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家宝的谢师宴摆得很成功。
阮父阮母选择的酒店, 与庆祝当年阮霁云考上科大时是同一家海鲜酒楼,前来道贺的宾客人数不少:阮父学校的同事们、阮母补习班的同事、还有邻居和亲友们,热热闹闹坐了好几桌。
只不过其中有不少人, 前来赴宴的目标不是阮家宝, 而是阮霁云。
“听说小云考上科大研究生了......快快快,指点一下你这个不爱读书的妹妹!”
“这个红包是姑姑给你的,收好别让你妈看见!谢谢你上次寄给你堂妹的参考书,她说都特别好.....你这孩子,自己这么忙还惦记着她......”
“周五就走?那必须来我们家吃顿饭!”
比起众星捧月般的阮霁云,阮家宝这头就冷清多了, 他闷闷不乐地被阮父拉着敬了一圈酒,老大不情愿地坐下抱怨道:“我就说我这成绩, 还搞什么谢师宴嘛。”
“你这孩子!”程蕴娥刚好听到这一句, 眉毛立刻竖起来, “你考上大学了, 怎么就不能开谢师宴?再说有几个人能跟你姐比成绩啊?也不知道是不是风水问题, 咱家读书基因都让她一个人吸走了......”
阮家宝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反倒是想起之前阮母答应的事:“妈妈,考试前你答应过给我买新手机, 我想买个苹果!”
他这台安卓机是旧款,打游戏卡得不行,想装几个新APP都得一边删内存一边装,现在马上要上大学了, 再拿这样的手机可太没面子了。
程蕴娥随口道:“我看你像个苹果。那手机要好几千块钱呢, 你把你妈拿去卖卖看能不能买一台吧!”
阮霁宝不乐意地扭过头:“你答应过我的......再说姐姐也用的是苹果啊...我不管!连她都有那我也想要!”
说起这件事,程蕴娥还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她也隐约觉得,女儿自从上大学之后, 吃穿用度明显看起来要精细许多,但她仔细询问过后发现,这些东西要么是江培风送的礼物,要么就是各大竞赛、活动发的奖品,她也不好全部据为己有。
比如这支新手机,据说是女儿刚收到的生日礼物,她若是开口让她送给家宝,那送礼的人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真是翅膀硬了......”她心烦意乱地应付一句,实在拗不过儿子的歪缠,“算了算了,等明天就带你去买!”
第二天一早,程蕴娥被儿子纠缠着去了电子城,不多时阮家宝就拎着一个白色纸袋高高兴兴回到家。
“别净把心思放在玩手机上!”阮母还要忙着去培训班,教训几句之后就匆忙走了,临走不忘提醒阮霁云记得给弟弟弄午饭。
阮家宝拿到手机,早乐得顾不上吃饭,阮霁云想了想,打算把冰箱里剩下的菜做个炒饭,她刚扎上围裙,就听见弟弟在屋子那头大叫:“姐!这手机要怎么下载APP啊?”
抽油烟机轰隆隆响着,阮霁云不得不走出来:“...点进去这个商店......对,你要下什么啊?”
“嘿嘿...说了你也不懂,你肯定不打游戏。”阮家宝边操作边回答,“怎么还要我登陆商店ID?”
他急着玩游戏,又缠着阮霁云教他操作,在折腾几下之后便有点不耐烦:“好麻烦啊.....诶,对了,姐,把你的ID借我登陆一下呗?我下载个游戏就行!马上要开团了,他们都等着我呢!”
在打游戏这件事上,阮家宝的积极性大概超过一百个阮霁云,当下又闹又缠地打滚撒娇,到底还是磨得阮霁云在这台手机上登陆了自己的ID,如获至宝般去下载游戏了。
阮霁云见他终于消停下来,也就继续回厨房去做饭。
阮家宝高高兴兴下载好游戏,想了想又顺便把几款常用软件都下载下来,省得一会儿搞不明白还要浪费时间,屏幕上出现几行提示,他想也没想都点了“确定”。
又过了几分钟后,他忽然愣住了。
......
对于和江培风之间的关系,阮霁云其实有过自己的设想。
她想等自己读完研究生,如果能再进一步,在实验室发展得更稳定,那么或许就可以尝试离开家,与她一起在A市再买一间共同的房子,如果江培风愿意的话,去国外结个婚也不是不行。
这一切的基础,都建议在自己能拥有更多话语权,和更好经济能力的对等条件下。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打破了。
在看到盛怒的母亲的同时,阮霁云心中掠过千百个念头,习惯性反思自己到底又是哪里做错了,十几年共同生活养成的条件反射令她本能的心生畏惧,而下一秒,程蕴娥将一个东西递到她眼前。
“我生得好女儿啊。”程蕴娥的声音像是在颤抖,又像是竭力在忍耐着某种恶心,她手里是阮家宝的手机,那上面不知何时打开了一个电子相册,只用看一眼,阮霁云就知道那是什么了。
“你自己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见女儿不说话,程蕴娥又往前走了一步,将手机更近地贴到她眼前,她声音尖利,如同想用这高亢的音调逼迫她臣服,“这是什么?”
小小屏幕上,她的指节呈现出泛白颜色,拇指紧紧按住的区域,是阮霁云的笑脸,和旁边紧紧搂着她,笑得同样开怀而自然的江培风。
阮家宝在一旁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被同步接收了云端相册的这几张照片时,他起初没有在意,直到看到其中某张照片的画面,他再也没法骗自己说姐姐只是跟自己班上那些爱自拍的女同学一样。
他太惊惶了,也忘了要把这些照片赶紧删掉,结果就被回家来检查的母亲抓个正着。
“你可真是有出息啊!”,另一头程蕴娥还在发飙,她想砸手机,终究还是忍了忍,又发泄般重重在桌面上拍了一巴掌,她双目赤红,哆嗦着嘴唇说,“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不知羞耻的东西!”
阮霁云此时也从震惊中慢慢找回一点思路,她小心隐藏的秘密暴露在了最不该知道这件事的人面前,看着盛怒的母亲,那些被她所侮辱着、压抑着的童年阴影又重新回到心中,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不敢说话。
而程蕴娥此时更是怒不可遏,长久以来,她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从中学被举报开除后,她觉得人人都在看她笑话,为此她咬着牙想挣出点前景,奈何丈夫混了几十年,不过是个小教员,儿子更是扶不起的阿斗,现在女儿又......
“你是想活活气死我。”她从喉咙里重重逼出一声哽咽,“以为你上大学了,出息了,结果没想到你连做人都学得这么龌龊,搞这种......”那几个字她实在说不出口,太脏了,太恶心了,这还是她的女儿吗?
屋子里几个人僵持着,气氛闷得快要爆炸开。忽然门锁一响,阮父拎着几袋熟食,乐呵呵走进来。
他立即敏锐察觉到气氛不对,先看了一眼妻子,这才疑惑地开口。
“谁又惹妈妈不高兴了?嗯?你们俩这是干什么?”
程蕴娥机械地转过头,将那支放着“罪证”的手机递过去,语带讥讽地说:“看看你的好女儿吧。”
阮霁云很想阻止她,她不希望他们以这种方式评断她和江培风之间的感情,就好像这些照片是多么令人恶心、多么不能让人看见的某种病毒一般。
阮父不明就里地接过手机,等看到手机上的内容后,他的眉心也跟着蹙起来,随即便像躲避什么怪兽般将手机倒扣过来,徐徐放在茶几上。
“小云,你这是犯了很大的错你知道吗?”他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你太让爸爸妈妈失望了。”
阮霁云知道这里不会有人支持她,她定了定神,小声说:“我们没有犯错。”
“这不叫犯错叫什么?”程蕴娥像是被她的话扎了一下,几乎跳起来喊道,“觉得光荣?你知不知道......要是再早些年,像你们...你们这样的人,抓起来能判刑的!”
“好了......别这样吓唬孩子。”阮父拉住妻子的胳膊,“先不说这些,爸爸只问你一件事,是不是那个江培风,她引诱你的?”
难怪他一直觉得,江家那兄妹俩对自己家,似乎关照得有些过头。那江家女儿快三十岁的人了,成天还这样游手好闲,搞不好就是在国外混出来的臭毛病。
阮霁云听到江培风的名字,立刻反驳:“不是这样的!她没有......是我自己喜欢她的。”
明知道这样说会激起父母更大的怒意,但她就是本能的不愿意从父母嘴里再听到关于爱人的一点点恶意。
江培风那么好,那么温柔的人,她不舍得让她受委屈。
“你还小,”阮父沉声道,“你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看就是江家那丫头不学好,还把你一起带坏了......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程蕴娥听到这句话,仿佛在混乱中找到救命稻草,忙不迭跟着附和道:“对!你爸爸说得没错!我们清清白白养大的女儿,要不是她有心引诱,怎么会这样?”
这话如果放在任何其他情况下,能够在父母愤怒的责备中找到一丝求生缝隙,阮霁云一定不会拒绝。但现在她只能苦笑着,一字一句重复道:“不,不是这样的。”
“是我不好,是我自己喜欢了她。所以求求你们,不要再说她了。”
一声尖锐的玻璃碎裂声在她耳边响起,也像在她心上重重砸了一下。
那个拼命努力只想争取父母多看一眼的小女孩;那个从不敢说出自己想要什么、只能每次违背内心指向正确答案的小女孩;那个被忽略的、被遗忘的、被“我家孩子绝不会这样”这句魔咒套上枷锁的小女孩......
这次她终于要为自己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