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晏禾一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大脑缓慢运作,昨晚哭到睡着之前的画面逐渐浮现,她都睡着了, 又是怎么进的房间?
许晏禾眨了眨眼,忽然想到:是少爷吗?
耳尖蹭的一下烧起来,许晏禾抓起被子蒙住脸,心跳扑通扑通, 震得她不知所措。
少爷在她睡着的时候,把她抱到了房间, 还帮她盖上被子,少爷平日里看起来冷冰冰的, 还总是笑话她, 但对她好的时候又很好。
如果她没有穿越过来,还留在孔府,那天买了龙须糖回家,拜了堂入了洞房, 当年的少爷是不是也会这样对待她?
当年……
一联想到当年,许晏禾嘴角的笑意陡然僵住。
她确实想念苑萍,想念以前的同伴, 但她现在不是很想回去,她还有很多订单没有完成, 还没搞清楚为什么刺绣可以作为艺术品挂在墙上, 她不愿意就这样回去。
但如果少爷对她很好呢?
可是其他人不好,那个大宅院很恐怖。
但她毕竟和少爷已经成了亲……
清晨七点半,许晏禾的大脑飞速运作, 思考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在左右互搏的自言自语中, 得出最后的结论。
——我的订单还没做完呢,不能回去!
她忽略了她可能再也回不去了这个事实。
许晏禾去卫生间洗漱,闻浔之前给她买了很多瓶瓶罐罐,让闻茜茜教她使用,第一层左边是保湿水,中间是精华液,右边是面霜。第二层左边是防晒霜,中间是粉底液,右边是眼影盘。
许晏禾从来没涉足过第二层,但闻茜茜教过她,看到闻茜茜熟练地在眼皮上涂抹颜色的时候,许晏禾在心里佩服:闻小姐真是秀外慧中,无所不能。
相比之下,她总显得笨拙。
她简单洗漱了一下,涂了点面霜,就去厨房准备早餐。
闻浔九点多才醒,打着哈欠走出卧室时,早餐已经放在桌上了,许晏禾正在阳台上晾衣服,昨天下雨,今天阳光明媚,许晏禾立即开始晒衣服晒被子,她好像永远忙不完。
她大概是老板最喜欢的那种“眼里有活”的员工。
闻浔想:许晏禾这种小呆子绝对不能企业里工作,遇到黑心老板,会被压榨得骨头都不剩。
闻浔坐在餐桌边,看着许晏禾在阳台上忙碌,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就是那个黑心老板,许晏禾是住在他家的可怜小工,不仅要做饭打扫卫生,一个星期考一回试,赚了钱还要分一点给主人。
白粥和点心都变得颇为沉重。
许晏禾挂完衣服回来,问闻浔:“少爷,我帮您把被子抱到阳台上晒一晒吧。”
“我自己来。”
许晏禾摆摆手,“没事。”
她二话没说就把闻浔的被子抱了出来,闻浔看着许晏禾的下巴抵着绵软的被子,心尖微动,他强迫自己转过视线。
许晏禾做事总是利索,闻浔早饭还没吃完,她已经来来回回好几趟了。
闻浔拿起手机,递给许晏禾,“你自己看。”
许晏禾疑惑地接过来,然后愣在原地。
是发差评的人,用微博给许晏禾写了一封道歉信。
【汉服·缝小仙:我出于打压同行的想法,故意在@小禾裁缝铺下单,并在评论区留下恶意虚构的差评,误导买家和其他网友,这是非常恶劣的行为,给许小姐造成了经济损失和精神损失,在此我郑重道歉,并且删除差评,还望得到许小姐的谅解。】
这大概是许晏禾人生中第一次收到道歉信,她把几行字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有几个看不懂的字,还专门去翻了词典。
“原不原谅由你决定。”闻浔说。
许晏禾没有回答,闻浔又说:“你可以不理会,也不是只有原谅和不原谅两个选项。”
许晏禾好像更认同这个答案。
不用原谅,或者不原谅。
如果觉得讨厌,就不理会。
“她道歉了,你不理会,这样辗转反侧的人就是她,抵消了你昨天流的眼泪,这是她活该,至于原不原谅,那看你心情。”
闻浔的人生哲理就是这样“无所谓”。
许晏禾想了想,做出决定:“我不想理她。”
“好。”闻浔用许晏禾的账号转发了这条微博,仅是转发,没有表态。
阅读量迅速增加。
许晏禾忽然笑了,露出浅浅的酒窝,她说:“谢谢少爷。”
“谢什么?”
“就是谢谢,我在想,如果我穿越过来之后没有遇见少爷,那该多可怕呀?”
如果那天她没有找到闻浔,那之后的人生简直无法想象。
闻浔和许晏禾一同陷入可怕的想象里,闻浔抬眸,对上许晏禾劫后余生的笑眼,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幸好是他,闻浔也觉得,幸好。
“少爷,早餐怎么样?”许晏禾问。
闻浔眉梢挑动,喝了一口粥,许晏禾把蒸锅里热腾腾的奶黄包夹到闻浔碗里,殷切地说:“少爷,多吃点。”
“许晏禾,你把我当垃圾桶。”
“哪有?”许晏禾大惊。
“这种保质期短的,你又不喜欢吃的,你就故意煮很稀的粥,然后让我吃光,”
许晏禾扁了扁嘴,心虚地说:“才没有。”
闻浔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鬼主意。”
许晏禾没有争辩,抿嘴偷笑。
许晏禾为了省钱,经常想办法让闻浔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解决一些临期产品,她觉得自己这是辛辛苦苦为了这个家付出,嘟囔着:“少爷您饭量大嘛。”
“把我吃坏了怎么办?”
“怎么会吃坏?都是好好的食物,煮熟了的,而且我也吃了呀,如果有怪味道我是不可能给您吃的,”许晏禾很不满意闻浔这种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语气,抱怨道:“少爷您总是一买就买很多那个、那个叫半成品,保质期都很短,真是很浪费钱的。”
“浪费的是我的钱。”
“那也不行,少爷要省钱。”
“省钱干嘛?”
许晏禾也被问住了。
她想说:将来生小孩养小孩,肯定是要花钱的,在过去都要花重金请产婆呢,现在的小孩子肯定更加金贵,她每次去公园,都看到一个小娃娃身边跟着好几个大人,有的拿奶瓶,有的推小车,真是金贵得要命。她想:她要是有了小孩,自己一个人都能把小孩照顾好。
但她不能说,因为少爷听不得这些话。
少爷讨厌嫁娶之事,讨厌在电视里看到拜堂成亲或者父母子女天伦之乐的剧情。
许晏禾脸上突然没了笑容,她咕哝道:“总归有很多需要用钱的地方呀。”
闻浔不知道许晏禾又怎么了,他吃光了盘子里的奶黄包,然后把碗筷放进洗碗机。
许晏禾下楼拿顾客寄过来的快递,回来的时候,闻浔告诉她:“许晏禾,你火了。”
“啊?”许晏禾下意识望向厨房,以为自己没有关好燃气灶。
“不是,是你的微博,被一个粉丝很多的人转发了。”
许晏禾依旧听不懂。
闻浔于是向她解释。
在许晏禾下楼的十几分钟里,她的微博先是被闻茜茜转发,随后转发量陡增,紧接着,这条微博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流量密码,突然变成了热门,然后许晏禾发布自己作品的置顶微博也被一个汉服大v转发,阅读量猛增到十万,现在还在不断上升。
许晏禾的微博账号和淘宝店铺关注量都在增加。
许晏禾翻了翻评论,都是夸她的。
【技法精湛又古朴,好特别。】
【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韵,虽然看起来旧旧的,但是特别适合汉服,像是敦煌壁画上的那种图案和质感。】
【和现代审美不一样。】
【这个蝴蝶真的美爆了,我第一次觉得蝴蝶花纹不俗,能不能授权纹身啊?】
【同样是手,我的怎么只能用来吃饭!】
【谁懂,我有一条纯白色马面裙,买了之后就压箱底了,简直是没法搭配衣服又昂贵的美丽废物,现在看来,它终于有救了。】
【绣蝴蝶竟然只要二十块,我立即下单】
【妈咪手好巧!!】
许晏禾被最后一个称呼吓住,她懵懵地问闻浔:“这是什么意思?”
“夸你的。”
许晏禾脸颊红扑扑的,眼睛被手机屏幕的光照得亮晶晶。
“她们都夸我的蝴蝶好看。”
“嗯。”
“她们说我做缝补可惜了,可以去做设计师,什么是设计师?”
“创造很多新东西的很厉害的人。”
许晏禾开心地说:“少爷,我好像知道为什么刺绣可以挂在墙上了。”
“为什么?”
“因为它本身就是好看的。”
许晏禾慢慢开始理解在现代社会,有些东西不是因为它的作用而珍贵,如果它给人带来了美的享受,也值得被喜爱。
闻浔笑了笑,提醒她:“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光临你的小禾裁缝铺,你要忙不过来了。”
许晏禾立即摇头:“忙的过来,忙的过来!怎么会忙不过来呢?”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能够撑起小禾裁缝铺,她立即跑回书房,开始缝补今天收到的裙子。
闻浔倚着门框看她忙碌的背影。
许晏禾好像有无限的精力,怀揣着无限的热忱,她变得越来越鲜活。
但忙碌的代价是,闻浔已经好几天没准时吃上饭了。
十二点半,闻浔饥肠辘辘地从电竞房里出来,只见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许晏禾窸窸窣窣缝衣服的声音。
她又忙得忘了时间。
闻浔尝试着自己做饭,但是在连续两次炒糊青菜后,他还是选择了外卖。
将近一点的时候,许晏禾从书房里飞奔出来,嘴里嚷嚷着:“不好了不好了,少爷你饿不饿?我现在就——”
闻浔正坐在桌边等她。
桌上摆了两荤一素一汤。
许晏禾讪笑道:“对不起啊,少爷。”
“过来吃饭。”
许晏禾显得局促不安,她吃饭的时候就一直偷瞄闻浔,闻浔沉声说:“我没怪你,以后要是没时间做饭,我就跟小区门口的中餐厅订包月的外卖。”
许晏禾连忙说:“不用的,我可以。”
“你可以什么?”
许晏禾支支吾吾:“我可以做完的。”
因为莫名被推上热门,许晏禾的订单陡增,光是让她绣蝴蝶的订单一天就有三单,许晏禾待在书房里的时间越来越久,有时候一天下来,水都喝不上几口。
可许晏禾像是不会累一样,她越忙碌就越开心,越忙碌就越充实。
“和在孔家做工不一样,我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就是喜欢,想一直做下去,再辛苦也没关系。”许晏禾说。
“你的身体吃不消。”
“少爷,我是吃苦长大的,我不怕辛苦。”
闻浔于是没有再坚持。
可许晏禾终究不是永动机,在高强度接单的第十天,她生病了。
病倒在她身份证生日的前一天。
那天闻浔出去买了早餐,回来之后迟迟不见许晏禾从房间里出来,他心生担心,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动静,他只好走到客卧门口,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小小的咳嗽声。
闻浔推门进去,看到许晏禾歪着身子躺在床边,长发散落在枕头上,看起来病蔫蔫的,两腮晕着不正常的酡红,双目也无神,直到看见闻浔走过来,才陡然集中视线。
她还是朝闻浔笑,但是笑容很勉强。
“我好像有点不舒服。”
闻浔翻出医药箱里的体温计,给许晏禾测了温度。
38度5,高烧。
他冲了退烧药,端给许晏禾,许晏禾整个人都写满了愧疚,好像生怕闻浔骂她,脖子都缩着,喝两口就要偷瞄一次闻浔。
闻浔坐在床边看她,他一直觉得疑惑,难道他对许晏禾还不够有耐心吗?为什么许晏禾总是怕他?
许晏禾喝药如喝水,尝不出苦。
杯子很快见了底。
闻浔问:“吃早饭吗?我端点粥过来。”
许晏禾摇摇头,“没胃口。”
“那就继续睡吧。”
许晏禾点头,她乖乖躺下,闻浔帮她盖好被子。
“淘宝店那边我先帮你挂个请假三天的公告牌,养病为先。你放在门口的包裹,我马上去快递站帮你寄掉,还有什么——”
闻浔话音未落,就感觉他放在床边的手被人碰了碰。
许晏禾从袖子里伸出手,和诗经里说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不一样,许晏禾的手细长但粗糙,手背上有冻疮留下的印子,指腹有茧,触感并不柔软。
但闻浔的心脏还是停了一拍。
许晏禾神色委屈,嘴角不自觉往下撇,生病让她看上去很脆弱,没了平日的生机,她勾了勾闻浔的小指,说:
“少爷,你不要生我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