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纵意到了营帐外,磨迹半天不敢进去,她小心翼翼地趴在门上偷听了一会儿,没听见公主的声音,这才放心。

  “崔大人,你找我。”张纵意推门而入,崔怀谦正和刚才的白袍男子交谈。

  “纵意,你过来。”崔怀谦朝她招手,白袍男子也转身看她。

  “这是江希杰,我的师弟,雍王府的宾客,现在任雍州广乐府按察使。”

  江希杰冲张纵意微笑颔首。

  “见过江大人。”张纵意弯腰拱手。

  “当不起,当不起,张大人抬爱。”江希杰语气温和,亦是朝她回礼。

  抬爱?

  张纵意有些诧异,如果说崔怀谦对她算是赏识,那江希杰的表现就像是上级见了下级一般。广乐府按察使,怎么着也比她一个随军参谋地位高吧,还是雍王的宾客,能跟着公主巡视军营,怎么对她这么客气。

  不对劲,张纵意小声嘟囔。

  “张大人的刀,可否借我一看。”江希杰指着张纵意腰间的刀,她点点头,递给江希杰。

  江希杰双手接过,细细打量后忽然伸手弯指一弹,力道之大让整柄刀都震颤。

  “好刀,好刀。”他由衷称赞,用手拂过刀身。

  “是昆吾石打的。”一旁的崔怀谦开口,难得带上笑意。

  江希杰感叹:“阔别师父多年,没想到今日竟能得见这柄昆吾。”

  “什么啊?”

  见张纵意露出不解的表情,江希杰赶忙解释:“张大人不知,我和怀谦师姐曾在麟州拜师研学,师父得道之日,脚下终年积雪的昆吾山突然融雪,露出一米大小的圆形岩石,师父便取下来,名为昆吾石。”

  “石头而已,能打铁就是个铁矿石呗,这有啥稀罕的,西昌城有好多这种铁石。”她不以为意。

  “这石头里蕴含着师父的道意。”崔怀谦摇摇头,“并非寻常东西。”

  张纵意做出无奈的表情,本以为崔怀谦这师弟是个正常人,没想到也是个神棍,连带着还一个师父老神棍。

  还什么得道成仙?

  张纵意眼珠转了几圈,突然问江希杰:“大人的师父还活着呢?”

  “这……这是自然,师父如今应该还在长京。”

  还好还好,她松了口气,什么道不道的张纵意根本不在乎,她就是怕张意她爹张卫是两人师父。

  不过这刀的来历确实不明,按照记忆,这刀是张意父亲打的最好的一柄刀,藏在地下是为了不出差错。至于什么昆吾石,是谁人让张卫打造的,这些她通通没有印象。

  “张大人时常带着这刀,可有什么感悟没有?”江希杰带着期待看向她。

  张纵意点点头,很认真地说:“有,这刀没刀鞘,经常划破我的衣服。

  “寻常刀鞘自然是配不上这刀,你配这刀一年,竟然一点感悟都没有?”崔怀谦讶然,有些不信。

  “崔大人要真说没有吧,也不是,就是在战场上拿着这刀,感觉自己跟变了个人似的。老有一股杀意。”

  江希杰同崔怀谦同时看向对方,两人点点头。

  “哎哎,干嘛干嘛,两位大人你们想干什么?别想打我刀的主意。”

  张纵意嚷嚷,劈手夺下自己的刀抱在怀里。

  “张大人多虑了,今日得见昆吾,已经是我的缘分了,怎敢奢望得到。”江希杰赶忙拱手赔罪。

  “崔大人,您找我来倒是有什么吩咐啊。”张纵意挠头。

  崔怀谦拿起桌上的一封手令,上面盖着杨恭羽的将印:“谨遵常乐殿下令,调你去下野公主府兼任羽林校尉。”

  “恭喜张大人高升。”江希杰朝她道喜。

  张纵意感觉脑袋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耳朵阵阵轰鸣,再也听不清之后这两人同她说了什么。

  羽林军是皇家禁军,自从苏云琼被分封到下野来,皇帝便拨了三百羽林军保卫公主府。如今调她去当这个羽林校尉,可不是在公主眼皮子底下过么?

  女妖精,真的会吃人啊!

  “崔大人,我舍不得你,我不想去啊!”她蹲下去一把抱住崔怀谦的腿,大声哭喊。怪不得刚才江希杰对她这么客气,那雍王跟常乐公主是亲兄妹,自己成了公主的“保安队队长”,自然是跟他关系近了。

  “纵意,杨将军也已经同意了,况且你只是兼任,飞虎军的职务依旧替你保留,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便跟希杰去公主府。”

  崔怀谦不为所动,抽出被张纵意紧紧抱住的腿。

  得,妖精来报复我了。

  张纵意面如死灰,失了神智般爬起来,摇摇晃晃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营帐。

  江希杰看着张纵意失魂落魄的模样,摇摇头:“怀谦师姐让我如此安排,真的合数吗?”

  “师弟尽得师父术法真传,你观张纵意,可算出什么来?”崔怀谦反问他。

  “我不演前运,只推当下。此人的命数倒称的上一个奇字。但公主府气运尚浅,只怕是容不下他。师姐的命理算得极好,应当能看出他的不同来,留他在军营只会百利而无一害。”

  崔怀谦开口,转了话题:

  “今日得见公主,与前些年却又不同了。”

  “如何?”

  “宣仁三年,我同段典师弟结束研学,进宫面圣时,曾见过幼年的公主。那时我心高气傲,便偷偷给公主卜卦,只得了个安字。公主本是皇家,运势承袭国运,也称不上好坏。宣仁十一年,公主十三岁便被封到下野,封号常乐,结果自是合卦。可六年过去,今日一见,卦数便又不同了,我竟看不出结果。”

  江希杰听的出神,没想到一个人既定的卦数还能出现变化。

  “听师兄所言,难不成同这张纵意还有些关联?”

  “师父曾对我说‘卜卦卜的便是时势’,天时不会轻易变幻,但势可察。张纵意我也算过,她的卦数亦是奇特,今日公主只见其一面,便替她定下了羽林校尉。固然,其中有拉拢我飞虎军的意图,可恰好昨日我也同将军说起此事。若非命数如此,又为何不是旁人,而是张纵意呢?”

  “况且,师父的昆吾石被她打了刀,用的很是顺手。我们三人离开师门做什么,师父嘱托的事情,你可不能忘了。”

  崔怀谦一提点,江希杰目瞪口呆:“难道师父当时断出来的人……”

  崔怀谦点点头。

  “伍庆,我明日便要走了。”张纵意回营收拾着行李,不过一套盔甲,几件随身的衣物,很快她便装点好。

  “晚上叫庄叔来吃顿饭吧,我一会儿进城买点儿酒菜。”

  “哥……”伍庆有些不舍得,兄弟俩人朝夕相处不过几天,便又要分离。

  她拿出些散碎银两揣进衣袍,拍拍伍庆的肩膀:“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去了下野又不是不回来了,只要咱们移驻别处,我自然会跟着走的。”

  张纵意把刀用布包好,背在身后起身出营:“我现在去城里买东西,你去找庄舅,一会儿见。”

  她明日便要去公主府做羽林校尉的消息如同长了飞毛腿,六千飞虎军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了。一路上遇见不少士兵都客客气气的朝她行礼打招呼,还有一些人在背后小声议论,说她是不是被公主看上了,不然怎么能火线提拔呢?

  张纵意毫不在乎,若是平常遇见这档子事,她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她见到公主,便想起了小时候看的《西游记》。

  荒山野岭的地方,坐着一位腿脚受伤的曼妙的女子,唐僧见了女施主心生慈悲,八戒见了女施主心生色意,孙悟空可头疼了,人迹罕至的地方遇见女子,肯定是妖怪变得啊!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她现在的心情,跟那只无奈的猴子很相像。

  她跑到马厩,本来想随便拉一匹军马出营,但崔怀谦的那匹黑马倒像是认识她一般,见她一靠近,便低头轻轻触碰着她的后背。

  她后背是那柄昆吾刀。

  “这,这刀这么好使?”她利落地翻身上马,刚解开缰绳,黑马便像有灵性一般跨出马厩,朝辕门飞奔。

  出来军营便是下野城郊,张纵意根本不用拉动缰绳,黑马便自己往城门口跑去。她信马由缰地往城中去,守城的士兵扫了一眼她的腰牌便很痛快地放行。

  不少百姓走在下野城的主干街上,街两旁有的是叫卖的小贩,形形色色的东西止不住地看着,即使张纵意坐在马上也看的眼晕。

  她拍拍马脖子:“马儿马儿,你若是听得懂,找一间你觉着好的馆子吧。”

  黑马打个响鼻,抖落马蹄跑起来,街中间的人都被挤到两旁,纷纷抱怨。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张纵意只得不停道歉,黑马缓住四蹄,停在一间酒楼面前。

  “军爷,您吃什么?”站在门口的店小二迎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哎,伙计,你怎么不让我进去呢?”张纵意皱着眉,伸长脖子往里瞧,大堂空落落的,没有一个人。

  “不好意思了,军爷,您要吃什么小人帮您送出来,只是今天我们这里边被贵客给包场,是不能坐人了。”小二对她连连打躬。

  “这贵客占地面积倒是挺大,包了整一个店。”她摇摇头,“走了,下次再来吧。”

  “您慢走。”小二朝她拱手。

  张纵意下来台阶,刚要上马,二楼的窗户便被人打开,红盈的声音飘出来朝下传:“张大人,贵人让你进来。”

  哪跟哪儿啊!

  张纵意慌了神,上马欲走,黑马却任凭她怎样催促也不动了,只顾低头吃着台阶缝中的草。

  店小二又迎上来:“军爷请进吧。”

  她认命的叹气,下马低头往里进,小二领着她上楼,敲响雅间的门。

  “进来。”是苏云琼的声音。

  张纵意硬着头皮推开门,进门便是跪下磕了个头。

  “公主殿下,张纵意给您请罪。”

  苏云琼绷不住脸了,使帕子捂嘴轻笑起来。她从未见过这般浮夸的人,倒也解闷。

  “张大人请起,坐吧。”

  “不敢不敢,我怎么敢跟殿下坐到一起呢?”张纵意从地上爬起来,陪着笑脸诺诺的点着头。

  “明日大人便是我公主府的羽林校尉了,这杯酒,就当恭贺大人。”红盈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苏云琼。

  “谢……谢谢殿下。”张纵意走到桌边刚要拿起酒杯,苏云琼却先捏住了。

  “坐吧。”

  “是……哎,多谢殿下。”张纵意咽了口口水,忐忑不安的坐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她感觉自己好像吞了一团火球,从喉咙一直滚到胃里,张纵意脸上烧红了,她咳嗽两声,晃晃脑袋。

  苏云琼却没想到张纵意如此不胜酒力,她叫红盈端来杯温水,给张纵意喝下去。

  “不好意思,殿下……我……”她刚说几个字,胃里便一阵翻涌,张纵意捂住自己的嘴,跌跌撞撞跑下楼。

  “呕!”张纵意扣着嗓子,扶着酒楼门口的石狮子好一阵吐,脚步虚浮的走下台阶,踩着马蹬爬上去。

  黑马已经吃光了台阶缝中的草,正摇晃尾巴和脑袋驱赶蚊虫。

  “我说,你是吃饱了,我肚子里可啥也没了。”她拍拍马脖子。黑马跑起来,她又顺路买了些酒菜,驾马回到营地。

  张纵意在马厩中拴上马,提着买的酒菜进了伍庄的营帐。

  “来,纵意。”

  “意哥。”

  伍庄正跟伍庆正对面坐着聊天,见她进来了,两人连忙站起身。

  “叔,庆子,你们坐。”她笑着坐下,将酒和菜摆在桌上。

  伍庄摸摸下巴上的胡茬,揭开酒的封泥闻闻:“好酒啊,花了你不少钱吧。”

  “哪有,找了个小馆子买的。”她笑笑,伍庆把菜摆好,伍庄倒了三碗酒。

  伍庆闻见张纵意身上的酒味,打趣她:“你身上怎么有酒味儿,不会是偷喝了吧。”

  “哎,遇见公主了。”张纵意叹口气,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出来,“要不是我装醉,怎么能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