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沙走石中, 羌人铁骑明显占了上风。
青宁军个个骁勇,在敌军的包围下毫不退缩,风沙迷乱视野, 回过神来以后, 立刻尽力站稳反击。
战马在风沙中难以站稳, 罗青蓝滚落到地上, 抓着长枪站起来, 羌人铁骑已经到了眼前。
对方主将以为胜券在握, 飞马绕到罗青蓝面前, 猖狂笑着。
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他们的战马在风沙中也能稳稳站立,一瞬间马蹄嘶鸣,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青宁军。
身后有兵器破风的声音, 罗青蓝转身去挡,兵器相撞, 迸发出几丝火星。
那主将哈哈笑道:“大盛将军, 不过如此!”
此人极其勇猛,击杀无数青宁军, 是羌人主部的将领, 神秘非常。
罗青蓝长/枪/刺出,喝道:“休得猖狂, 滚回你的西北去!”
“本帅要一路东出,见见大盛皇帝呢, ”那主将在马上占了优势, 压住罗青蓝的长/枪, “半个月前,你们大盛那位女将军, 便是亡在这柄刀下,今日又来了位大元帅。”
罗青蓝一惊,怒道:“女将军?吹牛不怕闪了舌头!”
唐将军是大盛百姓眼里最骁勇的将军,罗青蓝心里神一般的存在。
罗青蓝在心里默默道:唐将军还在,她不会败,永远不会。
“永远不会!”罗青蓝怒吼着,一枪/刺入那主将的肩头。
那主将叫骂几句,奋力还击,风沙中,罗青蓝胸口出现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周围几个羌人铁骑围过来,各种兵器全都招呼上,罗青蓝顿时跪倒在地,胸口刺痛,吐出一口鲜血来。
羌人铁骑的笑声萦绕在耳边,伴着风沙的怒吼。
罗青蓝又想起了十岁出头的时候。
那会儿跟着唐将军在边境,西有羌人部落,北有漠北草原,几乎战役不断。
每次打仗,他都跟不要命似的,一股脑往前冲,就想着要报恩尽忠。
可他年岁还小,总会害怕,尤其敌军冲杀过来的时候,总怕不小心跟大盛军走散了。
被敌军围住的时候,他都会怕,所以尽力突围,嗓子吼哑了,虎口处被沉重的长/枪震得流血,眼前被血水模糊,便闭着眼舞枪。
军中的老兵都说这孩子不要命,是天生的将军,为了打仗而生的。
但谁又喜欢打仗呢?
那时候的小罗青蓝,晚上跑到河边,一遍遍洗着身上的血污,胳膊抖了一晚上才好。
又怕给别人添麻烦,有伤也不说,自己随便包上,总抿着嘴,安安静静的。
唐将军却总能发现他哪里不对劲,拽到自己营帐里数落一番,再给他上药包扎。
一开始,罗青蓝打仗就是为了报恩,那些飘忽的王朝甚至天下百姓,他都没有那么在意。
慢慢地长大,跟着唐将军,罗青蓝才慢慢明白了战争的意义。
他慢慢把天下百姓放在心里,盼着战争停息,大盛太平。
路边捡来的小乞丐,在一次次战役中,逐渐长成了能够威震八方的大将军。
罗青蓝抓紧长/枪,奋力刺出,像小时候头一回上战场那样,用尽全力,却没有了踌躇和慌乱。
对方主将被挑下马,狼狈地滚了几下。
彼时的新兵,现在的全军主帅,罗青蓝一直勇敢无畏。
“将军!”羌人铁骑的包围被撕开一个口子,金礼穿过黄沙,准确地找到了罗青蓝。
大军混战,谁也没有后退的余地。
罗青蓝又吐出一口鲜血,抹抹嘴巴,抓着长/枪站起来,声音穿过漫天黄沙,“青宁军听令,随我杀敌,一个不留!”
金礼含住手指,一声长哨响起,传到每个青宁军的耳中。
羌人铁骑怎么也想不到,分明一边倒的局面可以瞬间转变,那些慌乱的青宁军像是突然醒过来一样,迎着风沙,将那些自以为坚不可摧的铁骑斩于马下。
十几年如一日的训练下,大盛最强的青宁军绝对不是胡乱吹嘘。
对方主将兵器刺过来的瞬间,罗青蓝的长/枪也跟着刺出。
风沙里,两人似乎又一瞬间的静止。
罗青蓝的右肩被刺穿,猛地跪了下去。
他的长/枪正中对方主将胸口,枪柄的红缨在风中飘飞。
罗青蓝抽出长/枪,那主将两眼翻白,仰面倒下。言衫艇
“对唐将军不敬,”罗青蓝靠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主将,笑笑,“便回不了羌部了。”
金礼振臂高呼,“主将已阵亡,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羌人铁骑却没有停下来的架势,依然战作一团,且战且退。
又一会儿,敌军显然消耗了一大半,纷纷掉转马头,往西北逃窜。
罗青蓝站起来,对金礼道:“乘胜追击,全歼羌人主部,一个不留!”
“是!”金礼又吹了声口哨,青宁军闻声而动,紧追而去。
罗青蓝原地坐下,撕开甲胄里的布料,紧紧缠在肩膀的伤口上。
风沙逐渐停歇,远处一匹马跑过来,停在他身边,打了个响鼻。
他认出这是自己的坐骑,拍拍马头,尽力站起来,攀着马蹬爬上去。
“好马儿,带我去找怀芝。”
这马调转方向,往东疾驰而去。
前方有兵器敲击的声音,罗青蓝在马上弯下腰,挑开了唐怀芝身后的一个敌军。
唐怀芝身边重伤的青宁军见他过来,松了口气,拼尽全力把兵器刺入敌军胸膛,随他一起倒下了。
罗青蓝跳下马,一口气斩了这一伙羌人。
大漠茫茫,大将军的战马也倒下了,跪在沙漠上,朝着东边。
唐怀芝的长剑已经断了,他扔掉断剑,扑过来抱着罗青蓝。
罗青蓝支撑不住,缓缓滑下来,靠在一处沙丘上。
肩膀上伤口的血继续往外渗,唐怀芝看见那里一会儿便能凝成一颗血珠,他急忙抓着布条去摁,另一边的血珠却又聚集起来了。
“青蓝哥,”他哽咽着,整条胳膊都在发抖,“你别睡啊。”
大漠烈日炎炎,远处的鸣沙山呼号着,像是风的低语。
罗青蓝半睁着眼,艰难地检查自己的伤势。
箭伤、刀伤,胸口那处尤其深。
征战十几年,大概只有十岁那年,那道十六寸的伤口让他有同样的感受。
身上很冷,疼痛裹挟着,似乎要不行了。
唐怀芝还在不停地给他按压伤口,温热的眼泪甩出来,落在罗青蓝脸上。
还像个小孩儿呢,让人不省心。
怎么也放不下…
这里太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出去,他伤得太重,得靠人带着才能走。
他想,唐怀芝还可以走,但不能带着个累赘。
“向东边儿,跟着太阳,”罗青蓝给他指了指,“那边是漠北的城池。”
唐怀芝跟着往东看,那边也是茫茫大漠,唯有烈日当空。
“咱们一定能走出去的。”他坚定地道。
罗青蓝撑着胳膊坐起来,取下腰间的水壶,把里面的水仔细倒进了唐怀芝的水壶里。
水壶满了。
罗青蓝盖紧盖子,系回唐怀芝腰间。
“青蓝哥...”
罗青蓝拿着自己的空水壶,道:“你...转身。”
“干啥?”唐怀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隐隐有些烦躁。
“转身。”罗青蓝几乎是命令着对他。
唐怀芝没再争论什么,乖乖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罗青蓝吃力地跪起来,掀开护甲,颤颤巍巍地伸进裤子里,把他那东西掏出来。
水壶开口不是很大,他很仔细地对准。
大概是有些难为情,等了一会儿,才有“哗哗”的水声响起。
他努力地灌满了大半壶,像是要把自己榨干似的,盖好盖子,在耳边晃晃,他自嘲般笑笑,“聊胜于无罢了。”晏扇厅
弄完这个,他系好裤带,摆正护甲,趴过去把水壶仔细系在唐怀芝腰间的另一边。
晃晃荡荡的,很有些重量。
唐怀芝突然明白了这是什么,嘿嘿一笑,“青蓝哥,你可真能尿。”
罗青蓝搂住他的脖颈,往前一拽,跟他贴着脑门儿。
“等实在没水了再喝,”他哑着嗓子道,“沙漠里行走,水是最重要的,不可浪费。”
“大概放久了,喝了要中毒的,”他道,“总比没有好。”
唐怀芝抓着他摸摸自己肚子,玩笑道:“这儿有新鲜的。”
罗青蓝笑笑,“那就先喝新鲜的。”
他往胸口摸摸,掏出个玩意儿来。
“这是兵符?”老虎形状的,唐怀芝好像见过。
“西北军的兵符,”罗青蓝把兵符放在唐怀芝手里,攥紧他的手,“能调西北的三万驻军,去救柳叶城。”
“你往东跑,去漠北找马匹,往北,去玉门关,调兵驰援柳叶城。”
唐怀芝瞬间瞪大了眼睛,把兵符给罗青蓝,“青蓝哥你啥意思?咱们一起去漠北啊!”
罗青蓝无力地笑笑,“青蓝哥走不了了,你去吧,然后再回来找我。”
唐怀芝捂着耳朵,连连摇头,“我不!不不不不不不!”
罗青蓝费力地抱抱他,“听话,不然都走不出去。”
“不!”唐怀芝使劲儿推开他,“咱们一起走!”
“唐怀芝!”罗青蓝叫了他的大名,“你听话。”
“柳叶城在等着你带兵去救,那里有阿沅叔,有大盛百姓,柳叶城破了,羌人入关,大盛便又要起战乱。”
唐怀芝红着眼圈,跟他犟着。
“为啥等着我去救,”他带上哭腔,“为啥救他们就要抛下你?”
罗青蓝捧着他的脸,道:“因为你娘是英国公,你相公是大将军,你是大盛的世子爷,是大盛的子民。”
唐怀芝连连摇头,“我不要什么大盛,青蓝哥,我只想要你。”
“唐怀芝,”罗青蓝又叫他,“你不能这么自私。”
“无数人换来的太平,你跟我说不重要?大盛军进城前夕,你还记得么,那些阵亡在城外的叔伯婶娘,他们差一点儿就能看见胜利了,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为了大盛拼尽全力,而你,唐将军的儿子,却在这里说大盛不重要。”
唐怀芝定在原地,像呆住一样,只是不停地摇头。
这些道理他都懂,但是他抛不下罗青蓝。
像个小孩儿,以为不去听不去想,有些事情便不会发生。
但他不是个小孩儿了。
“唐唐,”罗青蓝温和下来,对他张开胳膊,艰难笑笑,“过来,让我抱抱。”
唐怀芝盯着他,眨眨眼,猛地扑进他怀里。
风声好像停了,耳边但是青蓝哥胸口的有力跳动。
“好乖,”罗青蓝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不愧是我的怀芝。”
他给唐怀芝整理好衣裳,检查了水壶塞子,在他肩膀上推了一下,“快去。”
唐怀芝站起来,仍直勾勾盯着他。
“快去,”罗青蓝笑着对他摆摆手,“到了漠北,记得叫人来找我。”
“我等着你,”他道,“等着看你跳舞呢。”
唐怀芝拼命不让眼泪流出来,他咬咬牙,抓着兵符,转身往前跑去。
罗青蓝靠在沙堆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大漠,勾勾嘴角,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