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今年的冬天格外冷。与往年不同, 这才一月份，就已经是下了好几场大雪了。
皑皑白雪积了厚厚一层，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大街上行人很少, 个个裹得跟个粽子似的, 头顶撑着雨伞。帽子、口罩还有围巾，能御寒的东西一样都不落下。
行色匆匆。
C市属南方城市，冬天也会下雪。不过下雪的次数屈指可数, 往年的冬天都没今年这般冷。
更别提, 像近几日这般的纷纷大雪了。
孟漫倪今天下班得有些早, 刚一回到家, 站在玄关处时, 便闻到了从厨房里飘出的浓郁鸡汤香气。
是板栗鸡汤的香气, 也是孟漫倪最喜欢的一道汤。
秦舒亦只会煲这一道汤, 好在味道倒是特别好，比自己在那些个五星级饭店喝到的味道还要好喝。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秦舒亦特意向人家陆教授请教的，请教如何去煲这板栗鸡汤。
可孟漫倪永远都不会知道，为着能煲好这盅板栗鸡汤，秦舒亦在第一次煲汤的时候有多狼狈。不单打碎了砂锅，还烫伤了手。
忙了整整一下午，就为着能煲好这盅板栗鸡汤。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千金, 站在时尚金字塔尖的世界级著名设计师，此时此刻也不过是一个想讨好自己心上人的小女人。
结果当晚，孟漫倪很晚才回家, 晚到秦舒亦已经困得回房睡了。
桌上这碗鸡汤已然完全冷却了，盛放鸡汤的白瓷碗底下压着一张纸条，是秦舒亦的笔记。
【给你煲了你最喜欢的板栗鸡汤, 记得喝。】
孟漫倪呆呆地看着手里的这张纸条，嘴角浅浅地勾了一下，眼眶却湿润了。
这段日子，秦舒亦一直住在自己家，睡在隔壁客房。白天，孟漫倪去公司上班。下班回到家时，保姆已经将饭菜都做好了。
有时候下班下得晚，回到家已经九点多钟了。而每次秦舒亦都会坐在沙发上等着自己回家，然后把早已凉透了的饭菜热好，再一块儿吃饭。
孟漫倪说了好几次，不用等自己下班，趁热先吃。然则秦舒亦每次都笑笑说好，却又每次都乖乖地等着孟漫倪回家。
孟漫倪实在是拿这人没辙，便不再强调。
自从十月中旬从法国回来了之后，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也不见秦舒亦有回法国的打算。
中途，秦舒亦还是飞了几趟法国，不过就待了两三天，又立马回国了。
“回来了。”闻声，腰间系着围裙的秦舒亦快步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目光看向玄关处。
“吃过晚饭了吗？”
“没，不过我有个饭局，今天就不在家吃饭了。”孟漫倪抬头，冲着秦舒亦露出一个微笑。
“汤给我留一碗吧，我回来再喝，谢谢啦。”
孟漫倪知道这汤是对方特意为自己熬的，所以无论如何都得空出这喝汤的胃。
“嗯，好。”秦舒亦虽然有些失望，可嘴上仍浮现出一丝笑容。
也不枉自己煲了一下午的汤。
在面对孟漫倪的时候，秦舒亦收起了自己的一身臭脾气，不轻易示人的耐心和温柔，通通毫不保留地展露在了对方面前。
“那我.......一会儿来接你吧。”秦舒亦朝前走了几步，看着孟漫倪上楼。
“不用了，宋秘书和我一起的。”孟漫倪一边说着，一边踏上了旋转楼梯，步子有些快。
“你不用等我，自己早点睡吧。”孟漫倪突然停下了脚步，微侧过身子，望着不远处的秦舒亦。
秦舒亦立在原地，手里拿着一把白瓷汤勺，仰头看着孟漫倪，“好。”
尽管答应了孟漫倪自己先睡，可秦舒亦却失眠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最后，也就干脆起来不睡了。
卧室的窗户紧闭，两面厚重的浅灰色窗帘严丝无缝地合拢在一起，以至于外面什么时候又在下雪了都不知道。
“刷”的一声，面前的窗帘被秦舒亦拉开。
立在窗前，瞧着空中那片片如鹅毛般的雪花，秦舒亦第一想到的是，孟漫倪出门的时候穿得有些少，会不会被冻着。
家里的暖气很足，只穿了身纯棉睡衣的秦舒亦一点也不觉得冷。
大步折回床头，弯腰拿起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摁亮手机一看，已是过了晚上十一点。
翻开通话记录，径直拨通了孟漫倪的电话。只响了两声，电话那头便被人接通了。
“漫倪，你什么时候回来？”
“马上就到家了，在车库。”
“那好，先挂了。”
挂断电话后，秦舒亦塔拉着拖鞋下了楼，径直去到厨房。盛一碗鸡汤放进微波炉里，叮了两分钟。
片刻后，浓郁鸡汤更是飘满了整个厨房。
所以，当带着酒气的孟漫倪打开客厅的一瞬间，便闻到了这飘在空气中的鸡汤香气。
“好香啊！”孟漫倪半阖着一双迷离凤眼，嗅了嗅。
身子倚在背后的浅色墙布上，一边脱掉磨得脚趾疼的高跟鞋，一边换上了柔软的棉拖鞋。
闻声，秦舒亦赶紧从厨房里出来，大步朝着玄关处走去。连忙一把搂住了孟漫倪的细腰，一手拿过对方手里的包包。
“喝酒了？”秦舒亦皱了皱眉，直言问道。
这人身上的酒气有些重，一靠近便闻得到。
“不多，两三杯而已。”孟漫倪顺势搂上了对方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了秦舒亦的身上。
秦舒亦一怔，随之顿了顿，“那别喝鸡汤了，我给你泡杯醒酒茶吧。”
“好。”孟漫倪勾唇一笑，然后由着秦舒亦将自己给扶到沙发上坐好。
瞧着对方要离开，立马坐直了身子，一把扯住了秦舒亦的袖口。
“别走！”
秦舒亦侧过身子，耐着性子说着，“我去给你泡杯醒酒茶，马上就好。”
“我没醉。”
“好，我知道你没醉。”
“我给你买了好吃的。”孟漫倪说着，另一只手也一并拽住了对方的袖口。
“坐下嘛。”
秦舒亦心里很是欢喜，嘴角的笑容都溢了出来，顺从地坐在了沙发上，“神神秘秘。”
孟漫倪探着身子，拿过方才扔在沙发上的爱马仕白色大号手袋，从包里拿出了一串用牛皮纸裹得严严实实的糖葫芦。
“你不是说想吃校门口的那家糖葫芦嘛，不过那家店早就关门了。我也是找了好几家，才找到的这家老字号。”孟漫倪垂眸拆着牛皮纸袋，随之拿出了一串鲜亮的糖葫芦。
“和校门口那家店挺像的，他家的糖葫芦也是那纯山楂的糖葫芦，还说是什么正宗的北京糖葫芦。”说罢，孟漫倪将糖葫芦给递了上去，送到了秦舒亦面前。
秦舒亦整个人都愣住了，半响说不出话来，眼眶渐渐起了一层薄薄水雾。
“你冒着这么大的雪，就是为了给我买这么一串糖葫芦？”
孟漫倪眯着眼，点了点下巴，“这不是有宋秘书开着车的嘛。”
虽然是有宋秘书开着车，可每到一家售卖糖葫芦的小店。孟漫倪都会亲自下车去看，一步一个脚印踩在雪地里。
可路过好几家店，要不就是已经关门了，要不就是只剩下一些水果糖葫芦。好在，总算是被孟漫倪给找到了一家老字号，而且只卖这一种纯山楂的糖葫芦。
“喏，尝尝吧。”孟漫倪微微一笑，用下巴指了指手上的这串糖葫芦。
秦舒亦垂眸，连忙双手接过糖葫芦，“谢谢。”
外面的糖衣有些融化了，倒是没有影响口感。一丝酸酸甜甜在味蕾上绽放，是很正宗的北京糖葫芦。
“味道怎么样？”
“嗯，很好吃。”
“那我下次再给你买。”
“你对我这么好，我会胡思乱想的。”秦舒亦手里拿着糖葫芦，眼眶变得湿润。
“...........”孟漫倪的心脏突突直跳，等着对方把话继续说下去。
“你能感受到的，对嘛？”秦舒亦鼓起勇气，说着，“感受到我是爱你的。”
“对，我感受到了。”孟漫倪忽自轻颤了一下浓密的睫羽，并不意外。
通过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孟漫倪察觉出了对方对自己的感情，并不是单纯的青梅友情这么简单。在这之前，孟漫倪一直都以为秦舒亦对自己和对舒皎若是同样的情感。
“那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秦舒亦一把握紧了孟漫倪的手，激动着道。
“我们可以先试着交往一下，如果你觉得我们不合适，你可以随时喊停。”出口的语调听上去有些卑微，像是在祈求对方的爱。
“我愿意为了你留在国内发展，这样就可以天天和你在一起。”
“...........”孟漫倪静静地望着对方，没作声。实则是在仔细地思考，一遍又一遍问着自己的心意。
客厅里很静，落地窗紧闭着，皓雪压垮了枝头，枝丫伏得很低。
“没关系的，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好了。”瞧着对方未作声，秦舒亦终究还是木讷地收回了手。
见到对方那落寞失望的眼神时，孟漫倪的心脏也不由地跟着一阵抽疼，欲言又止。
“我去给你泡杯醒酒茶来。”秦舒亦缓缓站起身来，背过身去，忙收拾起一腔的失落情绪。
孟漫倪默默地看着秦舒亦的背影，感受着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脏，冲着那高挑的背影唤了声。
“舒亦！”
秦舒亦蓦地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去。
“舒亦，我也喜欢你。”孟漫倪柔柔一笑，由着晶莹眼泪颗颗滚落。
“不用什么试着交往，我们正式交往吧。”
这一笑便瞬间治愈了秦舒亦那淌着鲜血的心脏。
“......好！”秦舒亦愣了半响，连忙重重地点了点头。
孟漫倪迈步朝着秦舒亦走近，随之将脑袋埋在了对方的怀里，双手顺势搂上了对方的腰肢。
“我一个人睡有些冷。”
秦舒亦勾唇一笑，将孟漫倪的身子给扳正过来，偏头落了一吻在对方的唇瓣上，“我陪你。”
***
车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穆菀将车窗摇下后就一直没有关上，车内虽然开着空调，可也抵不过“呼呼”寒风往车里灌。
穆菀的酒量很好，刚才在饭桌上也不过只喝了两杯。此刻被冷风这么一吹，身上那仅有的一点酒气也被吹散了。
不知在车里待了多久，直到马路对面的那家老字号糖葫芦店关门，穆菀才意识到现在已经很晚了。
该走了。
明天，穆菀就要离开自己生活了近三十年的C市，去丽江。
就在上个月，穆菀做出了自己人生中的两项重要决定：一是辞职，二是卖房子。
卖房子的钱加上自己工作这些年攒下的积蓄，够穆菀在丽江盘个小一点的民宿。
自此，穆菀打算在丽江定居下来。
这样的决定在外人看来很是冒然，甚至于有些儿戏，实则穆菀为此已做足了准备。况且这也是穆菀刚大学毕业时的心愿，如今终于有机会实现了。
对于穆菀的自动请辞，全公司上上下下都感到非常震惊。为公司效力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跻身了部门经理之列，正是事业的上升期。
如此大好前程，居然主动放弃了！这完全不像是穆菀的行事作风。
离开前，穆菀想和孟漫倪吃顿饭，做个告别。原本以为对方会拒绝自己，可没想到孟漫倪答应得很是爽快。
“漫倪，我们还有和好的机会吗？”看着餐桌对面坐着的孟漫倪，穆菀鼓起了勇气。
其实，穆菀还是很不舍。不舍离开这座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不舍离开眼前这个女人。
孟漫倪忽自抬起眼帘，手中端着一支只剩下一口红酒的高脚杯。
“没有，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耸了耸肩，被红酒润湿的唇勾了一下。
起初，穆菀还以为这人是故意说这样的话来敷衍自己，结果当看到孟漫倪冒着纷飞大雪，一家店挨着一家店寻找这糖葫芦时。
穆菀才不得已接受了这个事实。
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孟漫倪刚才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
“你其实并没有多喜欢我，你最爱的人始终都是你自己。你的不舍，不过是对过往的执着罢了，觉得放下了可惜，因为你为此付出了太多。你渴望得到你想要的回报，觉得这不公平。”
“可感情的事，是没有什么回报和公平可言的。”
半晌后，穆菀将手伸出了窗外，掌心朝上。由着雪花落在了自己的掌心中，清晰的凉意湿润着生命线。
这一刻，穆菀才真正明白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和过去释怀，迎接全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