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昨晚守夜的乐玉珊归来, 唯二不能出去的就只有胖哥和那个男新人,在副本里只能听别人说而不能自己第一手拿到信息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起码主动权都是掌握在别人的手中。

  因此在被慕乔乔怼过以后, 胖哥也没说话, 只在吃完饭后自发去洗了碗。事不宜迟, 除了那两人之外的所有人都踏上了去往村庄的路,路上夏千阑把昨天晚上的离奇事件告诉了慕乔乔。

  “嘶……”慕乔乔倒抽一口冷气,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的别墅里还住着一只可以伪装别人声音的鬼?那如果装成很熟的人找到时机,岂不是很容易就可以骗対方开门了?”

  夏千阑昨天没开门的原因一来是和慕乔乔不熟,两人只是普通的合作关系;二来是在昨天上楼之前,她故意撞了下慕乔乔, 悄悄把一张纸条塞进了慕乔乔的口袋里, 上面写了只有四个字:

  小心胖哥。

  而她昨天去乐玉珊的房间之前特地先去了自己的房间内, 然后确定四周没有人了才用了隐匿脚步声的道具三人一起过去了。地毯式搜索非常严密,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藏起来偷看根本无所遁形,唯一的解释也就只有鬼怪才能悄无声息地窥探到他们的位置。

  昨天那位骗开门的似乎非常心急, 甚至都暴露出自己知道门里面究竟有几个人在的细节了,可见要么是智商不高,要么是急需解决掉房间里的哪一位。至于胖哥——

  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有些不大対劲。

  起码, 対于任何一个老玩家来说, 都不可能选择前面几乎全部靠人去获取信息,自己在原地坐以待毙的。而他当晚那个贝雷帽舍友的死亡,胖哥的解释说是自己被吓醒以后睡着了, 可対于一个正常人来说, 已经看到了対方的异样, 又是怎么可能还安心睡得下去的?

  这么多的前后矛盾已经足以激起夏千阑対他的怀疑,尤其是后面赵昱撞到的那个女人, 那女人被撞得碎裂开来,模样明显就不是正常人,就是说明这个关卡的NPC是可以隐藏在玩家中或是干脆直接附身的。他们以这样的形式混入人间,或许是为了杀人,又或许是为了方便做别的事情。

  “所以你是觉得,胖哥是被NPC附身了?”听完夏千阑分析,一直话很少的谢思宇皱着眉头道,“一直混入玩家当中的那必须是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的NPC,而且这么久不去坟地,就只有可能是……”

  乐玉珊睫毛一掀,脸色在他说话间已经苍白了几分,但这次却是坚定道:“是孙彬!?”

  “孙彬?”

  “対啊,你没发现吗,故事的女主角安宁死了,但另外一半说是要跟她冥婚的孙彬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一开始我们所有人不都是觉得他应该活着的吗?”乐玉珊急切道,“但你们又说昨天看到死掉的他了,孙彬既然成鬼了,你们说他想冥婚又没人问过安宁意见,甚至可能那个孩子都是他出轨和别人生的,那不就可能是他想逼着安宁冥婚吗!”

  错了。

  或许从剧情的一开始就是错的。

  之前凝聚着的那些谜团在这一刻终于随着乐玉珊的猜测而一一解开,再换算成一个新的思路,似乎一切就都能解释得起来。

  安宁不喜欢孙彬,但也可能会被强行嫁过去,三天后“意外身亡”,孙彬也死了,但到了地下还是不甘心想要拉着安宁冥婚。玩家的任务从接下来一开始就是孙彬的家人那边布置的,他们听信的也都是孙家那边一面之词,什么安宁与孙彬情比金坚,安宁冤魂缠绕不散是因为放不下,可要是两人的感情根本不存在呢?

  安魂殡仪师这个身份是副本给予,那当他们去坟地守着的时候,就会镇压了安宁的魂魄,让她失去反抗之力,等到尾七那天很有可能就是安宁再无反抗之力时,到时候化鬼的孙彬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夏千阑忽然想到了那个言语错漏百出的寡妇,在她说出対方的手很适合弹钢琴时,那人的表情明显就有点不大対劲,虽然很快掩盖过去,但还是被夏千阑捉个正着。

  那孙彬在学校里当的究竟是什么老师?还有插.入两人恩怨之间的娄天香,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

  昨天才下过大雨,前往村庄的一段路湿滑难行,几个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绕过去。或许是因为学校里闹了人命,村口之前在玩耍的小孩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浸没在蒙蒙灰烟里的村庄宛如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机的山水画,在沉默中酝酿着即将到来的一场狂风暴雨。

  南椰背着昨天上学时一样的书包,只是里面装着的不再是临时买来的文具,而是那个浑身焦黑的婴儿。婴儿在被她扇过一巴掌后就一直老老实实的,南椰偶尔还会拉开拉链看一眼,发现里面的婴儿正在沉眠。

  在黎明游戏的副本里,大多数鬼怪在白天是会被削弱的,到了晚上才会猖獗,毕竟不可能一点喘口气的机会也不给玩家留。几人依旧是兵分两路,慕乔乔和谢思宇负责去找孙家打探情况,而另外的四个人则是在村落内三绕两绕,先摸索到了王长贵家。

  王长贵就是夏千阑第一次来村子里时因为媳妇生孩子发喜糖的那家,起初因为生了个儿子还在院子内挂满红绸,欢天喜地,此时铺天盖地的大红绸被撤去,装修简单的旧房子多了几分萧索的味道。夏千阑独身先过去敲了敲门,等了很久,才有一个老太婆不耐烦地把门给推开了。

  “谁啊?”呛人的灰尘扑面迎来,粗哑尖锐的嗓音明显带着不快。

  “阿姨你好,”夏千阑却没在意她的态度,“我是殡仪师肖阑。”

  殡仪师在刚进来的时候整个村子就都知道了,这位老太当然也不例外,只是看向她的眼神依旧不怎么友好。夏千阑自知可能从他们这边得不到什么太具体的消息,但没想到刚问两句就被心情很差的老太下了逐客令。

  “等等!”

  在老太想要把门关上的刹那,夏千阑立即柔声阻止,同时伸出脚来抵住门让她难以拉上。眼见着対方皴皱的眼皮都耷拉下来,小小一双眼睛里堆聚满沉甸甸的怒气,夏千阑聪明地即使换了个话题。她压低嗓音,似乎是怕旁人听到一样稍稍凑近了这位老太,老年人身上特有的酸腐味道飘入鼻腔,夏千阑屏住点呼吸:

  “阿姨,要不要给长贵哥配阴婚?”

  老太原本软塌塌耷拉着的眼皮闻言猛地抬起,那目光中蕴含的复杂精光都让夏千阑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起初她还是在抗拒着夏千阑接近的,此时却主动把头往前靠了点,一双小眼睛滴溜溜打着转,似乎是在质疑夏千阑话语的真假。她抬着头,仰视着这个比自己高了不少的女人,在対峙片刻后没有发觉到対方有丝毫的破绽,这才冷嗤一声缓缓地让开了一条道来,仅仅能容得下一个人通过的道。

  夏千阑:“等等,还有跟我一起来的。”末了怕她不乐意那么多人一起涌入,连忙补充道,“就一个。”

  其实她本来是想把自己的客户赵昱给带进来的,虽然対方帮不上什么忙。但在话音刚落时,却见乐玉珊倒是抢先一步笑盈盈地晃荡了过来,一把勾住夏千阑的手腕,対着里面的人轻声道:

  “我来啦。”

  老太婆粗粗“嗯”了声就没说话,但看到是两个漂亮女人的份上倒也没太大的敌意。既然她之前说了是两个人一起,自然就没赵昱什么事了,不过白天危险不大,把人交给慕乔乔那边倒也没什么问题。夏千阑只是略一思索,也没再说什么。

  在进去之前,夏千阑特地打开数据面板看了眼自己现在的“人设值”,竟是已经摇摇欲坠地处于崩塌边缘。如果人设值太低,就会导致NPC対自己产生怀疑,进而更难获取到线索。思及此,夏千阑心中郁结片刻,只得认命地接受了不得不“讨好”乐玉珊的事实。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乐玉珊贸贸然跟进来,本来还以为夏千阑会生气,满腹的理由都想好了,却没见対方质问自己一句。两人沉默地走在后院里,夏千阑却主动握住了她的手塞进口袋,风从肌肤上刮过的

  微凉顷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温暖。

  四四方方的院子像是一座狭窄的囚笼,把几个人圈禁在内。远处低压压的乌云酝酿着一场久久没能降临的暴风雨,天空中的那点白像是死鱼翻转过来的肚皮,有着凝滞干涩的感觉。这样的天气看着就让人不大舒服,那种山雨欲来之前的沉闷让呼吸都不大顺畅,尤其是老人带她们进来的这间屋子内还带着点产后没散去的血腥,门槛上干涸的斑驳暗红,应该就是生产时滴落的鲜血。

  那张狭窄的、长度也莫约只有一米五的小木板床上随意丢着几件衣服,没拿走的被子上染满大片大片晕染开来的血渍,在油灯的映照下依稀可见几根杂毛,看得人不由得心生不适。然而老太却随意地掀开被子找了个干净的地方一屁股坐下来。

  “你说的阴婚,要最快什么时候能配?”

  **

  王长贵死了,因为关键部位出血太多死的。当时那个女人用了很多大的力气,把他那里几乎是连根斩断,哪怕是送到甲级医院都不一定能抢救得回来,更别提是这个医疗条件很差的小山村了。

  当时赤脚医生帮忙止了下血,但伤口感染太过严重,王长贵当天晚上就一命呜呼。至于那个女人,直接选择了自我了断,但悲愤交加的王家人还是把她的尸体丢给了一群饥饿的野狗。支离破碎的身躯自然是不可能再拿去阴婚的,尤其是対于王家人来说,已经恨透了那个女人,又怎么可能还在死后把两人配一起?

  王家人想要个年轻、生育能力好的、干净的女人,生前一定不能与其他男人有太多接触,最好是那种性格唯唯诺诺的,那个女人就是个性太烈,甚至在生完孩子后人家母亲都是百般爱护,唯有她把孩子给狠狠丢了下去,所以王长贵才会勃然大怒……

  王家老太每说一句,那个可怜女人的模样就在夏千阑心里愈发浓重一分,原先还只是个模模糊糊的印象,现在好像那个至死甚至都没能留下名字,只能被叫做“长贵媳妇”的女人就在眼前晃荡。

  她力气不大,性格温和,本是个在校园里与知己好友一同学习一同在周末吃吃喝喝的大学生,可却在小巷子里被人敲晕带走,再睁眼就来到了这个山区,被迫要与一个比她爸爸还大、满脸麻子的粗鄙男人结婚。被训斥、被打骂,都成了家常便饭,她身上唯一完好的两个地方只有脸和肚皮,因为一个漂亮赏心悦目,另一个是孕育生命的容器。

  没错,容器而已,哪怕她想过结婚生子,那也是和自己心爱的、体贴温柔的男人三餐四季,而不是被一次次粗暴地対待被强迫,直到肚子里终于那个东西。

  没有爱情,自然不存在“爱的结晶”。沉默了那么多个年头,从一开始被严加看管到后来渐渐有人盯着让她下田种地,等到第一个男娃娃怀上的时候才终于停止了対她的打骂,那些人变得好声好气。

  她并没有能制服王长贵的力量,那个男人的力气大到令人绝望。但在怀孕的时候她遇到了娄天香,彼时安宁刚刚过世,那个也是外来的女人悄悄凑近她的耳畔说了几句话,她当天晚上便找机会摸到了安宁的墓地,最终在生完孩子以后,可以如愿以偿。

  “觉得神奇吗?”

  在王家老太声音粗嘎的絮絮叨叨中,有一道不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夏千阑抬起头,却在老旧的房梁上看到了一具娇小的躯体。她浑身□□,皮肤呈现出来的是一种近乎死鱼肚皮的没有生机的苍白,两条腿以正常人不可能做到的姿势勾住房梁,宛若无骨。女人的头发很长很乱,满头的杂毛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有清洗的样子,注意到夏千阑看向自己的目光后,那张五官都像是石雕般僵硬的脸竟是冲她抛了个媚眼,见夏千阑没什么反应,遗憾地撇了撇嘴:

  “你不喜欢女的啊?”

  不等夏千阑回应,原本在前面嘀咕着的老太忽而双腿一软就扑通栽倒,被乐玉珊眼疾手快扶住,顺手给丢到了那张脏兮兮的短床上。继而那房梁上的女人竟是将脖子伸得越来越长,明显超出了人类可以做到的范围,皴裂的皮肤扯出一条条泛红细纹,甚至还有“咯吱咯吱”骨头断裂的声响。

  那双眼睛带着侵略性的目光肆意打量着刚才去扶了老太的乐玉珊,鲜红柔软的舌头从她的口中耷拉下来,卷起空气中漂浮的粉尘没入,又虚虚向前一探,但在还没碰到乐玉珊的时候就被夏千阑抄起一根棍子抵住。

  “等下。”

  寻常的棍子自然抵挡不住已经并不属于人类的那条舌头的力量,在刚触碰到的时候夏千阑就感觉到一阵吃力,甚至舌尖的黏液开始一点点地侵蚀渗透木质棍棒。女人面带玩味地想要看到她脸上惊慌失措的神情,可惜并没有,夏千阑只是将乐玉珊拽到了自己身后,用身体将其牢牢护住。

  “随便乱碰我这边的人不好吧,哪怕是鬼也不行。”

  温柔神色顷刻间呈现在她的脸上,让那明艳五官稍稍少了几分攻击性,眉眼间虽是含着笑意,但依旧保有冷冽的警惕。乐玉珊的手从刚进来的时候就被她扣住,此时甚至能感觉到抓着的力道又紧了点,弄得都有点疼。夏千阑的指甲有点长,在后知后觉意识到可能会刺痛対方时,又把力量稍微收敛了点。

  “还有,喜不喜欢女人跟你没关系。”

  女人的面色在被夏千阑怼了句后就不大好看,但显然是白天限制了她的鬼力,冷冰冰地丢下“一丘之貉”几个字后就从房梁上游移而去,转眼间没入了尾端的黑暗窗口。刚才的対话肯定是全部落入了她的耳朵里,在离去之前,那双带着点猩红的眼睛目光里满是浓郁的恨意,夏千阑相信,如果能给她一个机会,女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在场所有人千刀万剐才能将仇恨消弭些许。

  但夏千阑没时间跟她解释那么多,只能在女人暂时撤退以后去晃了晃床上的老太婆。

  “阿姨。”两人交握的双手在这一刻松开,离开掌心柔软的温暖,夏千阑忍着恶心,又推了推那老太婆的肩膀,“醒醒。”

  老太婆没动弹。

  “阿姨?”

  “刘珺……”

  “什么?”

  “刘珺!”老太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像是一把尖利的锥子钻入墙壁般刺耳难听,其间饱含的浓烈恨意竟是丝毫不亚于刚才的那个女人。两道浑浊的泪从她的眼角流下,“是你害死了阿彬,死贱人!”

  吼叫中的老太蓦然睁开双眼,与先前不同的是,那双原本还黑白分明的眼中似乎染上了些许白翳,浑浊的颜色在她的眼中扩散,老太却毫无察觉地边呼哧呼哧大喘气边直起腰杆。

  她率先冷漠地看了夏千阑和乐玉珊一眼,确定在两人的手中没看到任何东西后才疑惑地挪开了视线。只是刚刚那一下弄得她已经有些不大舒服,老太少了几分继续跟她们聊天的兴致,说了句自己身体不舒服以后就匆匆地就想要赶客了。

  “対了阿姨。”夏千阑没介意她的喜怒无常和忽然失陪,面带关心地问道,“你知道孙彬在学校的时候当的是什么老师吗?我得先把他那边的事给处理完才能来做你这边的。”

  老太対她的话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模样显然是急着想要把人给撵走,甚至対于“配阴婚”这件起初很感兴趣的事情都失了大半兴致。闻言皱着眉:

  “他不是那什么教弹琴的老师吗,你们怎么来的时候都不给问清楚了?”

  夏千阑又问:“弹琴?弹什么琴?”

  老太终于是不再想跟她废话下去,闭着嘴不再搭理两人,只粗暴地把她们往外面使劲推搡着。夏千阑这才发现老太的力气很大,她凭借着自身的体重根本站不住,又不好拽着人家的门边不走,两人就这么被一个老太婆给从屋子里撵了出来。

  “阑姐你看她什么态度!”等到听见脚步声渐渐走远了,乐玉珊怒嗔一句,“之前还眼巴巴让我们给她儿子配阴婚呢,结果现在就开始赶人了!”

  “别闹。”夏千阑的声音略有点低,呼吸拂过耳际,带着些微痒丝丝的感觉。乐玉珊的手被她半握在手中也没松开,两人的身体自然而然地就贴近到了社交安全距离以内,不过夏千阑此时此刻倒也没功夫去关注这些,“你还真打算给她配阴婚呢?”

  “那肯定不……”

  “嘘。”

  紧急短促的一声把乐玉珊所有的抱怨都堵住,女人的纤纤手指就这么抵在了她的唇前,肌肤无意擦碰到柔软饱满的唇珠。乐玉珊下意识地都屏住了呼吸,继而被夏千阑拽着往后退去一点,身体恰好被墙角给挡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门被一下子推开,老太那双已经几乎快要被白翳给糊满了的眼睛只余下黑色的一点,骨碌碌转着在找寻刚才两个人的踪影。

  没找到,老太骂了句脏话,又用本土很难懂的方言嘀咕了几句什么后才急匆匆走了,看着那样子显然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夏千阑勾勾手示意乐玉珊跟了上去。

  **

  天色愈发暗沉,沉沉欲来的山雨一旦席卷,估计等到时候回到别墅都会非常困难。跟随着那老太七拐八拐地穿过开阔地带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只能容得下一人前行的狭窄羊肠小道,多日的阴天让两旁堆积满淤泥,滑溜溜的青苔遍布四处,一个不小心就能从凌乱山石间栽倒下去,非死即残。

  按照正常情况,像这个老太那么大年纪的人肯定是不会冒险从这边去走的,但此时此刻,在后面偷偷摸摸跟随着的夏千阑却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决绝神色。那根坚固的拐杖在地上一点,老太慢腾腾地往前挪着,两旁的山石因为她的大动作稍稍有些松动,老太一个趔趄差点真的从那上面滚下去,吓出满头冷汗。

  不过好在小道不算太长,在十余分钟后,老太终于是险而又险地到了尽头。山石掩映的地方笼罩在浓郁的雾气中,依稀可见几条苍翠藤蔓悬挂,老太匆匆拨开那几根缠绕在一起应该是有些年份了的藤蔓走了进去。

  夏千阑本来是想往里面走的,但那近乎于纯白奶色的浓雾给她一种不大舒服的感觉,在靠近的时候甚至都有些心慌。因为是推理副本,対玩家限制较大,能够用的道具很少,无论是攻击型还是保命的都基本不能用,如果她的武器没有限制,自然无惧一个B级副本,但现在这个样子,贸然行进还真的可能会生死未卜。

  在过了那么多副本以后,玩家自然会有一些対危险本能的直觉推测,夏千阑给乐玉珊做了个按兵不动的手势,两人直接就地休息了起来。

  围成一圈宛若铜墙铁壁般的深山给人以沉甸甸的压抑感,也模糊了対时间推测的概念,不知过了多久,那王家老太才慢悠悠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乐玉珊眼尖地发现了她身上的变化,于是连忙扯了扯夏千阑的衣角:“那是……”

  一颗颗硕大粗圆的走珠串成项链,挂在老太婆的脖颈上,那走珠的颜色呈现出一种很难形容的灰白,每一颗都不是那种做工精致的珠子,色泽也不一致,随着人的走动甚至颠簸起来,有的露出奇怪的像是浮雕一样的细节。

  夏千阑皱起眉。

  浮雕珠子贵重无比,她可不认为这老太在死了儿子的情况下还有闲情逸致过来收一串珠子,而且这地方明显是有些古怪。待到老太朝这边走来离得越来越近了,夏千阑把早就准备好的两瓶短效隐形药水递了一份给乐玉珊,対方咕嘟咕嘟喝下,再转眸望向已经走到身前的老太婆时,倏然瞪大了眼睛。

  “是巫娘!阑姐,巫娘!”

  老太走得急匆匆的,在平地上步伐也不算太慢,等到确定她走出了能够听得见的范围时,乐玉珊就迫不及待地拽了把夏千阑的胳膊,眼里满是急切:

  “你还记得之前我们一起演的《哀牢山》吗,这不就是巫娘的骸骨走珠项链吗?”

  哀牢山?

  夏千阑略微一愣,在她的提醒下才想起自己的确是跟乐玉珊拍过一次电影。那个电影是她们的第一次合作,但并不算太愉快,时间隔得久远,夏千阑都快忘记了那个电影里还有乐玉珊这件事了。

  巫娘是少数民族山区内的职业,专门掌管村子里的祭祀和婚丧,涉及到婚丧嫁娶这些事情,一般都会找巫娘过来做个法,其实也就和他们这些所谓的安魂殡仪师有异曲同工之处。不过这种习俗在夏千阑那个世界已经早就废除了,她和乐玉珊演的那个是在百年前发生的事情。

  巫娘就是女性巫师,因为戏份不多,再加上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夏千阑已经淡忘了这个角色,但也记得当时这角色有个很独树一帜的装扮,脖子上挂着飞禽走兽的骸骨做成的走珠项链与现在那个老太身上挂着的一模一样。

  除了婚丧嫁娶或是祭祀之类,山里人一般没事情是不会找巫娘的,而大多数巫娘倒也不会住在如此隐秘难找的地方,这样四面环山封闭的环境与那王家老太行色匆匆的样子总是会让人想起些见不得人的交易。

  “阑姐,你说她……不対,这里的村民会不会是知道些什么?”

  乐玉珊心有余悸地望着那被云雾笼罩着的深山,冷不丁问了句。

  **

  深山像是一头张着口的怪物,庞然身躯潜卧在缭绕云雾中,等待着将来来往往的路人都吞吃入腹。这是一座平时几乎都完全封闭的村庄,除非那些拐卖人口的进来“送货”甚少会来人,刘珺在村口不远的地方住着,从第一次听到那吆喝的惊讶已经渐渐习惯,这么多年下来,早就対于这种同性受难的情况麻木了。

  她起初也动过想要帮助的念头,但每每在快要走到那些哭闹的小姑娘面前时就会收敛住脚步。她看到那些面孔新鲜稚嫩,年轻,虽然不一定漂亮,可在这些山里男人中可都是抢手货。她们是商品,也仅仅只是供挑选的商品而已,谁家出的钱高就能带走,根本不用过问她们的意见,这就是穷山恶水中养出来的粗鄙的人,她想。

  刘珺看到过一个长得皮白肉嫩的小姑娘,才十几岁,被关在一个屋子里捆着由人挑选,还有一些肮脏邋遢的单身汉不时会想办法揩点油,最后被一个大胡子男人买走了。

  买走的当天晚上她就想咬舌自尽,但咬舌自尽哪里会像电视剧里一样简单,小姑娘弄得满嘴是血,倒也成功把那男人给吓到了,先把她单独关着,结果第二天就看到了撞得满头满墙是血、血肉模糊的尸体。

  刘珺很庆幸自己在来到这里的时候先主动嫁给了个看着还算顺眼的男人,她当时被骗来的时候还跟现在不一样,她是被自家远房亲戚骗的,那亲戚还给了她个选择的权力。男人娶她时候二十几岁,长得白净性子软,対她其实也还算可以,刘珺跟他生了个孩子,两人日子过的要比那些被拐卖来的其他女孩好得多。

  风平浪静是在她遇到了一个会弹钢琴的英俊男人时到了尽头的。

  男人叫孙彬,不仅长得不错,性格也开朗又知书达理,比起那些一问三不知的男人要好许多。刘珺在认识他以后就爽快地出了轨,她向来胆子大,还给丈夫下了慢性药,让丈夫在不知情的两年后就一命呜呼。此后孙彬来她家里更是肆无忌惮,两人打得火热时,刘珺怀孕了,关系也就到此戛然而止。

  孙彬退却了,冠冕堂皇地和她说了一大堆,用最后的情分给她买了打胎药。刘珺强行催产,生下了个快要成型了的男婴,是死胎,丢到了坟地里。后来本以为两人的关系就此彻底结束,但没想到孙彬哪怕双腿截肢瘫痪还要娶安宁。

  想到这里,刘珺不由愤然。哪怕她现在対孙彬已经失去了感情,但毕竟当时的快乐也是真切存在,出自本能的嫉妒心理,自然不希望有人跟自己共同分享同一个男人。她痛恨安宁。

  不过现在安宁不在了,那个惹人心烦的娄天香也不在了,孙彬也被那两个女人整得没用了。在村里转悠整整一天都没能找得到那个窃贼后,刘珺骂骂咧咧地收拾好行李,想了想,还是没带上三岁的孩子,把人送到湖边去跟其他的孩子一起捉蜻蜓。

  她不能再带上任何一个累赘了。

  那个父母双亡的傻子在买下她以后対她还可以,起码把能拿到的那点收入都交给她来掌管,也宁愿自己走山路磨破脚皮省下点钱来送她东西,以至于家里还有点余钱。刘珺打算带着余钱往远点的地方跑,趁着安宁尾七还没到的时候。

  不过她刚一出门,就迎面差点撞到了人身上去。

  “走!”

  在面対陌生人的时候,谢思宇可没了対待慕乔乔的温柔,上前去一个擒拿顺便堵住了寡妇刘珺的嘴就把人拖了出来。刘珺哪里能想到居然会有人在自己家门口潜伏,手中行李被早有准备的慕乔乔抢走丢回床底下,女人当然不甘心就这么被拖走,边猛烈挣扎着边试图呼救,尤其是在看到夏千阑的那一刻愈发激动,恨不得当场扑上来将人撕碎。

  “你确定今天晚上可以不回去?”

  谢思宇却懒得搭理手中的人,在刘珺闹得更加厉害时直接粗暴地一记手刀劈在了她的后脑勺,女人便软塌塌地倒了下来。

  男人锐利的目光投向夏千阑。他们是在十几分钟之前汇合的,所幸赶上了正在准备“搬家”的寡妇,让谢思宇也信任了夏千阑的推理应该基本正确。作为玩家,当然听说过新手榜第一的名号,但在外过夜这种事情,対于大幅度削弱玩家武力的推理副本来说格外冒险。

  目前无论是在别墅里还是在坟地,虽然看似恐怖,实则每次都有惊无险。而一个副本不可能没有真正危险的地方存在,这座白日里看似平静的山村,夜间是否还是这样太平,就要打个大大的问号了。

  感觉到対方明显质疑,夏千阑却淡淡道:

  “规则里没说过晚上必须要回到别墅,但我们到现在为止能知道的信息太少,他们大多数都不肯告诉。明天晚上就是安宁的尾七,今晚就是最后的机会,如果你不想的话也不强求,可以回去别墅里找胖哥。”

  别墅里的胖哥明显就是有问题的,如果他们的猜测成立,那回到别墅里跟孙彬対上必然也不是什么好事。谢思宇略一思索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老老实实地决定留下来,包括之前在听到他的话也想附和的赵昱也瞬间蔫了,帮着一起背寡妇,跟随着夏千阑一步步往外走。

  但当注意到她去的地方是学校所在的方向时,大多数人不由得变了脸色。

  **

  最近几天的山村并不太平,天气也不好,尤其是在学校里死了人以后,本就不大正经的校园直接来了个长假,至于放到多久也没人说,路上的那些孩子也只知道最近没课上可以纵情玩乐。他们最喜欢的依旧是那个斗蟋蟀的游戏,两只被拴上细绳的蟋蟀在一片震耳欲聋的起哄声中斗得你死我活,每当打斗激烈到出现断胳膊断腿的血腥情况,就是孩子们兴致高涨的时候了。

  “人之初性本善”是一句被争议了多年的话,有时候看到小孩子们身上本不该存在的蓬勃恶意,谁也分不清那究竟是根植于血脉中与生俱来的天性,还是后天潜移默化的成果。夏千阑并不喜欢这些小孩,但还是耐着性子上前去问了下关于安宁和娄天香的事,出乎意料的是,这些孩子虽然対娄天香并不尊敬,可対安宁还是挺喜欢的。

  “安宁姐姐会给我们糖,还有一次过来的时候给带了一人一块巧克力!”其中回答的声音最大的是一个瘦小的男孩,“以前她有时候会去校舍里找娄老师,还让我们帮她望风,有时候是带她大弟来。”

  “望风?”夏千阑捕捉到关键词,“她是去找娄老师打架了?”

  “也没吧……”男孩咕哝句,“就是有时候出来是笑着有时候出来挺不高兴的,还有一次生气了。”比起安宁和娄天香的事情,他显然是対游戏更感兴趣,回答了夏千阑最后一个“娄老师的校舍房间号”就撇下大人们跑开了。

  临近日落黄昏的天空难得有风,驱散开浓郁到化不开的牛奶雾,但天色却依旧不大好。沉沉欲来的山雨终于在这时候呈现出马上就要降临的势头,大风四起,吹得婆娑树叶也被刮得乱舞飞扬,先前宛若水墨画般的死寂村庄在这时候才有了点生机。

  但等到几个人一起走进学校,摸到那栋低矮的校舍楼时,黑暗就在一刹那吞江饮海般席卷而来,大片密布的乌云不再像之前一样缓缓翻滚,而是以凶猛势头接连吞噬了天空的光线。此时的寡妇已经悠悠转醒,在注意到周围的环境时,原本怨恨的目光里陡然迸发出惊惧来。

  “啪——”

  穿透厚重云层的闪电把小楼照得在这一刻亮如白昼,滚滚惊雷过后,酝酿整整一天的倾盆大雨终于将世界弄了个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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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试试周末万更,没做到就是我菜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