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了】

  【到机场了】

  【安检了,马上要关机了,大概两个小时后重新开机】

  【下飞机了,现在去找车去镇上】

  【怎么一直不回信息,还在生气吗?】

  【到镇上了,现在去医院】

  火红色的小胖啾,毛团子一般歪坐在手机上,静静地看着屏幕上那一串信息,许久才站起来,抬起一只金黄的小爪回了一串【哼】【生胖气】【打你】【丢走】【略略略】【关门】的表情包过去。

  爽!

  小毛啾如胜利一般向天立起一翅,而后一屁股跌坐回去,一歪头又睡着了。

  正走到住院部楼下的祝白果掏出手机,看着刷出来占了一屏的表情包好气又好笑。

  是,她说走就要走是很过分,但是说都不说就把那生机塞回修仙遗物的家伙也很气人好么。还半天不回信息,终于回了却只有胖毛表情包N连……

  真是!

  怪可爱的……

  【我到医院了,等我见完人,和你视频说。】

  祝白果发完信息,等了一分钟没有回复,笑着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给杜怀生发了条信息,然后把手机揣兜里上楼了。

  杜怀生的母亲是心脏问题,住在六楼,祝白果乘电梯上去,到六楼电梯门一打开,就见到了等在电梯门边的杜怀生。

  楼子民跟在祝白果身后出电梯,看到了电梯边微垂着头的少年。

  上回见杜怀生,是快两个月前的事情。楼子民记得那是一个有些少年意气,单薄的总是冷着脸的少年。

  而现在这个……颓然沮丧的,不是单薄,可以说是憔悴到快如纸薄的少年,要不是祝白果走过去喊了杜怀生的名字,楼子民差点都没认出来。

  才两个月,变化也太大。

  不过……

  楼子民又看了祝白果一眼。变化大的,倒也不是杜怀生一个。

  两个月前他来接到的,是一个对家庭有着许多希冀,眼中还有几分天真的小姑娘。而现在,想来那份天真希冀已经被祝家那些人磨得差不多没了,小姑娘看起来已经成熟了许多。

  时常能与祝白果见几面的楼子民尚且如此觉得,更何况杜怀生。

  从前迎着烈日顶着寒风一起为生活奔波的乡下小姑娘,这会儿衣着光鲜,之前健康的小麦色肤色此时已养得白若凝脂,眉眼间也润出了几分高贵气质……

  本就活在泥沼里,现在都快被麻烦压陷进去半身的杜怀生只抬头看了祝白果一眼,就又重重地垂下了头,再生不出与其对视的勇气。

  祝白果唤了杜怀生去走道窗边说话,楼子民自觉地避开,只守在了电梯附近,能看到他们的地方。

  然后他就看着,初时在小姑娘的追问下,那少年的面颊都快烧出火,却闷着头长久不发一言。而后也不知小姑娘冷笑了一下,又说了一句什么,少年才开了口。

  这一开口,后面的事情就快了。

  不过半小时,他们就离开了医院,当然离开前祝白果冷着脸去给医院交了一笔钱。

  楼子民本就对事情只知道个大概。看最终的结果,小姐这朋友的麻烦果然只是钱而已,于是回到车上之后,也并未深问。

  就是可怜,看那当初有几分傲气的少年都不敢抬头直视祝白果的样子,估计那曾经朦胧的心思该是要止步了。

  只能远远看哑剧吃瓜的楼子民却不知,之前祝白果是怎样忍耐,才能绷住劲儿给杜怀生解决了问题。

  【医院那边结束了,要视频一下吗?】

  【(对方已取消)】

  【还在生气吗?】

  【医院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杜怀生的确是因为要给他母亲凑手术费准备卖自己才红的,不过他准备卖的不是器官,是寿命……他把母亲送到医院的第二天就有人联系了他。】

  【连四方镇这么小的地方,医院里都有收买寿命的人。看来买卖寿命的人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

  【马上要经过我在镇上读书的学校了,要视频看一眼吗?】

  【(对方已取消)】

  【哼!】

  当宋秋意彻底醒来,手机屏幕上祝白果发来的最新一条消息,也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前的了。

  明明就只浅酌了一口。

  那灵酒比酒心巧克力也厉害太多了吧……

  上回吃过酒心巧克力,心里头憋憋的感觉就被烧没了。

  这回喝了口灵酒,咋没觉得舒服多少。

  早知道就不喝了……

  宋秋意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脑袋,一边胡乱想着,一边往上翻看祝白果之前还说了什么。

  而后指尖停在了那一串表情包的页面上。

  这?

  谁?

  谁这么幼稚发这些……

  不能是我吧!

  宋秋意头更疼了。

  片刻后,宋秋意打过去的视频被祝白果拒了。

  只有条信息传回来。

  【在车上,颠,不方便】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宋秋意盯着那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快一个小时没挪地方。

  还好,祝白果又把视频打了回来。

  两人皆没说前一天晚上的不愉快,祝白果也没提之前总得不到回复的信息和怎么也打不通的视频。

  村口高高的树,地上古朴的土路,远方的绿色大山,村里热情的狗狗和小孩,那些屋舍与路人……

  宋秋意看着视频那端的景色,听着祝白果轻声细语说起那些从前住在村中的旧事,眉目渐展。

  那个村子,看起来就比祝家正常很多的样子。

  宋秋意刚生出的想法,下一秒就被祝白果亲手斩断。

  那是一个平平常常,扛着锄头约莫四十多岁的农家汉子。镜头里,祝白果如和其他村人打招呼一般,唤了他一句“古叔”。

  汉子憨厚点头笑:“小白果啊,这是富贵了回村里来看看吗?”

  从村头走到现在村中心左右的位置,宋秋意已经听到不止五个人说这样带些调侃的话。多是好奇,没什么恶意,那头祝白果皆是笑笑四两拨千斤地过去了。

  偏偏,到这个姓古的汉子时,一切都不同了。

  那汉子一开口,那边的画面肉眼可及地抖了抖。

  祝白果虽无法将灵气带出柜子,但是她的身体是被灵气一次次地冲刷改造着的。原本她在乡下野惯了,力气就比得上一个成年汉子,身手当初一个打殷尧他们三个也不虚。现在身子更好了,力气与五感皆又有提升,拿着手机上坡下桥十分稳当,比专业的摄影跟拍还要稳。

  这会儿那边画面一晃,原本半躺在豆袋上的宋秋意就一下子坐了起来。

  果不其然,后面有事。

  那边的祝白果没有挂断视频,不过却把手机收了起来,宋秋意只能听到声音,看不到画面了。

  宋秋意就那么听着……祝白果找了个修屋子的借口,把那个汉子骗到了她以前住的地方。

  然后……逼供。

  宋秋意一开始还不明白祝白果怎么能前一秒喊人“古叔”,后一秒变脸把人骗去逼供了。

  可听着听着,就摸着点儿边了。

  前阵子祝白果和祝锦城在修仙史课上,被钱清再次转换命格的手段坑了一把。虽说放学后就把那咒术第二次解开了。但是那天晚上,祝白果和祝锦城都做了好几段不太好的梦。

  一开始第二天早上祝白果还没细说那些梦。直到她上学时知道祝锦城也做梦了,还是类似之前那样找回记忆的感觉,后来才抽时间与宋秋意细说了。

  “给口米汤活着就行,还喝什么奶粉。”

  “为什么不打她?不会处出感情了吧?要不我送孙老头那去养着?”

  “别读了,人脑子都废了,还读个狗屁。”

  祝白果在盘问那个叫古叔的男人时,提到了的那三段话,就是她那次梦到的那个看不清眉眼的男人在她梦中说过的。

  那会儿祝白果还说呢,她总觉得那男声耳熟,就是记不起来。可惜了她以前没有现在引气入体后的记忆力和听力,不然一定能想起来。

  如此一想,宋秋意不难明白祝白果为何在那古叔开口和她打招呼后,做出了如此的决定。

  看来,这回是记起来了啊。

  有意思的是,那个男人面对祝白果的询问,一开始装傻,又是避而不答又是转移话题,还高声呼喊似是想找人来救。

  结果祝白果出去唤了两只狗来舔他脚心,没舔几口,就问什么说什么了。

  宋秋意不知祝白果是哪儿学来的这种问话手段,只能说……真的绝了。

  半小时后,祝白果问完了能问的所有,随手取了块院子桌上干掉的抹布塞进汉子的嘴里,看着院中那棵高大的银杏树恍恍惚惚许久,才重新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掏出来一看,才发现原来之前自己以为挂掉了的视频,其实一直连接着。

  所以自己凶神恶煞,唤狗逼供……还有那些陈年旧事……宋秋意都听到了吗?

  祝白果微颤了手,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逃避地挂掉这个视频。

  “你,都听到了吗?”祝白果幽幽开口。

  “嗯……你别难过……”宋秋意温和道,而后深呼吸了一口,垂眸看了一眼手边被自己捏成一团的金属,好不容易才把那句“打死他算我的!”咽了回去。

  气死了!气死了!

  在之前的半个小时里,宋秋意不敢出声打扰越问越阴冷消沉的祝白果,只能自己听着那汉子的那些回答,越听越生气!气到把金属当他捏成球都不够,简直想放进嘴里大咬几口才能解恨!

  什么东西!

  都什么东西!

  之前她们还在猜是不是钱清在祝白果小的时候,知道两个女孩被换了,但是已经沉迷饲养祝锦心不可自拔,所以出手换了两个孩子的命格运道。

  原来从换孩子开始就是钱清干的!这?亲妈?

  还不止换孩子!

  就因为当初在石母山养胎的时候,有大师说过她腹中的孩子是逢凶化吉的命格,她怕换了孩子,亲女命格逢凶化吉会找回来,就特地寻了克亲命格的人养着!

  不但养着,还要虐着!用孤寡凶残恶意,把那层逢凶化吉压制下去。

  所以,才有不让喝奶粉,只给喝米汤。才有打孩子,才有不让读书……

  为了压制祝白果,钱清还舍了个人手在麋尾村日日监视……一监视就是十几年。

  这是亲妈能干的事儿?这都不是人干事儿!

  光是这么听着,宋秋意都简直气到想给钱清和那汉子一人来几爪子!

  祝白果把汉子手脚的绳子绑绑牢,嘴里的抹布塞塞好,一边往外走,一边轻声道:“没难过,就是没想到,事情真的是这样。其实我开始懂事的时候,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了。小时候,老太太天天和村里人比划说我偷吃,见天地拿着手臂粗的棍子从村尾追打我到村头,又从村头打到村尾,就是我跑去别人家躲,她也会追进去打……可是,那棍子落在身上却不怎么疼。家里再有点儿什么吃的,她也还会摆在灶边,不会收到有锁的碗橱里。我吃,她打,还继续放那,我还吃,她又打……现在想想,可能是打给那个人看的吧。”

  出了院子,祝白果把院门锁好,开始往山上走,站高了些,又回头指了另一个方向也和村子离得有些远的一个屋舍给宋秋意看。

  “村西那个荒废的院子,以前住着一个姓孙的老头。村里的小孩都被教育不要往那边去玩。听说他是对自己的孙女动手动脚,才被儿媳妇从村里赶出去,在那边的荒屋自生自灭的。现在差不多死了七八年了吧。”祝白果说着,笑了一下,“古……那个姓古的,承认了。老太太要是不打我,他就会把我送去给孙老头。毕竟孙老头被子嗣厌弃,也是孤寡的坏命。”

  宋秋意心里像是刀搅一般,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一个字。安慰的话语,太轻,轻到在那样沉重的过去面前,无足轻重。

  而似是陷入回忆的祝白果,似乎只是想倾诉,也并不需要什么回应。

  “现在想想,我病了,她打我,把我打进了村医家里,村医看不过去拦了她,把我治了。初中的时候,不给我念书,要打我,直接去学校里打,闹得很大很难看,然后学校的领导都看不过眼,直接来村里普法九年义务教育,我平安地读完了初中。到我考上高中,又打我,不让念书,又去学校打,在老师办公室要撕我毕业证和录取证书,结果被拦住了,差点把记者都闹学校去。姓古的当时已经在村里结婚生子也不想搞出太多是非,就睁只眼闭只眼地让我去读了高中。那时候她去办公室闹那么大,结果最后证书上连个折痕都没有……其实这几年我是有些猜想的,只与她提了,从未得到过承认。我就开始觉得……那些猜想可能只是我的幻想罢了。没想到……”

  祝白果说那些话时,视频的镜头总是向着山中景色。

  但是宋秋意那是什么耳朵,只从声音都能共感到那些悲伤。

  难怪,难怪祝白果给了祝家的人那么多机会。即便他们大多数并不友好,她还是努力想要做好一些,就连对钱清……都一直没有放弃。

  所以是因为一直隐隐觉得,一个人的好坏,并不全在她的作为之上,要给出更多的机会更多的观察。免得……再次错过么。

  可惜,她的亲生母亲,最终还是让她失望了。

  那是不值得给机会的……真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