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不见浮游【完结番外】>第86章 P—尽量活着

  解听免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了。

  裴些困得要死,而且他明天还要上课,但是他不敢睡,就瞪着大大的铜铃眼睛,死死地盯着还在昏睡中的徐邀。这时,脚步声从身后响起,他连忙回头一看,是解听免。

  解听免走过来,拍了拍裴些的肩膀,轻声说道:“可以了,谢谢你,你赶紧回去睡觉吧,是我耽误了你的时间。”

  “哎呀,都是兄弟,这么见外做什么,”裴些从椅子上起身,问道,“你去干什么了?居然要这么久。”

  解听免神情自若:“一些自己的私事,已经解决好了。”

  裴些瞧出他这是想隐瞒的意思,便不再提了,说:“那行,我就回去了,如果徐邀醒了记得给我发个消息,我也很担心他。”

  “好。”

  “咔哒”一声,关门声响起。

  解听免弯下腰,注视着徐邀的面容,片刻,他抿紧了唇,伏下|身,克制地在徐邀的唇角印下一吻。

  但也就这浅浅一吻,差点就让他不堪重负的内心悉数崩塌。所有汹涌澎湃的欲念与不舍席卷了上来,蔓延至四肢百骸,顷刻间,他的眼眸就滚烫,热泪盈眶。

  他浅浅张口,打开牙关,用齿尖轻轻撕咬了一下徐邀的下唇。与此同时,一滴灼热的泪水从微垂的眼睛中滑落,经过他的鼻尖,滴在了徐邀的唇缝。

  “啪嗒”一声,眼泪滴落的声音是很低很轻的,小到根本听不到。

  “我爱你。”解听免呢喃。

  他起身,吸了一下鼻子,轻轻抽了一张餐巾纸,将失控的那滴泪拭去,离开了病房,打算给徐邀升级到贵宾病房。

  关门声很轻,而就在此刻,于黑暗中,徐邀的眼睫微微颤抖,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眸内湿润,也尽是一片清明,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他伸出舌尖,将落在他唇缝的那滴泪舔去了。

  是真的……好苦涩啊。

  徐邀转过身躯,侧躺着,蜷缩起身体,手指握成拳,抵在了嘴唇上,这才能将控制不住的呜咽止在牙关处,眼泪渐渐将枕头晕湿,从温热很快就转为了冰凉。

  “……我也爱你,解听免。”

  徐邀再次醒来后,他已经被转移到高级病房了。他睁开眼睛,眼珠转动,朝窗外一看,已经天亮了,视线再转移,落在了因疲惫不堪而睡着的解听免身上。

  他就坐在椅子上,手臂曲起并搭在了床沿上,自己就委屈着枕在胳膊上睡觉。

  徐邀刚有所动作,解听免就惊醒了,仿佛已经成了条件反射,也非常像草木皆兵。

  他们俩的眼神在空中交汇,徐邀率先移开了视线。

  他试图打开枕边的手机,可是他做不到,无论哪只手都没有力气,就连拿起手机这个简单的动作他都做不到,尝试了几次未果后,选择了放弃。

  解听免察觉,帮他把手机打开,徐邀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不咸不淡道:“已经八点了,你为什么没去上课?”

  解听免想去握住徐邀的手,不过他两只手都有伤,只能放弃,道:“我请假了,请了一周。”

  要是放在以前,徐邀一定会问他原因,而且还会怒目而斥,并责怪他,可是这一回,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随你吧。”

  解听免有点痛,是心脏在抽疼。

  良久的沉默,他率先开口:“我已经知道了,”他停顿了一下,抿紧了唇,“你的病,我已经知道了。”

  徐邀的表情依旧是漠然的:“知道了也好,跟防贼似的防着你,我也累了,正好也解脱了,我还轻松了,而且……我也没有力气再去同你周旋了。”

  “徐邀,”解听免上前,坐在了床沿上,他不能握住他的手,只敢攥住他尚好的右手腕,他沉痛道:“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徐邀苦涩地笑了一声,他抬首看向解听免:“解听免,我是真的好累啊,我没有精力去思索着措辞,如果我的话你觉得不好听,你也可以不听,趁早离开吧。”

  “离开?”解听免的嘴唇微微颤抖,“离开去哪里?我该去哪里?我是你的……男朋友啊,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根本放心不下,你让我走,那我走之后呢?你是不是就想去……陪阿姨了?”

  “是啊,”徐邀毫不犹豫地说道,他淡漠的神色蓦然就变了,恶狠狠地瞪着解听免,“解听免,你救我干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去死!你为什么要救我!我根本不想活!”

  徐邀在一瞬间就变得歇斯底里起来:“解听免,我就是一个蛆虫!我还活着干什么?我活生生地吸取着我妈的血肉与营养,所以现在就把她给逼死了!我太不孝了!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去陪她!不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你为什么不让我们母子去团聚?为什么?!为什么!”

  解听免赶紧抱住他,以防他误伤了自己,他用了点力道,将徐邀紧紧箍在怀里,嘴唇贴近他的耳侧:“徐邀……徐邀……你先别激动,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徐邀根本不想听,在他怀里剧烈地挣扎,但是根本挣脱不了解听免的力气,于是张口狠狠地咬住解听免的左肩!

  解听免闷哼一声,将险些溢出口的痛哼咬碎在牙关里,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借此缓解肩膀上的疼痛,道:“徐邀,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杀人诛心吗?你让我放任你不管,亲眼看着你去死?你这不是等同于……让我把匕首亲手递给你吗?我怎么可能做得到,我不能看着你去死啊,我做不到啊,徐邀,我做不到……”

  “解听免,”徐邀的声音完全哑了,他靠在解听免温暖的怀抱里,却只觉得满身冰冷,“你放过我吧……”

  解听免一愣。

  “我是真的不想活了。”

  “徐邀……”解听免呢喃。

  “解听免,”徐邀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颗颗砸在了解听免的肩上,很快就将他的风衣灼湿了,“从我六岁开始,我就不再是我了。”

  “我变成了一把……匕首,将我妈一点点凌迟,她坚持了十几年,终于她撑不住了、捱不下去了,她失血过多……死了。我是刽子手、是最大的罪人,我凭什么还活在这世上?我苟活一天,就无法赎罪,我不配活着,我该死,我就该死!”

  话毕,徐邀就又激动起来,要推开解听免,不过解听免反应及时,将徐邀牢牢钳制在怀里,不让他动分毫。

  徐邀本来力气就敌不过他,更不用说他现在两只手都还有伤,竭力推搡了半晌,自知之明地选择了放弃。

  两人沉默无言了片刻,徐邀感觉到解听免紧紧锁住他的两条胳膊在轻微地颤抖。解听免很少失控,所以只能说他现在克制不住自己的反应——他在害怕。

  而他害怕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解听免,你这又是何必呢?”徐邀声音很轻,给人一种他如今非常脆弱的错觉,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了,“一心想求死的人,无论是谁都拦不住的,更何况你还做不到时时刻刻都看住我。既然如此,你还不如看开点呢。”

  “不、不……不行……、不行……”解听免的嗓音像是被揉了一把沙子,粗粝嘶哑得不行,“我做不……”

  “听免,放弃我吧,”徐邀打断了解听免,他勾起了笑容,但解听免再清楚不过,他完全就是在强颜欢笑,“不要再执着我了,而且我还患了白血病,本来就希望渺茫,所以,我不值得你浪费时间和感情,也不值得你付出,我不值得。”

  徐邀说完便不再言了,解听免也陷入了缄默。良久,徐邀感觉圈住他的力道似乎有所松懈,他刚要再推开解听免,可解听免却像是应激了一般,他才刚有所动作就又被解听免死死困住,随后听到他说——

  “徐邀,你知道吗?你妈妈给你留了遗言的。”

  徐邀愣住了,少顷,他嘴唇颤抖,喉咙发紧:“什……么?”

  解听免敛了眉目,不动声色地轻轻攥紧自己的手:“阿姨在被救护车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没有去世,她是在手术室咽气的,可她最后还竭力给你留了一句话。”

  徐邀压下眉宇,垂下的睫羽在鼻梁上扫下一片阴影,掩盖住了他的神色:“……她说了什么?”

  “我是听医生转达的,你妈妈说——”解听免深吸了一口气,“让你好好活下去,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活着。”

  徐邀浅浅扯了嘴角,声音低到几不可闻:“是吗?真是毫不意外的一句遗言呢。”

  解听免张了张口,他刚要再说些什么,徐邀猝然说了一句令解听免足够出其不意的话来:“好。”

  “这既然是我妈妈的遗愿,那我会去遵守。”

  话音刚落,解听免就蓦然红了眼圈,他露出了一个劫后余生又如释重负的笑容,可徐邀却觉得,这比哭还难看。

  解听免抬起胳膊,温厚的手掌不断抚摸着徐邀露出来的皮肤,借此还能感觉到徐邀鲜活的存在。

  两个人的头都抵在对方的肩窝处,因此皆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他们不知道,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两个人同时掉下眼泪,灼热的泪水皆流淌在了对方的衣服上。

  还是哽咽声逐渐变大才明了,徐邀缓缓抬起双手,回抱住了解听免,摸索着他脆弱的脊背,泣不成声。

  半晌,两个人又同时放开彼此,他们的眼睛都是通红的,注视着对方。

  并于同一时刻,徐邀伸手攀上解听免的脖颈,解听免则将徐邀压倒在床上。两片唇瓣相碰,互相吮吸着对方的气息,且皆探出舌尖,去品尝对方的味道。

  动作粗鲁,互相攻击,牙关碰撞,急不可耐,饮鸩止渴——他们从未吻得如此激烈,恨不能将其拆吃入腹。

  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分开。解听免将徐邀的头按在自己的颈窝处,艰涩道:“徐邀,你已经答应了你妈妈,所以你不能再想不开了。而且……我不能接受看见你的……尸体,就像你也接受不了看见……她的一样。”

  徐邀埋在解听免的身上,嗅着他身上分外熟悉的味道,渐渐感到了安心,他张口,嗓音哑得不行:“我不能给你保证,我只能说……尽量。”

  话毕,他主动撤身,竭力扯出一个笑,但他估计,应该和解听免刚刚一样的吧,也是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否则解听免怎么一副那么难过的模样。

  “我会尽量,尽量活着。”

  但他们其实都再清楚不过,因为他们太了解对方了,所以谎言早就不攻自破了,只不过一个装傻充愣,一个顺水推舟罢了。

  解听免……

  徐邀……

  你的谎言实在太拙劣了……

  你的表情实在太虚假了……

  我早就知道妈妈其实根本没熬到送入手术室,所以哪来的什么遗言……

  我早就发现你已经知道我说的其实是谎言了,所以根本没有遗言……

  遗言是你编的,你撒谎的原因我都懂,我不选择揭穿是因为我明白你的一片良苦用心……

  遗言是我编的,我撒谎的原因你都懂,你不选择揭穿是因为你不想辜负我的一片良苦用心……

  所以,我才说“尽量”。因为从现在开始,我的命已经不再由我掌握了……

  所以,你才说“尽量”。但是没关系,我不会放弃的,我会救你……

  一个了无生存意志的人,还能走多远呢?谁也不知道。

  徐邀,你不会死的,即便再难,我都要救你。我为你牺牲再多,我都心甘情愿。

  解听免开口:“这一个礼拜我会时时刻刻陪着你,你正好将阿姨的……后事给料理了,有我,你别怕,不会委屈了阿姨的,我会出钱解决一切。对了,还有你治病的钱,你也不用担心,你安心治疗就好了。”

  徐邀皱眉,问:“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解听免抿了一下唇,承认:“我没有,所以我是找我妈要的。”

  徐邀闻言顿时色变,他可以接受任何一个人的援助,但都不可能愿意接受穆惠安的!

  解听免虽然不清楚徐邀和穆惠安有什么过节,但肉眼都能瞧出来徐邀的极度抗拒,赶紧补充道:“不是的,这钱是我找我妈借的,以后我会连本带利地还给她,不是她白白施舍给你的。”

  徐邀这才堪堪停止冲动,狐疑道:“……真的?”

  解听免重重一点头,道:“我下次回家会去立字据,你要是不信,可以等我几天,等你把后事都解决好了,我就将字据带给你看。”

  徐邀这下终于相信了,他嘴唇翕动少顷,道:“这是我自己花的钱,为什么要你还?等你把字据带过来的时候,我也要和你再立一份,我以后也会慢慢再还给你的。”

  “好。”解听免浅浅地笑了。

  他喜欢这个“以后”,这就还意味着,徐邀会被治愈,还能有以后。

  虽然……他们之间再无以后了。

  在徐邀病愈喜悦的那一刻,他就会告诉他真相,又给他一个沉重的打击,他们……已经分手了。

  ——

  几天后,在一个雨日,徐邀和解听免身着漆黑的衣服,来到了东郊墓园。

  徐邀打着一把同样遍体漆黑的伞,走向了墓碑。墓碑上贴着一张黑白遗照,孟疏元正对着他温柔地笑着,徐邀瞧见这张照片的一瞬间,眼眶陡然就红了。

  他身体不断颤抖,铺天盖地的悲痛将他席卷淹没,他无法再坚持这无力的身躯,猝然跪倒在墓前,膝盖发出一声沉闷又响亮的碰撞声。

  解听免慌得连忙上前想去搀扶徐邀,手都碰到他肩膀了,却倏地顿住了,他的视线也落在了那张遗照上,缓缓将手放下了,直起腰背,退后了两步。

  徐邀在墓前哭得脱力,声嘶力竭,连伞都握不住,后来还是解听免倾斜了他的伞,替他遮挡了风雨,而自己却浑身湿透。

  翌日。

  解听免搬回了别墅,将自己的东西重新放置回去,但那张新洗出来的四人合影他不敢再放在家里了,所以暂时交给了裴些保管。

  他漫无目的地在房间踱步,猝然想起来少了些什么,匆匆下楼出门,来到了离家最近的一家文具店。

  “你好,你想买什么?”营业员上前,热情地招待着他。

  解听免逛了片刻,视线停留在本子上,手指缓缓抚摸着放置在最上面的每一层本子。

  营业员明白了,正要向他大力推荐热销款,而解听免已经拿起了一本封面最简洁的,道:“就这个吧。”

  他付了钱之后回了家,他将新买的本子摊在桌面上,垂着眼凝视思索着。

  手伸向桌角的笔筒,随意抽出来一支,刚打开笔盖就发现居然是红色水笔,顿时就拧紧眉头。

  他闭上眼睛,无力又烦躁地揉了一下眉心,将红笔放了回去。这次眼眸就紧紧盯着笔筒,确定他拿的是黑色的,这才拔开笔帽,提笔在封面写下。

  ——《徐邀病情观察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