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家别院与舒家别院不算太远, 两人走走停停,不过一个多时辰便到了余洋庄。

  舒清晚带着连衣去往蒙面客们说的那家点心铺子,连衣走近一瞧, 果然还是小时候, 舒清晚和她一起经常买糕点的小铺子, 里面的陈设都没有改变。

  那老板看见舒清晚,不露声色地朝舒清晚点了下脑袋, 目光转向连衣时,却蓦地愣了下,随即拂开笑容朝连衣打招呼:“公子,你们想买点什么呢?”

  舒清晚跟着连衣往里, 不做客套道:“廖老板, 给我每个糕点都装一点, 再准备点茶水。”

  廖老板看舒清晚没有避讳, 也不再假装不认识,敛了虚假笑容道:“好的东家, 里面先请。”

  舒清晚看连衣新奇地左右打量,兀自走到旁边拿了一包枣泥糕,打开后递到连衣面前:“是不是饿了?先吃一点吧。”

  “你什么时候盘下这个店的?”连衣拿出尝了一口, 发现味道一点都没变, “果然还是这个味道啊,真好吃。”

  连衣又拿一个,塞进舒清晚的嘴里, 有些疑惑道:“这个店好像生意不怎么好啊, 你盘这个店亏了吧?”

  “还是说, 你只是把它当做一个据点?”

  舒清晚引着连衣往后堂走:“三年前,我来这里买糕点, 廖老板说,铺子生意不好,不打算开了。”

  “我想着,你从前最爱这家铺子的糕点,便出钱让廖老板继续开着。”

  “你是因为我,所以盘下这个铺子的啊?”连衣有些惊讶,她说完后突然想到,舒清晚那时已经去了城区,廖老板不想开了,她怎么会刚好知道,“晚晚,你那时候,多久来这里一次啊?”

  舒清晚猜到了连衣想问题的方向,拉着她在里屋坐下,有些羞意道:“大约十来日就会来买点糕点。”

  “我那时,总还抱着点希望,觉得你那么喜爱这家的糕点,若是还活着,定还会来买,便打点廖老板,让他帮我多注意着。”

  “难怪。”连衣恍然大悟,“我说呢,刚才那廖老板看见我,怎么好像愣了一下,我以为是我看错了呢。”

  廖老板这时刚好端着茶水和糕点进来,听见连衣的话,有些不好意思:“确实是,许久未见公子,所以有些失礼了。”

  “东家嘱咐我在此处日日等你,这么多年都未等到公子,我以为......故而突然看见公子,老朽有些没反应过来,让公子见笑了。”

  “原来是这样。”连衣也笑了出来,“我们确实也有六年没见了,时间过的太快了。”

  “是啊,那公子请慢用。”廖掌柜说完,就微弯了下身子退下了。

  等到廖掌柜出了门,连衣扭回头来,开玩笑道:“然后你不会是经常来着来着,后来大家看你经常在这,就把这里当做据点了吧?”

  连衣只是打趣,没想到舒清晚却“嗯”了一声。

  连衣顿时有些心疼,靠过去伸手一刮舒清晚的鼻子:“傻蛋!你怎么做这么多傻事啊。”

  “既然那么想我,又有点怀疑我就是阮连衣,你怎么不大胆点试试呢?”

  “你看啊,你那个时候经常去我家里,然后我们还有很多次机会都是单独待在一起的,你应该扑过来,一把掀开我的帷帽,把我的脸捧起来看,这样我不就露馅了吗?”

  “那时候你就知道看我看我,要不然就是去看东院的墙,都不知道亲自动手验证一下。”

  想到霸道总裁款式的舒清晚,连衣就觉得那画面很好笑:“算了算了,你才做不出这种事情,但若我早知道你这么傻,当初我就应该早点......”

  连衣说到这,只觉得天意弄人。

  其实当初各有无奈,那时她还背着血海深仇,又怎么负的起舒清晚这满腔的深情。

  纵然知道,她也许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连衣收起笑意,心里有点闷疼:“晚晚,对不起,我真的欠你太多了。”

  舒清晚把倒好的茶递到连衣面前,浅浅笑道:“无事的,应该是我谢谢你,谢谢你没有让我白等,终于回到我的身边。”

  连衣心口温热起来,感动道:“呜呜......晚晚,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请多多笑纳呀。”

  “好。”舒清晚喝着茶水,笑着应了一声。

  “不准嫌弃我啊,虽然我啥也不会。”连衣道,“但是你退不了货了,已经生米煮成爆米花了。”

  舒清晚将糕点夹到连衣面前的盘子里:“好,不退。”

  连衣吃了糕点,小嘴巴里鼓鼓的:“呜呜......你怎么这么好,真是仙女。”

  “那我要是从家里出来了,身无分文,你可要养我啊。”

  舒清晚把茶杯递到连衣嘴边,温柔地笑着接道:“好,我养。”

  连衣就着舒清晚的手喝了茶水,看向屋顶,双手做祈祷状:“哦妈妈!你再也不用担心我啥也不干,以后吃不上饭了,我榜上了女主,我榜上大款啦!”

  舒清晚被连衣的模样逗的,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两人叽叽喳喳玩笑了一阵,吃了糕点喝了茶水,舒清晚留下见面的口信,便带着连衣往舒家庄院而去。

  那里舒清晚已经许久没有回去,最近她都忙着调查李少横和裴言枫,又分心担忧连衣的安危,已经很久没有独自去那放松。

  院子里此时到处都沾满灰尘,地上还错落着无数枯叶,乍然一看很是萧条。

  舒清晚原本想自己着手打扫,奈何一弯腰就会扯疼身上的伤口,看到连衣主动叠起袖子,拿了扫把,她便没有阻拦。

  连衣在她的指导下,扫了地打了水,把院子和里屋都稍微收拾了一遍,欢声笑语中,太阳渐渐西斜,光色也变成暖人的橘黄。

  舒清晚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橘色透过树叶铺在地上,撸起袖子的连衣将木盆里的水倒在院子的一角,抬眸时对她一笑的画面,只觉得整个心底都暖和成了一整片。

  这样的场景是她曾经做梦都不敢想的奢望,那样的温馨又踏实,她真希望时间可以停止在这一刻,让她和连衣就这么一瞬到老,嬉笑间白了头。

  眼见光色已经逐渐被太阳收回,连衣收尾了手上的打扫,到附近农家饭馆里打包了晚饭回来,与舒清晚简单地吃了一餐。

  夜幕逐渐深邃,两人坐在院子的石凳上聊着过往的事情,大门“笃笃”被扣响了几下。

  连衣起身打开院门,门口站着几个平民服装打扮的人,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为首的那个就是在原西镇的河里,曾经和她说过地址的那个蒙面客。

  蒙面首领见到门内的连衣,稍愣后低头叫了声“公子”。

  “来啦。”连衣和善地笑笑,让开面前的路,“进来吧。”

  蒙面首领闻言,抬脚踏进门来,身后跟着三四个青年男子,一起在院子里齐身站好,朝舒清晚躬身道:“主子。”

  舒清晚喝了口茶水:“这么多天,他吐出点东西没有。”

  蒙面首领停顿片刻,带着点失落地摇了摇头:“没有,不管我们出什么招,如何拷打,他也只说他是听了李少横的吩咐,才去刺杀公子的。”

  这结果是连衣和舒清晚早就料到的,倒不算意外。

  “嗯。”舒清晚应了一声,神色淡淡道,“那把他带进来吧。”

  蒙面首领应了声“是”,然后屈指含进嘴里,吹了一句尖利的哨声,不一会儿,连衣刚关好的房门就又响了两下。

  这次连衣还没站起来,站在最末尾的男子就手脚麻利地跑向大门,然后轻手轻脚地打开。

  就着院子里石桌上唯一一盏灯笼,连衣看到门外来了四个素衣打扮的男子,末尾还押着一个男人,着夜行衣,低垂着脑袋看不清面容。

  那四个素衣男子与开门的男子微一颔首,然后便架着夜行衣男人进来,旋即把那男人直接往地上一推,摔在了连衣和舒清晚面前。

  此时连衣才看清,那刺客首领少了一条小腿,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他如此摔在地上,虚弱地好半天都爬不起来,可见这段时间没少被人拷问。

  他的身上脸上皆是粘着已经干涸的血迹,就连那小腿用来包扎断裂之处的布条都已被血染透,模样看着甚是狼狈。

  可纵使这样,那刺客首领的眼神依旧透着坚毅,丝毫没有畏惧之意。

  连衣端着灯笼走近,蹲下看着恹恹喘气的刺客首领:“刺杀多次,这次终于正式见面了。”

  “看着长的还不赖,难道你也是什么世家的公子?”

  刺客首领对连衣的话仿若未闻,只紧抿着嘴唇,看都不看连衣一眼。

  连衣只好追问:“你这样紧追不舍地刺杀,难道是我阮家欠了你什么?还是说,你只是单纯听裴言枫的话,他让你来杀我你就来杀我。”

  “今天我给你一个机会开口说,如果有什么隐情,你摊开来说就是,我一定给你一个公道。”

  刺客首领稍微喘均了呼吸,无力道:“我说过,我没听过什么裴言枫,我只是李公子派来的,我也没什么隐情。”

  “呦,还挺忠心。”连衣端起灯笼站起,“都被人认出来了,你还咬死不承认。”

  “裴言枫是给了你多少钱,还是给你什么好处,你若招了,我们给你双倍怎么样?”

  刺客首领如预期般无动于衷,只继续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连衣退回石桌周围,依旧坐到舒清晚旁边:“果然是个硬骨头,看来不好啃啊。”

  舒清晚看向蒙面首领:“我让你们调查的事情,你们调查的怎么样了?”

  蒙面首领闻言走上前来,却看了连衣一眼,之后才俯身过去附耳和舒清晚暗说几句话,被舒清晚吩咐一句什么后,便点了下头朝门口走去。

  连衣也看了一眼蒙面首领,又回头望向舒清晚,不解道:“哎?他这看我一眼是什么意思,你们别以为我没看到。”

  蒙面首领没敢说,只微低下脑袋抬脚出门,然后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舒清晚诚实地接了话:“因为,这些事情是我去裴家之前吩咐他的,要他查到以后,把消息递给你。”

  舒清晚没说明白,但连衣却听懂了。

  那时舒清晚定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去的裴家,自然以为自己有去无回,所以才让他们把查到的消息递给她。

  连衣神情暗了暗,想说几句疼惜舒清晚的话,但现场这么多人,她也没好意思开口,嗫嚅间,却又听舒清晚补充道:“还有因为,这个刺杀的起因,如你所料,和你有点关系。”

  连衣“啊”了一声,就看到舒清晚给她重新倒了杯茶,然后走到刺客首领面前:“你瞒不过的,我知道你是裴言枫的人,我们见过。”

  “四年前,在裴家松山别院,那时我带着帷帽,你不认得我是正常,但我却记得你。”

  刺客首领没回答,不知是默认,还是不屑一顾。

  舒清晚又道:“你的背景我已经查过,你和你妹妹都没有挂名过黑蛇帮,只是私下里帮裴言枫做事的人。”

  舒清晚这话的意思就是说,这刺客首领与她妹妹并非黑蛇帮那样的职业刺客,他刺杀连衣则是带着点私人情感在里面。

  只是连衣没想通,这刺客怎么突然冒出个妹妹来,舒清晚这样突然提起,难道是也与她们有过交集?

  连衣还没从这条信息里回过味来,又听到舒清晚说:“你之所以多次听命去刺杀阮林一,除了裴言枫的吩咐,还因为你母亲曾是阮家的奴仆,对吗?”

  看到刺客的表情因为舒清晚的话而有所动容,连衣也对这些内容表示诧异:“阮家的奴仆?这是什么理由?我们阮家一向很善待奴仆的啊?”

  舒清晚转身看向连衣,接话解释:“你八岁时,曾落水于冰泉,当时你身边有个看护的年轻嬷嬷,因为看护不利,最后被毒哑打了一顿,然后赶出了阮府。”

  “等等!”连衣有点没反应过来,“我记得这个嬷嬷她好像......我们并没有毒哑她吧?打好像是打了一顿,但后来我母亲有点后悔,觉得下手太重,然后还让人给她送了五十两银子......”

  “你撒谎!”连衣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刺客首领冷声截住,“你们根本没有给我母亲送过钱!还毒哑了她,导致她有冤无处伸,不识字又无法表达,最后郁郁而亡。”

  连衣不想与刺客首领争辩,她认真想了会,看向舒清晚:“我真的记得我们给了钱的,真的!”

  “因为当时母亲说,我捡回了命,是菩萨保佑,所以后悔把那个嬷嬷打的那么重,我还记得,母亲当着我的面,叫一个什么什么老嬷嬷去送钱来着。”

  “而且,母亲没道理要毒哑她啊,难不成怕她说什么秘密?”

  “但她一个年轻的嬷嬷,能知道什么秘密?”

  连衣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舒清晚接话:“具体如何,问问便知。”

  舒清晚的话刚讲完,蒙面首领就拽着一个老妇人从夜色中显露出来,然后踏进门来,将老妇人一把推到了众人面前。

  那老妇人似乎被吓过了头,一直双手并拢,举在头顶,佝偻着身子,喃喃什么“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进了院子后,看到坐在石凳上的连衣,猛的扑了过来,就要伸手来攥连衣的衣摆:“公子!您是阮家公子吧?您快救救老奴啊,他们,他们要杀我!”

  连衣被吓了一跳,猛拽衣摆躲过:“这这这这谁啊,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那老妇人将自己披散的头发往后一箍,露出满是皱纹的脸,急道:“公子!老奴是王嬷嬷啊?您不记得我了吗?老奴以前是看护您的嬷嬷啊!”

  蒙面首领得了舒清晚的示意,赶忙过来拉住王嬷嬷,把她拽离连衣的附近。

  老妇人被蒙面首领拉着,更是慌乱了:“公子!您救我啊,老奴后来还看护过连衣小姐的,您记不记得老奴吗?连衣小姐小时候也是老奴看护的啊!”

  被王嬷嬷这样一提醒,连衣倒是想起这么个人物:“哦是你啊,我想起来了。”

  “哎对了!当时母亲好像就是叫她去送钱的。”

  连衣说完看向舒清晚:“她好像是刺客那件事情发生以后,被遣散出府的,你们抓她来是要做什么?”

  连衣问了,舒清晚也不欲听王嬷嬷的鬼哭狼嚎:“阮公子说,以前阮家老夫人曾叫你给姓姚的嬷嬷送五十两银子慰问,你可送了?”

  王嬷嬷一听这事,嚎叫的声音突然就停了下来,旋即有些心虚道:“送......送了。”

  刺客首领立刻接话:“放屁!你何时送过钱来,你若送了,我家里有几口人,是谁收的钱,你说来与我对质!”

  “老婆子就是......就是送了!”王嬷嬷声音虚提起来,“但那么久的事情,我又怎么会,怎么会记得住......”

  刺客首领正想反驳,舒清晚却堵住他的话:“你刚说,你母亲有冤屈,若是你母亲没有看护好阮家小姐,被赶出府被打被毒哑,那都是她应得的,也不算冤屈。”

  刺客首领急道:“什么应得!那根本不是我母亲的责任!”

  “我母亲曾比划着告诉过我,当时看护阮连衣的根本不是她,她是被拉来临时顶数的,她不过是个看管食物的嬷嬷,是那看护嬷嬷偷懒,硬要叫她去看护,两人说话间,阮连衣落了水,那看护嬷嬷便把责任都推给我母亲。”

  “而阮家,也不听我母亲申辩,硬是将我母亲毒哑,又打了一顿,然后赶出了府,之后就不闻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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