怎么合胃口,野稚嘴里含着陆茶不知道从哪儿倒腾来的第二颗橘子硬糖,舌尖抵住从左边滚到右边,闻言抬眸瞧了一眼,毫无波动。

  “你不看人家怎么知道人家看你?吃饭。”

  “哦。”

  陆茶扁扁嘴,不敢再撩拨野稚,闷头乖乖地开始吃饭。

  过了两分钟,野稚貌似有事一样拉开了凳子,拿起手机站起来,轻声道:“我去一趟洗手间,你别乱跑。”

  陆茶乖乖答应,等人走了之后一边舀着碗里面的莲子羹一边耐心等着,果不其然,对面的人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位置,朝着野稚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茶茶妹妹,你吃鱼吗?这个清蒸鱼挺好吃的。”

  陆茶弯了弯眼睛,摇头婉拒了吴丽秾的好意,一边拿起纸巾擦干了嘴唇,找了个借口也离开了位置。

  -

  洗手间。

  野稚刚从隔间出来,迎面就撞上了走进来的杜菱,两人目目对视,野稚抬脚就要走,却被人伸手拦了进来。

  “只只就那么不愿意看见我吗?”

  杜菱蹙着眉,看着面无表情的野稚,还是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就算是过了那么多年也依旧没有随着时间淡去,连带着那些伤痕,都重新被翻了出来,想起来就扎眼睛。

  野稚垂着眼,不看她,被人拦住了也不生气,语气平淡。

  “我没洗手,别抓着我。”

  杜菱一愣,下意识松开了抓着野稚手腕的手,她刚刚急着拦人没留意用的力气太大了,直接在对方手腕上留下了浅浅的红痕,清水一冲就显得格外显眼。

  没见面的时候,杜菱想了许多话要和野稚说,但是真的见到了人她又说不出口,憋了好一会儿只憋出一句“你现在好么?”

  野稚不明意味地轻声“哼”了一声,走到旁边的烘干机把手上的水分烘干净,声音干脆又冷静。

  “现在问这个,不觉得太晚了吗?”

  明明是很平淡的交谈,甚至连想象中野稚会委屈愤怒地质问自己的情况都没有出现,可杜菱却觉得有人在自己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她确实没脸问野稚过得好不好,甚至她也没什么脸来见对方,只是心里那一丝丝的奢望,推着她一步步来了。

  杜菱没有解释自己其实六点就来了,一直坐在车里没敢提前进来,就因为害怕看见野稚,但又害怕看不见野稚。

  她怕她来了,又怕她没来。

  “你比以前漂亮了,只只。”

  野稚挑眉,仔细的看了看烘得差不多的双手,转过身,静静地看着满脸怀念的人,突然便扬起了一个极其明媚的笑容,就像是年轻时候,杜菱每天都能看见的那样。

  她笑着问:“我的口红,好看吗?”

  杜菱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转到这个话题上来,下意识就跟着野稚的话将注意力转到了她的嘴唇上。

  唇形小巧饱满,上面涂着橘色的口红,像是花瓣一样润泽,衬着人白皙的肤色和浅浅的妆容一下就鲜活漂亮了起来。

  杜菱突然就意识到,在自己缺席的这些时光里,她记忆中那些单纯可爱的小女孩儿,已经染上了成年女人的妩媚和风情。

  “好看。”

  肉眼可见的,听到这句话的野稚眼睛微微睁大,漂亮的眼睫毛浓密卷翘,随着她的动作俏皮地颤了颤。

  “我老婆给我买的,当然好看了!”

  杜菱……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过了几秒而已,杜菱听见自己的声音虚弱又带着几分的不敢置信,或许还有一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莫名的愤怒。

  “你结婚了?”

  野稚大方地点头。

  “还没有,但是以后会结,我老婆超漂亮的,你要看照片吗?”

  杜菱下意识拒绝。

  “不,不用了。”

  犹豫了一下,杜菱还是忍不住问。

  “她,对你好吗?”

  “还可以吧,”野稚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前前任,在对方有些希冀的眼里语气嫌弃道。

  “我觉得还可以啦,就是好奇怪那些整天说谈恋爱之后会降低生活质量的人,谈了女朋友之后不就是每天吃吃喝喝无聊买买买就好了吗?昨天她还送了我一套谜语还没上架的新口红我觉得好土啊,居然找人专门在口红底下给我刻了字,土了吧唧的。”

  两人的对话到这里就很奇怪的中断了,杜菱原本准本好的好多话一句都没来得及说,就只能看着野稚欢快地从自己眼前离开。

  其实,她想和野稚说一声对不起的啊。

  她想问问她的只只,能不能原谅当初自己母亲的无礼,能不能宽恕自己因为太过胆小所以只能躲在屋子里让母亲把野稚赶走……

  现在看来,一切都太晚了。

  杜菱脸色苍白地靠在墙上,散落的头发遮住了她的眼睛,只能看见微微颤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