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一见如顾(GL)>第172章 “ Never Really Over” Pt.3

  像一捧加碎冰的冷水兜头浇到她脑袋上。

  暨苒如遭雷殛似的从李忻然身上弹开, 往后退、退、再退、直到她的背撞上墙。

  腿也没了直立的勇气,她委顿地滑座到地毯上。

  暨苒抱着腿蜷缩起来,将额头按上膝盖, 藏起脸。

  她早该意识到的, 或者她已经意识到了, 但无论如何都不想承认,走到了最自取其辱的悬崖边沿。

  李忻然的朋友叫谁「嫂子」、她打电话说晚安的时候温柔的语气、和仰头干脆喝下的酒。暨苒当自己是聋了瞎了。

  如果李忻然没有说话——如果小朋友没有阻止她——

  暨苒不敢往下想。

  李忻然仰起头, 伸展脖颈, 沉沉地闭上眼。

  她微不可闻地叹口气,把残忍的、尖锐的锋芒全都暂时收起来了, 捏捏鼻梁,“要水吗?”

  暨苒哑着嗓子答:“好……”

  李忻然起身,眼神扫过瘫坐在地的副总裁。女人仍侧着脸, 看她一眼都倦似的。

  她转开眼……

  套间冰柜里有小瓶矿泉水。李忻然拿了两瓶出来,经过餐桌, 看见桌上放的常温水,又把手里的冰水歇下来一瓶,拿了常温的。

  她将那瓶常温矿泉水塞进暨苒怀里。

  暨苒蒙昧地抬头, 李忻然在她身前坐下,“喝一口……”

  副总裁好像听不懂人话了。李忻然啧声,给她开了瓶盖,复又拎着瓶口将水瓶凑到她唇边。

  这回暨苒总算把塑料瓶接过去了——用两只手捧着,小心地抿了一口。

  李忻然说:“醒了吗?”

  暨苒眨眨眼。

  年轻女人起身,“醒了我就走了。”

  “你……”暨苒说,“忻然……”

  李忻然回身看她。

  暨苒又哑然闭上嘴。

  “你看你……”李忻然说,“了不起的、SSA的副总裁,连句话都说不好。”

  “不是说不好……”暨苒抿唇,“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也觉得。”李忻然点头,“那你叫住我干什么呢?”

  啊呀,这是只牙尖嘴利的小凤凰。能歇在你掌心,也能把你咬到遍体鳞伤。

  暨苒挥挥手,“你走吧……”

  李忻然干脆地转身离开。经过门口的高柜时她去拿外套——她的外

  暨苒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李忻然往内室看了眼,大声道:“暨苒,手机响了。”

  女人没有反应。

  “喂!”她又叫了声。

  没办法,手机还在响。李忻然想了想,拿起手机去找暨苒。

  副总裁这几年没有换手机,还是当时新、现在旧的iphone。

  早该换掉了,李忻然把手机举起来,摩挲着多少有些磕碰磨损的边沿想。

  她还没反应过来,手机识别到她的脸,自动解锁了。一大串信息都显示出发信人和内容来。

  李忻然愣了愣,下意识偏开脸,手上一按,又把手机给锁上。

  但是她看到了——是顾总裁和Siri,两口子混合双打着在问暨苒在哪儿,语气焦急。

  顾总裁一家子还是那样好。

  李忻然勾起唇角,推推暨苒,“顾总发过来的,你给人家回个信息。”

  醉鬼迷迷瞪瞪地接过手机。

  李忻然又起身离开——这次没有回头。

  半夜三更的,大街和她的公寓里都寒凉寂寞,除了黑暗,连鬼都不愿意来她身边做客。李忻然跳下出租车,和司机说了谢谢。

  她公寓里的灯原本都是黄色的,她自己动手,都换成了冷白色。

  强烈的、淡色的光影打下来,来往的过客可能会觉得刺眼,李忻然却安之若素。

  李忻然脱了外套,隔着客厅将它远远地扔到沙发上。

  没扔准,外套滑到地上,她也懒得去捡,径直进了卫生间。

  开水,卸妆,洗澡。

  水流染成斑斑驳驳的褐黄色。

  然后是更大簇的水流,温暖地浇在她头顶,李忻然仰起脸,任水从脸上滑落,淋湿头发和身体肌肤。

  两个人怎么分手的?

  李忻然竟然记不清楚了。

  她只记得她推出辞呈时颤抖的指尖。

  那时候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怕暨苒的——更觉得对不起她。

  不管是作为情侣还是下属,她似乎都没有尽好自己的职责。

  她记得暨苒的反应。一开始是漫不经心的,以为她在玩什么小游戏,拆开信来读。

  愈往下读,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便渐渐愕然睁大,她的上司撑着桌面直起身,“你在开玩笑吗?”

  李忻然说:“我没在开玩她好像还说了一句话。

  她还说:“还有,我们分手吧,暨苒,这样也没意思啊。”

  啊,李忻然记起来了。

  她们就是这样分手的。

  怎么说呢,不算难过,也不算难熬。

  火气和欲望总能轻而易举地混为一谈,分手炮也打得颇有感觉,就在暨苒办公室的休息室,晚上她搬走又在家里来了一次。

  当时的暨助理不像晋江总裁文的总裁们那样红着眼睛撑着墙说“命都给你”,也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咬痕和吻痕。

  不过李忻然现在回头去想,她能逼到一向严谨禁欲的暨苒光天化日之下在公司和她做爱,大抵已经是丰功伟绩了。

  李忻然用额头抵着浴室瓷砖小声笑。笑过之后她关了水,围上浴巾,留下一室水雾和绮念。

  她打开卧室灯。

  这是她去年换的新公寓——她好不容易又有了自己的小窝。

  洛杉矶的房价太高,没找到代理和交易商之前艺术家的身价基本为零,有一整年她都靠存款撑起材料设备的大额花销,在吃穿用度上只能更节省,每天穿行在不同的画廊间。

  暨苒肯定在心里骂她蠢,有时候李忻然自己也觉得不值。

  那么多猎头来找她,随随便便去一家大型公司,都能拿到普通人羡艳的工资,怎么至于活得像只流浪狗。

  但她不想走老路。

  年轻的时候李忻然那样想证明自己——她也能出人头地、能做得比同辈的男孩儿都要好。

  到后来她意识到她和太多人证明过自己了,和父母,和朋友,和暨苒,好像除了不断证明自己,她谁也不是,什么也没有。

  她觉得那样没意思。

  李忻然吹干头发,跌进床铺里。另一双柔软的手伸过来,揽着她腰腹,亲了亲她侧脸。

  “睡吧,我累了。”她小声说。

  “你说你要去……MoMA?”顾梓把手里的钢笔歇下来,饶有兴致地挑起眉,“稀奇,我们暨总什么时候对博物馆和画廊感兴趣了?”

  “……”暨苒抿抿唇,“你记得我们出去喝酒那天晚上吗?”

  “嗯,怎么了?”

  “我……”暨苒说,“我听说她在那里开双年展。”

  她避重就轻地没有提到两人见面的部

  “谁……”顾梓一愣,“李忻然?”

  “是……”

  于是第二天,暨苒踏上JFK机场老旧坚硬的水泥地面。

  MoMA还是她记忆中的老样子。暨苒一级级踏着台阶上去,沉默地在嘈杂的人群间穿行。

  暨苒和顾梓曾经都是不能理解艺术的人。

  现在不一样了,顾梓家里有个享誉全球的大艺术家、还有个热爱油画、嗓音甜美的小艺术家。

  暨苒还是老样子。她一直觉得艺术是腐败金钱的堆砌、是富人的无趣游戏、普通人解闷的好方法。

  她说的时候顾梓不置可否地抿唇笑了笑,暨苒搞不懂她究竟在想什么。

  姜歆娆倒认真的不得了,和她解释,“那是你没看懂。”

  她说作品都是心的具象。说她应该能透过作品看到艺术家的想法,看到最赤诚的、不加遮掩的灵魂。

  “你听我的歌,不觉得甜,不想笑吗?”她搂着顾梓问。

  暨苒老实承认,“想……”

  “那不就是了。”姜歆娆说。

  “你的歌很好懂……”暨苒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可不会说话的艺术品呢?你要怎么让它们开口出声?不去读网上的解读,我永远都搞不懂。”

  姜歆娆摸摸下巴,“如果看不到,那就再睁大眼。”

  “啊?”

  “去律动的节奏、描写的细节、绘画的笔触和雕塑的棱角里去找,直到你能看到另外一个灵魂。”

  暨苒懵懵懂懂地点点头。顾梓好笑地斜歌手一眼,“你别装深奥了。”

  “该懂的时候就会懂的……”她说,“我们也不是非得需要艺术才能生存。”

  姜歆娆的严正抗议被顾总裁用嘴堵住了。

  李忻然的展厅在二楼。她不用英文名了,展板上就写着「Xinran Li」,暨苒顺着参观通道找到她的铭牌,扶着墙深吸一口气,才拐弯进入展区。

  白色的,单调朴素的墙。房间很大却很空,只在中间立了三个展台。

  暨苒耐心地等到站在作品前的其他人走开,站到展台正中。

  冷白色展台上放着三件暗灰陶制雕塑。咋看过去像张被纸蒙住的脸,只隐隐约约地露出五官来。

  下面用中英文写了作品的名字:呜咽(sobbing)。

  这是李忻然近年来最负盛名的作品之一。

  所以呢,暨苒叹了口气。

  她抱臂,又一次想起歌手说的话。

  她试着用视线一寸寸地从雕塑边沿观察下来。

  ——那张脸并不是开心的。嘴扭曲地、纠结地大张着,目眦欲裂地瞪视前方,手从脸形下方伸展出来,狠狠往前抠,却扒不开那层屏障。

  暨苒想到一种叫做「贴加官」的酷刑。一层层润湿的纸覆盖住犯人的五官,直到人再也不能呼吸,闷声死去。

  这是一个个把自己蒙在茧里的小人儿。秘密和哀苦扼死在肚子里,咆哮怒吼都没有声音,哭泣也是无声的。

  副总裁突然间僵住了。

  她开始往后退。一步一步、越走越快,逆着参观路线往外走。

  两旁人投来奇怪的视线她也顾不上,直到呼吸到室外闷热的空气,才弯下腰来,大口喘息。

  她面前的雕塑开口了

  它们说:“你让我无法呼吸。”

  时间在一瞬间倒转回她们分手那天。

  李忻然出了满身的汗,伏在她身上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她,慢慢水声里带了啜泣。暨苒扶着她的腰,终于忍不住问她,“为什么?”

  李忻然直起腰来。

  她沉沉地、压抑地说:“暨苒,你让我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