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歆娆没回话。相反她矮身下去， 把自己蜷缩起来，将下巴按上搭在栏杆上的手背，长长地叹了声。
“你不懂么？”最后她只说。
林乔叼着烟哼了声， 转身过来学着她的动作， 偏头看她， 声音懒懒的，转开话题，“那你呢，最近怎么样？”
这本来该是两个人见面该问的第一件事。「你好」之后就是「最近怎么样」，可两个人默契地没问彼此这个问题， 一直等到她俩能够独处， 林乔才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来。
“我挺好的……”姜歆娆说，“你呢？”
“怎么关心起我来了？”
“不可以吗？”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那家伙人挺好的。”
姜歆娆说不出来——谢韶或许看上去平易近人， 笑容却总是很促狭，看上去有种微妙的恶意。
“再说，我什么时候不好过？”林乔弹弹手上的烟，“我听了你的新歌。”
“是吗？”姜歆娆耸着肩， 小声笑起来。
然后她摇摇头，一副不可置信的感慨样子。
林乔瞪她一眼，“你以为我想啊，在商店里好好的，它就开始放你的歌。”
“听歌也知道你挺好的。”她补了句。
“嗯，她很好……”姜歆娆说，“太好了……”
“我爱她……”
“好了你反而怕？”林乔忽视她毫无预兆的表白， 睨她一眼，“要是我以前……”
“我知道……”姜歆娆无奈地撑身起来，“乔乔，我都知道。”
年轻画家又气冲冲地哼了声，不说话了。
“非要提起来有的没的。”姜歆娆嘟囔道。
“我提了吗？我这不是一直陪你装傻呢么？”林乔说。
歌手抿抿唇。一会儿她小声说：“至少我们现在都很好。”
她抬头看月亮。今天早上天气应该是蛮晴朗的，因为现在没有一丝积雨的云。月光明亮又澄澈，月亮也圆。
林乔嗯声，附和她。
她丢了烟头，用鞋碾碎它，“歆娆……”
“嗯？”
“别再见到我了，我也不想见到你。”林乔哑声说。
姜歆娆愣了愣，然后听到笑话似的大声笑起来。林乔看着她笑，原先摆出来的严肃表情渐渐崩塌下去。慢慢地她走进姜歆娆怀里。
两个人安静地拥抱。
姜歆娆和林乔出去没多久，谢韶站起身，“你还吃吗？”
其实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人动筷子了。桌上都是残羹冷炙，她们留着不过是在聊天。顾梓摇摇头，谢韶叫来侍应，付了账。
两个人本来该争谁来买单，或者干脆平摊，但是女人一笑起来便让人无法拒绝，顾梓由着她付了账，穿好外套。
“不要等……她们两个么？”谢韶正迈步往外走，顾梓问。
这两个人肯定是在一起。不然怎么一前一后地出去，都不回来？
“哦，她们八成是在门口，出去没看见再打电话不迟。”谢韶说。
然后她突然间想起什么，手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个精致的金属名片夹，递给顾梓一张烫金的黑色卡片。
顾梓接过来，“艺术品咨询与安保？”
“对……”谢韶勾唇笑笑，“您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
两个人往门外走，经过的侍应用日语和她们说再见，谢韶挥挥手，替顾梓推开玻璃拉门。
强烈的冷风拂面而来，像盆碎冰浇了顾梓满头满脸。
两人右手边、月光下用力地拥抱的两个人她都认识——
姜歆娆的手按在林乔背上，紧紧陷进衣料里，像是在抓住滔天洪水里的浮木。
顾梓在这个瞬间清楚地意识到秋天来了。
姜歆娆的视线被林乔遮住了，没有看见顾梓。林乔倒是立马挣开了歌手，姜歆娆莫名其妙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来，正正同顾梓对视。
谢韶在顾梓身边轻轻笑了声。
顾梓不是会对自己撒谎的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感觉，该是怎样就是怎样。
但她同时非常理智且敏感，理智到了她想哭的当下，也将哽咽硬生生吞回了肚子里。
心和身体之间的记忆做不得假，一味隐瞒无异于掩耳盗铃。
姜歆娆对待普通朋友不是这个样子，从一开始顾梓就觉得不对劲，后来事实和猜测一一对应起来，顾梓知道面前的两个人曾经亲吻、曾经拥抱、曾经在一张床上做爱。
姜歆娆为什么瞒着她？顾梓记得她第一次问姜歆娆之前
她应该生气的，可顾梓气不起来。哪怕之前姜歆娆和袁琪稍微开了几句玩笑她就反应那样大，这回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以同样的恼怒和嫉妒回应。
事实上比起姜歆娆眼里的慌乱，她平静得很，她只往前走了几步，姜歆娆小步跑过来，讪笑道：“你们吃完啦？”
身上有股很淡的薄荷烟味，和姜歆娆之前惯常抽的一样，带点莓果香。顾梓蹙眉，“你抽烟了？”
她语气有点儿冲，像厉声质问。姜歆娆缩缩肩膀，“没有，乔乔……林乔抽的，我没碰。”
她牵着顾梓，往车那边走。
后面的谢韶和林乔真和没事人一样，这会儿又开始轻轻松松地聊天，林乔大概说什么逗乐了谢韶，温婉妖娆的女人轻笑起来。
顾梓想到刚刚两个人拥抱的样子。
多奇怪，她觉得两人间呈现出来的情感远比友情和爱要深重。
是默契的好友、曾经的爱人、却又更甚；有种惋惜的释然、共鸣和信任——甚至像是跨过生命的长度在用力拥抱。
那个瞬间的姜歆娆不是只欢脱的大狗，是只把自己塞进箱子角落里的小刺猬。
无论她多讨厌林乔、和她多疏远、也只会把肚皮露出来给年轻的画家看。
她心里酸酸涩涩地发疼，不可名状的情感胀满了胸膛，像块泡胀的海绵，吸满了她咽回去的泪水，在心脏的位置跳动。
也许不是嫉妒，又或者她太嫉妒，已经失去了感知自己嫉妒的能力。
姜歆娆一定是知道她知道了。因为大狗一路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也不敢跟她讲，哪怕前排聊得再热火朝天也没插嘴，走路都紧紧跟在顾梓身边，寻到机会就来拉她的手，依恋地黏在她身边，就是不说话，不提起来——不主动提起来。
之前和袁琪那事的时候，她的反应和今天完全相反。
回到房间，顾梓照例先去洗漱，被她一把拉住手腕。顾梓回身，眉梢微微挑起来，“什么事？”
“对不起……”姜歆娆不明不白地说，“过两天我们就走了。”
过两天就见不到林乔了，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她了；今天就当是一场梦，明天又是新的开始，两个人可以她不敢讲出来，只怔怔地牵着顾梓的手。半晌顾梓叹了声，“我先去洗澡。”
“累了吗？”姜歆娆说。
“嗯，有一点。”
不知道这个晚上是怎么过去的，但是姜歆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顾梓累到不想揭穿她，两个人没有讨论、没有争执，甚至还能安静地相拥而眠。
顾梓第不知道多少次挣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歌手竟然已经安稳地睡着。她以为姜歆娆一定会失眠的，她还是想错了。
顾梓瞪着窗沿露出来的一缕月光看了半天，才忍无可忍地起床。
她换了身衣服，上楼，去酒店顶层的小酒吧。
两点多，已经是酒吧营业的末尾。侍者礼貌地告诉她很快这里就要关门了，顾梓摆摆手，告诉他没关系，要了一杯马天尼。
她托着酒去找位置，在玻璃窗前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是林乔。
年轻画家卸了妆，愈发显得清透又稚嫩，嘴角一勾起来，笑得甜且可爱。
她换了身普通的套头衫，下巴枕着自己的手，望着外头的城市夜景发呆。
这个点大楼的彩灯都关掉了，只剩下主干道的街灯和断续来往车辆的尾灯在闪，感觉很无聊，她却看得出神。
顾梓在她身侧坐下。林乔冲顾梓笑了笑，同她碰杯，“你看起来比歆娆要大，可以叫你顾姐姐吗？”
顾梓嗯了声。
“南方的秋天蛮好的，要放在纽约，天气已经开始冷了。”林乔呢喃道。
“你平常住在哪儿呢？”顾梓问。
“哪儿有风景就去哪，山高水长，哪里走得完呀……”林乔清脆地笑起来，“硬要说的话，平常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和巴黎住的比较多。”
“也很好，不束在一个地方。”顾梓说。
“歆娆有没有跟你说过，她以前也想背着个吉他一路走一路唱的？”林乔问。
顾梓点点头。
林乔抿唇，勾起个怀念的微笑。这个微笑很快消散下去，她摇摇头，“我得和你道歉，我们俩早不联系了，是真的没想到今天会遇见。”
“没事……”顾梓说，“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林乔转过来，面对顾梓。
“你们什么时候分手的？”
原来自己也在她们的讨论范围之内。顾梓想……
“嗨，这家伙和我说了老半天，都是在花式夸你……”林乔看她那副不置可否的样子，说，“至于我们，我俩早分了……”
“我想想，就是一年多之前吧，姜歆娆回国之前。”
“吵架了么？”
“没……”林乔说。
那怎么就分开了？
顾梓盯着杯子里澄澈的酒液发愣。
“顾姐姐，你听过她手机语音备忘录里的东西吗？”林乔突然间问她。
姜歆娆的确经常对着她的语音备忘录自言自语，记录旋律和灵感。
顾梓曾经问过她能不能给她听，当时姜歆娆把手机抽回来了，还和她开了个糟糕的笑话。
她摇摇头……
“啊，那也难怪。”林乔说。
她一口气喝完剩下的酒，起身，光裸肩膀微微擦过顾梓手臂，最后一句话被风捎过来，顾梓恍恍惚惚的，以为自己是幻听，“顾姐姐，晚安，有个好梦。”
作者有话要说：顾第一次问姜备忘录的事情在54。另外非常早，大概在13，我就提过，姜歆娆一直不敢听自己过去两年的语音备忘录，71和102也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