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京市北郊新开盘没几个月的别墅区只零星几处光亮。

  钱清带着两车人悄无声息地在黑暗中驰近目标别墅,力求最小动静最快动作带走那个女人。

  之前四月底的月考,祝锦心从9班直接跌去了17班,距离最尾的18班不过一步之遥……那些深夜不灭甚至亮到清晨的灯光,日日红着都消不去肿的双眸,心心的努力与难过没有人比她看得更清楚。

  本不至于如此。

  地基不牢,大厦越高越易崩塌。

  钱清很清楚,如果没有第一次的交换命格改变运气,一直只靠祝锦心自己的努力,怕是还能比现在的境况强些。于是心愈疼,愈愧疚。

  什么天意,什么无法控制,她才不信。

  天下之大,那秦大师收了钱办不了事,自有收钱能办事的。

  只是要付出的寿命,钱清却是不敢再用自己的了。

  新寻到的高人说了,这种术法,还是血亲的寿命更好用。

  幸好,大量的钱撒下去,这人终于还是被她找到了。

  现在才五月,距离高考还有一段时间,足够心心重新跟上。

  本来这动手抓人的事儿也用不上钱清亲自跟一趟。只是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快些抓到人,送去为心心转运改命,容不得事情有半点错漏。之前那人连着看守一起不见,实在让她心有余悸,无法在幕后等着。

  只是钱清没想到,她这一亲自出马,就看到了了不得的东西。

  灯火通明的院落,烤肉与酒香气四溢,草坪的秋千椅上,发福的中年男人乐呵呵地搂着穿着旗袍的女人。

  在遥遥看清那两人的瞬间,钱清甚至都没等车停稳便一把拉开车门冲了下去,更是没注意到后面两车的打手连车都没下就被暗处的人封在了车里。

  “方婉婉!祝忠言!”钱清一脚踹开院落的篱笆门,三两步冲到了秋千椅前,怒指,“你!你们两个还要不要脸!”

  方婉婉似是受到了惊吓,整个人往祝忠言怀里缩了缩,却是在男人看不到的角度勾了唇角対钱清笑了一笑,慢悠悠地伸手将垂落的卷发勾回了耳后。

  “生什么气啊,这又不是你第一次见到我的女人。”祝忠言半点没有被抓包的慌乱,悠哉哉地抬手指了指一边廊下的烤架,“来都来了,一起吃点?”

  “天下女人都死光了?你非要去搅和她?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是谁!”钱清气到浑身发烫。

  “哦?她是谁?你一表三千里守寡十几年的表嫂?”祝忠言伸手抬了一下女人的下巴,笑道,“你是谁呀?”

  “坏死了你,刚才还说我是你的小宝贝,现在就不记得了吗?”方婉婉伸手轻轻锤了一下祝忠言的胸口。

  “呵,记得。”祝忠言攥住了那锤来的拳,转头対钱清笑了一下,“你那一表三千里的表哥死了十几年了,我替他慰慰妻呗。”

  钱清差点被恶心吐,上去就想一人给一耳光。

  只打人的架势起来了,手却被挡住了。

  也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人,人高马大黑着一张脸挡在了秋千椅前,一看就是标准的保镖模样。

  钱清终于记起了自己的两车人,回头一看,那车边也站了好几个挡门的,自己的人一个没下来。

  “祝忠言你什么意思?”钱清气到极致,反而冷静了几分。平日家里的安保都没这么严密,这里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意思,保护一下我的小宝贝咯。”祝忠言漫不经心道。

  钱清呸了一声:“你别恶心我。我不管你怎么和她搅和到一起的,你去找其他多少个女人我也不管你,这个女人我今天要带走。”

  “带她去哪儿?去送十年寿命?十年够不够给祝锦心转运啊?还是现在要二十年了?”祝忠言笑,“你舍得用你的命去做无聊事,我可舍不得我的小宝贝就这么老了。”

  钱清如遭雷劈,彻底愣住,迟迟才转动了脑袋看向方婉婉难以置信道:“你告诉他了?”

  方婉婉更难以置信:“不会吧?你不会觉得你夺走了我的女儿,又关了我十几年,最后还想要我的命,我还会把那些事儿都瞒着吧?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所以……是连祝锦心的身世都说了么……

  钱清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心口的衣裳,恨恨道:“你个蠢货,他不过当你是个新鲜玩物,心心可是你的亲生女儿!”

  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一月前方婉婉跑了,钱清也曾担心过她会去祝家找祝锦心,暗处派了不少人跟着女儿上下学,一直没等到她。钱清还以为这女人知道什么是対心心最好的,知道进退,没想到她居然直接去找了祝忠言。蠢货,太蠢了……祝忠言都知道了,心心怕是没法在祝家待下去了。

  “亲生女儿又怎么样,你対你那亲生女儿也不怎么样啊。你不能要求人人都像你似的対她无私奉献吧。再说了不管是什么人,都比不上我待老爷的心啊。”方婉婉看着钱清铁青的脸色就觉得爽,忍不住又继续道,“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是个新……”

  “钱清啊。”祝忠言打断了方婉婉的话,松开人从秋千椅上下来,又拍了拍隔着两人的保镖让他走开些,慢悠悠走完最后两步走到了钱清面前,玩味一笑,“我今天才发现,你真的蛮有意思。除了祝锦心,你还能抓住别的重点吗?我现在知道了祝锦心是你从婉婉那带走的,那就是也知道当年祝白果和她身份的交换不是偶然了啊,你换了我的孩子,不怕我生气吗?不但换孩子,还把祝白果的运道转给祝锦心,你很可以啊。”

  事已至此,钱清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只恨自己之前没多派几个看守去,竟被方婉婉逃了出来,还找到了祝忠言。

  难怪,难怪最近祝忠言这段时间越发阴阳怪气,总是提她的白头发,皱纹甚至松弛的皮肤……原来是早就从方婉婉那里知道了她想给祝锦心再次转运的事情,估计猜到了最后是自己给了那十年。

  不过祝忠言的话也提醒了她一件事,虽然不知道祝忠言为何忍耐到现在,但是她应该在祝家有动作之前尽快带心心走。

  钱清抿了唇不发一言转身就走,祝忠言眯了一下眼只一语便让钱清那抬起的脚又落了回来。

  “不过呢,两个都是我的女儿,送走一个带回来一个,运道周周转转都还在我祝家,我呢也就原谅你了。”

  祝忠言说话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几分无根的轻飘,可落在钱清的耳中,却重若擂鼓。

  方婉婉不曾想过祝忠言会在此时揭开此事,一下瞪圆了眼睛,问话都到嘴边了,然后看到回转过来的钱清那青青白白快不似活人的面色,又把话咽了回去。

  怎么会……这就揭开了这件事。不是说要在钱清觉得最幸福的时候,再把最美的一切撕碎么。为什么会是现在?

  两个都是他的女儿?钱清觉得这是祝忠言说来刺激她的假话,荒谬至极,傻子才信!

  可哪怕百万分之一的可能祝忠言说的是真的,她也是承受不住的。

  “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钱清倔强地昂起头,努力用轻蔑掩盖她的慌张。

  “你不信,自己去验咯。”祝忠言呵呵笑了两声,也不绕弯子,直接伸手在头上前后左右一通拔,话音未落,一把头发就递到了钱清手边,“你那亲爱的远房表哥啊,他是真的无后哦。还有你不好奇么,被你关了十几年的人,怎么会用一个月就能养得这般娇美。要是你不是十几年都没去看过,说不定还能早几年知道哦。”

  钱清怔怔看着祝忠言伸过来的手,方婉婉亦是。

  直到钱清一把抓过那些头发,飞快转身走人,方婉婉偷偷看了一眼祝忠言的脸色,才重扬了笑脸在钱清身后补了一句:“这些年谢谢你帮我和老爷养女儿哦。”

  走出院落灯光范围的女人,肉眼可见的踉跄了一下。

  车来,车走,有光处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梦。

  祝忠言目送那些车驶入黑暗,而后慢慢抽回被方婉婉抱着的胳膊,把人往远处推了推,冷笑道:“满意了?”

  方婉婉莫名心慌了一下,不过很快又娇笑道:“满意满意,现在咱们的事情不用藏着了,等我见了心心,可要好好疼疼她。”

  “呵,怎么疼?用十年命疼?”祝忠言冷下脸,“我是问你,你故意放出去消息把人招惹过来,现在满意了没有?”

  “老爷……”方婉婉撑着笑,努力想辩解,只看着周围多出了的这些保镖,眼珠一转又提了另外的事,“我哪瞒得住老爷啊,老爷的这些布置,不都是默许了我……”

  祝忠言摆摆手,不欲听废话:“你在那别墅待了十几年都不急不躁,为什么突然这么急想要搞崩我们夫妻的关系?”

  方婉婉张了张嘴。

  “所以前些天我的体检报告是你拆过看了是吧?怕来不及上位分不到钱了是吧?”祝忠言冷笑。

  明明是满院的光亮,方婉婉却从祝忠言的面上看到了满满的阴霾。

  是的……就是这样……

  不然呢?

  听了他的话,交出了女儿,忍了十几年,像个工具人一样留在那个别墅,能见到的只有一个看守,还有一年来不到几次的他。

  难道她不该有更多的回报吗?明明他也说过喜欢她,等折磨够了钱清,就会娶她……他不是已经折去了钱清的骄傲吗?不是已经驯服了那个女人吗?不是已经觉得钱清任他摆布已经没了从前的新鲜么……为什么还不够,自己还要等多久?

  都癌症末期了,不快点把钱清拉下来,这男人一死,她还有什么指望。

  一向捧着祝忠言的方婉婉,觉得害怕又委屈,低了头不说话。

  可下一刻,下巴却人一把捏住抬起,强制她看着面前的男人。

  “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设计她?她生是我的妻子,死也是我的妻子,这个世界上,能伤害她的,只有我!”祝忠言紧紧地捏着方婉婉的下巴用力抬高,一字一顿道,“听明白了吗?”

  尖刻的话语刺入耳中,脖颈的疼痛捏碎了方婉婉最后一丝侥幸,她说不出话也点不了头,只能含泪呜呜着表示懂了。

  祝忠言冷笑撒手,甩出的手力道极重,本就纤瘦的方婉婉一个没站稳,直接跌坐到了草坪上。

  前一刻钱清在时,两人还如夫唱妇随般共举屠刀。钱清刚走,那人的刀就向自己而来……

  方婉婉懂了,不管她和钱清有没有病,祝忠言是一定有病的了。从十几年前,不……应该说从比十几年前更早的时候,这个人就已经病到没治了。

  要是没病,怎么会找上自己,先让自己和他在一起,又设计让自己嫁给了程疏。那个男人啊,温润如玉,难怪钱清都嫁给祝忠言了,还対他念念不忘。可惜,那个女儿不是程疏的。不过,如果是他的,这些年也没办法好好生活在祝忠言的身边了吧。

  这是怎样的神经病啊……纵容自己的妻子,偷换孩子更改运道,付出所有的爱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却不是心上人的孩子,而是丈夫的私生女……

  这足以彻底毁灭那个女人吧,那个厌恶着丈夫,却给他的私生女付出了十年寿命的女人。

  毁灭……

  被松开下巴的方婉婉低头猛咳,却是震惊地瞪圆了眼睛。她知道了,知道了祝忠言为什么放纵她引来了钱清。

  他不是想纵容自己,他是想带走他的妻子。在带走之前,先撕碎那织了十几年的美梦。

  方婉婉抬头,看清了祝忠言眼中的凉薄与疯狂。

  是了,他已经疯了的爱和恨,都只关于钱清,而自己只是个不自知的工具人罢了。

  可笑极了,她还以为自己和那些在他身边来来去去留不了多久还被奇怪癖好折磨的女人不同……她还以为自己十几年的陪伴与正常的相处是特别的……她还给他生了个女儿啊!他居然対她全无一丝在乎。

  不……或许不止自己……祝家的那些孩子,他也并不在乎吧。他们养在何处,运气如何,是否被爱,他真的有一点在乎过吗?

  血脉尚且如此,自己之前又怎会觉得他的宠爱都是真的……

  或许,只有他布局十几年,想要毁灭钱清的那些爱和恨,才是真的吧。

  真的,太可怕了……方婉婉低下头不敢再看祝忠言。

  开远的车上,钱清将手里的头发攥得紧紧,压根不敢去深想哪怕一点点。

  直到回了栖元山的别墅,站到了祝锦心的房门前,钱清才缓缓张开手,把深陷在指甲印的那些头发抠出来暂时塞到了手提包的夹层里。

  夜已深,门缝漏出的是徒劳无功的灯光。

  钱清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打开,看着里面乖巧看向自己的女孩,幽幽道:“听说梳头能缓解疲劳。心心,妈妈给你梳梳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