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琼只站在不远处看了一眼,便心里发毛不敢上前。她退出去,铁青着脸告诫伍庆悉心照料,便同红盈回去花厅。

  “都让开吧,我哥没什么事了,他要休息。”伍庆站起身拦住想要往里冲到羽林卫。他将手中铜盆的血水泼出去,也不管众人的谩骂,关上门拉好门闩。

  “行了,公主走了。”伍庆凑到她耳边小声说。

  “奶奶个勺……”张纵意咬着牙慢慢睁开眼,白挨了二十多下军棍,她一开口就是脏话,“杨恭羽竟然给我玩真的……大爷!”

  伍庆露出不解的神情,她瞧见后叹口气,慢慢地说:“我是假装被赶出来的,庆子,可你不该来。”

  张纵意不敢动弹身子,便使手推他一下,“你过两天就回去吧。”

  “我回不去了。”伍庆苦笑,“哥,我是真的偷跑出来的,刀跟旁的东西都没带,我见你伤的厉害,便舍下东西跟同伍士兵说了一声,趁乱跑出来。我要是回去了,我爹非扒了我的皮。”

  “哎呀,你小子。”

  她听的心里热乎,泪淌下来。

  “哥,没事,我既然脱了军籍,在你身边当个随从就是了。只是你的身份特殊……可不能让旁人发现了。”伍庆傻乎乎的笑。

  “不,等我伤好利索,你加进羽林卫去。”她突然想起来,三百羽林卫自己不是砍了一个苏正吗?正好让伍庆填了这个空缺。

  苏云琼让红盈找了个跟张纵意去飞虎军营的羽林卫,叫他来前厅问话。

  “你且跟本宫将事情的经过仔细说出来。”苏云琼端着茶杯,寒着脸问他。

  “是……属下今日跟张大人去城外军营,里边有一处飞虎军的校场……”羽林卫跪在地上慢慢地将事情说完整。

  “欺人太甚!”听完羽林卫的话,苏云琼含怒又砸了一个茶杯,她原以为张纵意是个不忠心的,没想到竟然是自己判断错了,张纵意或许开始有不情愿,可这几日也整治羽林卫确实用心。尤其是她看见张纵意血肉模糊的后背,便是怎么也狠不下心对张纵意再想什么狠话了。

  今日飞虎军营蒙受冤屈,这一顿棍子结结实实的落在张纵意身上,却也将这常乐殿下苏云琼的心给打软和许多。

  “红盈,你去找府里御医给他瞧瞧。”苏云琼吩咐一声,见红盈出了前厅,她却怎么也坐不住了,想了一会儿,还是吩咐羽林卫带她去见张纵意。

  “是公主,马上就要来了。”伍庆从门缝处瞧见苏云琼赶过来,连忙朝张纵意报告。

  “莫开门。”她冲伍庆打了个手势,伍庆点头,闪到一旁。

  “大人,殿下来看您了。”羽林卫敲门。

  张纵意往腰间伤口处重捣一拳,耷拉下脸摆开哭腔,咬着牙说:“殿下……殿下别进来,属下身上尽是血污,怕脏了您的眼。”

  “张大人,”苏云琼尽力平静心情,“本宫叫了御医,一会儿让他给你仔细瞧瞧。”

  屋里没了动静,苏云琼拉住门环正要扣门,却猛然间听见张纵意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不值得,殿下!呜……属下不值得,当时来殿下府中……属下还是不情愿的……”

  “咚咚咚”三声闷响,苏云琼听出是张纵意在给自己叩头。

  张纵意压抑的哭声牵动的她心里也发酸,红盈此时正领着大夫跑过来,苏云琼摆手,两人退至一旁低头恭立。

  “今日杨将军的棍子把属下的脑子给打醒了,属下既然入了……入了公主府,便是殿下的下臣,就不能……不能再对飞虎军有什么期待。”张纵意声音哽咽,说话一度不能平静,还夹杂着抽泣声。

  “殿下,殿下恕罪。”又是三声响头磕完,苏云琼的手攥紧了门环,险些掉下泪。

  她转过身,红盈领着大夫朝苏云琼行礼,她叫二人起来,很温和的同御医讲话:“他不想要看病便不看了,你只管开好方子,让人熬好了送来。公主府内的药材,不管多名贵,你随意取用便是。”

  “是,殿下。红盈姑娘已同我说了张大人的伤病,属下开些汤药,再开些草药外敷,半月之内大人的伤必会好转。”

  “张大人,我回去了,你好生休息。”

  “公主走了。”见伍庆扒着门缝仔细确认完,张纵意连忙丢了手里蒙了几层布的砚台,摸到旁边小桌上的一碗水,有些费力的喝起来。

  伍庆从她手中接过空碗,又倒了一碗水。

  连着喝了三碗水,她才撂出来一个饱嗝:“这一场真把我哭累了。”

  伍庆接过碗却一下笑出来,又连忙捂住嘴:“你也太厉害了,我刚才在屋里看你演的都快听哭了,别说公主了。”

  “逢场作戏罢了。”她理松枕头垫在脖子下,将下巴摆舒服,“崔大人说的没错,公主和雍王是一伙儿的,上陵一战雍王结交到了西路军,飞虎军便算不得首要考虑了。今日我若不闹这么一出,杨将军的考量就废了。”

  “那你还走不走?我听我爹说,过不了几日,我们……额,飞虎军……便回永城了。”

  “先不走了,这儿也挺好的。”她露出笑脸,“既然得了公主的信任,那就得好好表现一下。要不怎么给飞虎军那边争取时间呢?”

  杨恭羽想用她当皇权和军权之间平衡的纽带,而她也有自己的打算。她心里的狮子虽然暂时屈居樊笼,藏起了尖牙利爪,装作温顺无害,但依然凶猛。

  “你要等等了。”她对狮子说。

  她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破开束缚,一飞冲天的机会。

  接下来十几日,张纵意时不时便能收到公主府送来的名贵药材和各种吃食。她吃的两眼冒光,不时对伍庆说自己上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伍庆顶了苏正的空缺,入了羽林卫。张纵意没法出门指导羽林卫训练,便写了不少飞虎军的训练细则,让伍庆交给执戟长,带着他们在校场操练。羽林卫们也逐渐接纳了伍庆的到来,整日在一起训练吃饭,彼此也都熟悉了。

  雍州的战事来的快去的也快,两周时间内打了两场胜仗,西路军连同飞虎军彻底将北胡人赶回到珠沁草原,凉王和他的叛军下落不明。王池飞给皇帝送完战报后便誊抄一份,派人送往飞虎军营,杨恭羽立刻叫来崔怀谦商讨。

  “有意思,有意思。”崔怀谦冷笑,“本以为飞帅会让将军功居最后,谁成想倒是将军领了头功,雍王殿下的边军是二功,他西路军倒成了老幺。”

  “哼,本将军看着飞帅就没憋什么好屁。”杨恭羽大声骂起来,一把撒了手中的战报。

  崔怀谦捡起战报,拍开上边的浮土。

  “给雍王殿下二功实则是给了皇家颜面,雍州的边军出没出力我们都是知道的,西路军要个末功,无非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但将军这个头功,实在是烫手。恐怕……将军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

  “什么打算?”

  “陛下看见战报,必会首先嘉奖将军,圣意难测,还请将军早作准备。”

  “最坏的打算……”杨恭羽仔细想着,“莫不是,让我从西北走了?”

  “并非没有这种可能。”崔怀谦点头。

  “如真如此,飞虎军后继无人。”杨恭羽叹气,望向帐篷顶,“永城的骑兵大营已经没了,全是步卒。其余驻防的六城也都是步兵为主。若是主力骑兵搭建不起来,冬日到来时北胡来犯,如何是好?”

  杨恭羽之前是西路军的骑兵都统,深知骑兵在跟北胡作战中的重要性,若无骑兵冲敌,西北的军队便是纸糊的,根本不能抵御北胡骑兵的凶猛冲锋。

  “将军,若到了这一步,那张纵意便不得不回来了。”

  “是了,永城的骑兵可以由他给我建构。”杨恭羽点头,这几日崔怀谦同他分析了不少,他倒是相信张纵意的能力,“只是他的伤,估计还得等几日才能好。”

  张纵意此时正趴在床上悠哉悠哉的哼着小调,她的伤养了十几日,昨日已经好利落了。

  “唉,这几日吃的我都胖了。”她捏两下自己的脸。

  “那今天的药还吃吗?”一旁的伍庆拧好泡了药的热布巾,隔着衣服铺在她腰上。

  “倒了就行,但送来的吃食得给我留下。”她笑道。

  “你这伤恢复的可是够快的。要是大夫来给你把脉,准要吓一跳了。”

  “也不看看我是谁!”她翻过身一个鲤鱼打挺跃起,稳当站在床上,摆出个威风的姿势。

  “哎呦呦……”劲儿使大了,帅不过三秒,她捂着腰又趴下来,伍庆连忙把浸了药水的布巾再次铺在她腰上。

  “十天了,公主派人来了三次。你都没有开门,估计她也要亲自来了。”她趴了一会儿,让伍庆收了布巾,自己慢慢坐起来。随后她走到一旁桌子上,伍庆帮她洗笔研磨,她拿出几张纸提笔练字。

  写的还是她自己的名字,写出的字却和上次不一样了,倒是有了几分洒脱意。

  不知道用尽了多少张纸,她耳朵边突然传来一声银铃似的轻笑。

  “殿下……属下张纵意拜见……”

  苏云琼按下她的肩膀,示意她不必多礼。

  “张大人的字写的倒是有了几分风骨。”苏云琼取过一张瞧着。

  “不过刚练了几天,殿下您抬举我。”张纵意搁下笔,望着苏云琼。

  “张大人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么?旁的字也该练练。”苏云琼坐她旁边,提笔在新纸上写了她自己的名字,字形端庄,承了她的风华。

  “别的字……也会写几个。属下字认得不多,本来是没有如今的心思的。”

  见张纵意说的诚恳,苏云琼忍不住问她:“张大人这名字取的极好,想来令尊必是个有学问的,怎会不识几个字?”

  “嗐!”她挠头,向苏云琼道出实情,“殿下不知此事,我本来叫张意,是杨将军赏识我,托了崔大人替我取了纵意这个好名字。”

  “纵意。”苏云琼笑着喊来她的名字。

  “哎,殿下吩咐。”她赶忙说。

  “无事,我是觉着这名字很是好听,以后便如此叫你了。”

  “这……好。”她本想拒绝,但瞅见苏云琼脸上的笑,心思一转,便应下来。

  “去叫红盈传膳。”苏云琼对站在一旁的伍庆吩咐,“就传到纵意房里,纵意今日同本宫一起用膳吧。”

  “啊?殿下,殿下亲临探望已经是属下的奢望了,怎么敢同殿下一同吃饭。”张纵意摸不准苏云琼倒底是什么意思,因此不敢贸然答应下来。

  伍庆觑见二人心思不同,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走。

  “无妨,你的伤还未好,不便行动,不然该去前厅的。”苏云琼脸上依然是挂着漂亮的笑。

  这……怎么办?伍庆站在一旁给张纵意使眼色。

  “好,属下谨遵殿下吩咐。”她坐着给苏云琼抱拳弯腰作揖。

  伍庆也受了命令,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屋门,跑去前厅寻红盈去了。

  奇怪,她快速扫过公主四周,今日苏云琼出门竟连红盈也没跟过来,那这公主殿下自己过来到底是做什么?

  “纵意不如写写我的名字。”苏云琼将刚刚写有她名字的纸推向张纵意,张纵意应下,握着笔装模作样地比着开始写。

  她本没有动笔的心思,但公主的字摆在那里,她抄了几遍也记在心里了。

  “苏云琼”三个字原来是这样写的。

  难得她能抛开杂念静下心写字,待她写完一页纸吹干墨迹,放笔抬头,苏云琼正巧低头凑过来看她的字。

  写公主的名字是一回事儿,如今两人离的近了,“苏云琼”这三个字儿正从纸上飞出来,立成了公主的样子飘在她眼前,便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苏云琼的眉眼,如画般展在她面前,她便清晰的感觉这位公主是个可以接触的人。不似几日前虽华贵却像隔层玻璃的难以捉摸,此时此刻隔阂似乎消融,单看这人便叫她心里头欢喜。

  “挺好看的……不像是要吃人的妖怪。”她小声嘀咕,给自己的贪恋美色找了一个完美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