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招娣这边的事情, 付雪晴留了个助理在跟。
她毕竟公务繁忙,不可能事事都亲力亲为。
在付雪晴打通助理电话之前,沈摘星先看见了坐在床边的女人。
女人是突然出现的, 她穿着一袭白裙, 裸露在外的皮肤光洁如新。
出现时, 正目光温柔的注视着躺在床上的女孩儿。
察觉到沈摘星的注视, 她转过头来, 对她微微一笑。
黑白分明的眼神灵动, 笑起来时仿佛有清泉在里面流淌。
这是沈摘星从未见过的林美瑕——明明死了,她却好像重活了一样。
她伸手指了指抽屉, 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随即俯下身, 在女儿额头落下一吻。
这一个浅浅的亲吻, 好像了却了她的心愿, 女人半透明的身体在洒落的阳光下越发虚幻, 最终消散于无形——她走了。
“妈, 妈妈……”
床上的女孩呢喃着, 有泪水从眼角滑落, 滚进乌黑的鬓发里, 打湿枕头。
……
林美瑕是在沈摘星和周招娣打过电话之后去世的。
女人在确定女儿的未来有依托之后, 硬撑着的那根神经骤然放松下来,身体情况迅速恶化, 从医生冲进病房到宣布抢救无效确认死亡时间,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
“也许更长。”周招娣说, “我不记得了。”
女孩神情平静,她没有哭,甚至连悲痛的表情都不多。
计划被打乱, 沈摘星不得不留下来,帮周招娣一起处理林美瑕的身后事。
她们没有按照当地的风俗停灵,而是直接联系了火葬场。
凭借医院开具的死亡证明,预约了火葬的时间。
告别仪式是在殡仪馆举行的,来的人比想象的更多。
除了白灵和她的家人,还有不少龙牙县的政务人员,有妇联的,有关工委的……
沈摘星和周招娣都无意借葬礼揽钱。
举办告别仪式不过是为了给林美瑕一个正式的道别。
但来的人还是留下了不少礼金。
周招娣一次又一次地鞠躬,头发一次又一次地从脸颊落下。
“谢谢,谢谢,谢谢。”
她动作机械地像是个只会道谢的迎宾机器人。
沈摘星陪着周招娣,接了林美瑕的骨灰盒。
这么大的一个人,被一把火烧了之后,就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木盒。
瘦小的身板抱着木制的骨灰盒,在殡仪馆的广场上显得格外零落。
沈摘星的手按在周招娣的肩膀,“别太难过。”
“我不难过。”周招娣低头看向骨灰盒,神情温柔,“我知道,这样妈妈就干净了。”
沈摘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种事情,终究要自己缓过去才行。
只是比起无悲无喜,她宁愿周招娣像个小孩子一样,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才好。
不然她注视她的时候,总觉得这具瘦小羸弱的身体里面,压了太多沉重的悲痛。
周招娣没有把母亲的骨灰盒留在龙牙县,而是决定带在身边。
对于她这个想法,沈摘星没有反驳。
她一个天天和神神鬼鬼打交道的神棍,也不忌讳这些东西。
她只是告诉周招娣:“骨灰盒放在墓地,还是放在家里,我都没有意见。但你要学会放下,生人的执念会影响死者的离去,如果你对你的母亲太执着,可能会影响她转世投胎,开启下一次人生。”
周招娣将怀里的骨灰盒抱得更紧。
好长一段时间过后,沈摘星才听见她的声音。
“我……”她说,“我会放下的,我会让她走的。”
“我不会再做她的拖油瓶。”
……
应邀来到龙牙县拘留所是葬礼过后第二天的事情。
昨天,葬礼刚刚结束,刘宏就找到沈摘星,满脸为难。
“沈、沈小姐,我有一件事情,想要请你帮帮忙。”
沈摘星不明所以,“啊?什么事啊?能帮的忙我肯定愿意帮。”
刘宏左右看了一圈,确定周边没有偷听的人后,这才压低声音,交代自己的来意。
“事情是这样的……”
出事的是县拘留所,也就是在对河神村众人审判下来之前,暂时关押他们的地方。
河神村的村民被关进去的头两天还挺正常的。
人多势众,吵吵闹闹,把好好地一个拘留所,搞得像个菜市场一样。
拘留所从上到下,全都头疼不已。
恨不得判决早日下来,把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送进大牢。
变故发生在三天前的一个晚上。
“那天晚上周围突然起了一阵大雾,那雾浓得,光都打不出一米远,两人站一块儿稍微走开一点,就看不见对方了,出事的是值班民警李其平和陈昊,他俩被发现的时候,一个倒在岗位前面的空地上,一个倒在拘留室外面不远的地方,两个人都是浑身冰冷,身体僵硬,跟尸体似的。”
沈摘星问,“人现在情况怎么样?”
刘宏摇头,语带忧虑,“很不好,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医生也看不出是个什么毛病,只能输营养液维持着生命,已经请了外地的专家来会诊,初步怀疑是中毒,但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他看了一眼沈摘星,“沈小姐,我问了老白,老白说这件事情,你可能有解决的办法,所以让我来找你。作为一个党员,我向来是不信鬼神的,但如果你有办法的话,还请你一定要救救那两个警察。他们都是好人,一个刚刚毕业,还没谈过恋爱,一个刚刚当上爸爸,知道他们出事以后,现在全家人都很崩溃。”
人命关天,沈摘星下午就跟着刘宏去了医院。
两个警察正躺在县医院为数不多的两间ICU里。
正如刘宏描述的那样,他俩皮肤惨白,面色发青。
如果不是心电监护仪里,还显示着起起伏伏的曲线。
单看外表,几乎要以为躺在那里的,是一个死人。
沈摘星只看一眼,就得出结论,“他们的魂魄不见了。”
生魂离体,留下的不过是一具活尸罢了。
“魂魄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刘宏忍不住追问。
“就是字面意思,他们的魂魄不在自己的身体里。”
沈摘星看了一眼时间,“他们是在拘留所里出的事,魂魄很有可能还留在那个地方。”
刘宏心急,当下就说道:“那咱们现在就去拘留所?”
沈摘星看了一眼天色,摇头否定了他的这个提议。
“不着急,”她说,“普通人的魂魄不会平白离开自己的身体,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东西在作祟。”
“现在天色已经晚了,如果真的有脏东西的话,这会儿正是它威力最大的时候,咱们不能硬钢。”
“要去也是明天中午,太阳最大的时候过去,而且咱们不能打无准备的仗,刘队长,我给你列个清单出来,你看能不能把上面的东西都买齐。”
说着,她就在医院找了一份纸笔,将自己要的东西全部罗列了下来。
“香烛纸钱,大公鸡,黑狗血,老屠夫的杀猪刀,干牛皮,全部都在后面了,你看看,对不对?”
刘宏一边开车,一边对沈摘星说道。
沈摘星翻着后座上的大黑塑料袋检查。
香烛纸钱没什么好说的,随便一家丧葬店都能买得到。
黑狗血装在保温桶里,按照沈摘星的要求,加了抗凝剂,打开一股子浓郁的血腥味就弥漫开来。
杀猪刀用干牛皮裹着,看上去平平无奇,就是一把头部略尖的尖刀,甚至有些生锈。
沈摘星的脸上却露出笑容,“刘队长,你在哪里找的这把刀,好东西啊!”
这把刀寻常人拿在手中,可能只会觉得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刀罢了,看不出哪里特别。
沈摘星这种懂行的人一入手,就感受到了上面沉甸甸的杀意。
人杀猪的时候,为的是吃,为的是活。
人杀人会愧疚,手里的刀会颤抖。
但人杀猪,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事情。
于是这把刀里的杀意也被赋予了这样的属性:
天经地义,理所应当,杀就是杀。
从古至今,这世上不缺杀人的名剑。
为什么这些剑在对付鬼物上面,还比不上一把杀猪刀?
就是因为杀意不够纯粹。
开着车的刘宏闻言,露出一抹略带得意的笑容。
“看来这东西我是买对了,昨天你说要杀猪刀,我专门去问了所里的老前辈,他们给我推荐了一个人,早年就是龙牙县的屠夫,后来进了屠宰场工作,杀了四五十年的猪,头两年屠宰场引进了自动屠杀系统才退下来,这把刀就是他一直拿来捅猪喉咙的。”
沈摘星见猎心喜,“刘队长,这把刀你花了多少钱买的,能不能卖给我?”
“一把刀而已,你要的话,这边的事情解决了,尽管拿去就是。”
刘宏表现的很大方,白宗正早在电话里头对他再三嘱咐过。
对沈摘星这种奇人,不管他信还是不信,都最好恭恭敬敬,客客气气。
他在经历过河神村和拘留所的事情后,自己也有心结交一番沈摘星。
所以一把杀猪刀而已,沈摘星愿意要,他巴不得送出去呢。
沈摘星把玩着手中不起眼的尖刀,心中的底气又多了几分。
“夫人这是信不过我?”
肩膀突然一重,越公主趴在沈摘星的肩头,语气疑惑。
坐在别人的车上,沈摘星不好直接和她沟通,掏出手机飞快地打字道:“老婆!我没有不信你啊!人家是清白的!人家最爱的人就是你啊!我只是不想你那么辛苦而已!如果我能够自己解决今天的事情,你就不用出场,让我一个人表演就好了!我虽然胃不好,喜欢吃软饭,但我也心疼你啊!”
“油嘴滑舌。”越公主娇嗔一声,倒是没有再说更多的话。
沈摘星擦擦额上冷汗,用柔软的干牛皮,将杀猪刀包起来,然后藏到袖子里。
她的手上绑着特殊的臂带,常用的采血针武器都是放在这个地方。
平常人打眼看过去,只要她不说,基本上发现不了她袖子里藏着的秘密。
很快,车停在了拘留所的门前。
刘宏熄火打开车门:“到了。”
沈摘星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龙牙县拘留所,表情凝重。
“这尼玛捅马蜂窝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