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拣尽寒枝>第8章 八、占有

  那一只羊腿还滋滋冒着肥油,羊肉特有的膻腥扑鼻而来,激得甄贤一阵作呕,下意识扭头避开去。

  巴图猛克哪里肯容他躲,鼻子里哼了一声,已又命左右准备放狗。

  “你慢着。”甄贤沉缓喝了一声,抬眼将那颐指气使的小王子打量一番,心知这回恐怕已不能全身而退,无奈之下,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接过那只羊腿,送到嘴边。

  才一入口,便恶心的几乎要吐出来。他慌忙捂住了嘴,胡乱嚼了一番,牙关紧咬着,强迫自己咽了下去。才从火上取下的羊腿仍然烫得厉害,他却已顾不得掌心舌尖的疼痛,全神贯注在如何把这些羊肉咽下去上。自从离开京城,他便一直茹素斋戒,七年来不曾沾过荤腥,而今忽然吃这烤羊肉,胃里难受得犹如刀绞。但他竟硬是没再多说一句话,只默默站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那羊腿一口一口强塞下去。

  巴图猛克起初还十分高兴,一脸终于得逞的喜气,渐渐却又不快活了,原本眉飞色舞的脸也冷了下来,直看着甄贤将一条羊腿都快吃完了,忽然抢上前去一把将那还挂着些许肉的羊骨头夺在手里。“我请你吃你也不肯,为了这毛头小子你倒是肯了!”他像个忽然闹了别扭的孩子般扭住甄贤的胳膊,恶狠狠地抱怨。

  甄贤不理他这没来由的牢骚,兀自问道:“你这第二件事还要我做什么?”

  巴图猛克阴晴不定地盯住眼前这瘦弱的汉人,只觉得从来没有任何时候如此焦躁过。明明终于迫使这人低了头,明明万事尽在自己掌中,何以竟丝毫也不觉得痛快,反而愈发挫败,简直就像……就像自己又一次被这人踩在脚下了一般!天底下竟还能有这样的事!这人凭什么还能有如此神气?莫非真是个压不弯的?巴图猛克烦乱地将那根羊骨扔给一旁打着呼噜的猎犬,扯扯自己的衣领,忽然,一把掐住了甄贤的脖子。

  不够!

  还不够!

  任凭有多骄傲多神气,他便偏要摧毁这个人的意志,哪怕折辱之,践踏之,也要这人丢盔弃甲,彻底臣服在他脚边辗转哀求!

  他眼珠一转,眼底又渗出新光来,用蒙语对一旁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

  随从应声而去,很快捧着一套蒙族衣物折返回来。

  “把你这身汉人的皮给我扒了,就在这里,全给我脱干净!”巴图猛克一把扯开甄贤衣襟,另一只手抓起件质孙服直接就塞在了他胸前,而后,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咧嘴等观战果。

  围观者顿时哄笑。

  这真是最低劣的羞辱。

  甄贤默默将那件质孙拽掉,抓住了自己的衣襟,一时没了动静。

  一旁的苏哥八剌再也忍不住了,扑上前来喊道:“哥哥你太过分了!甄大哥,别理他,哪有这么欺负人的道理!”说着一把夺过甄贤手中的质孙扔在地上,拽起甄贤胳膊就要走。

  “苏哥儿,你走开!男人说话没女人插嘴的份儿!”巴图猛克不满地吼道,“把别吉拉走!”

  立刻就有人来拽苏哥八剌。

  苏哥八剌愤恨地用蒙语嚷起来,刷得竟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剔骨尖刀,杏目怒张,紧紧瞪着那些胆敢对她动手的武士。

  但她却听见甄贤与她说话。

  “王女,你走罢。”甄贤低声地说着,缓缓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来,递到苏哥八剌手中,“这本书,请你暂时替我妥善保管。”正是那本《柴扉小札》。

  苏哥八剌眸光一震,一时竟忘了去接。

  就这么一瞬间的迟疑,便被人插了手。巴图猛克一把将那本书夺在手中,单手翻了几下。被肆意揉得卷曲起来的书页立刻发出“杀杀”的声响。

  瞬间,甄贤脸已变得惨白。

  这骤变自然被巴图猛克瞧在眼中。

  是什么?究竟是什么能让这个不可动摇的人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本书有那么重要么?

  他将那本书拈在指尖,试探地做出个要撕的动作。

  “你住手!”甄贤当即忍不住喊出声来,旋即立刻死死咬住了嘴唇。

  颤动躲闪的眸光,不再坚定的眼神,因为紧张而绷紧的两腮,明显起伏的胸膛……巴图猛克看见了,每一点一滴都看到眼里。他知道他终于拿住了这个人的软肋。不,或许可以说是“死穴”。

  他十分愉悦地勾起唇角,将那本作为筹码的书紧紧攥在掌心,盯住甄贤,踹了一脚被苏哥八剌扔在地上的质孙服,胜券在握地返回王位,翘腿靠坐。

  甄贤良久沉寂,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如被风化。忽然,他仰面无声地笑起来。他再一次看住了巴图猛克,目光笔直,坦荡而纯粹,干净的仿佛没有一丝杂尘。然后,他默默解下自己的腰带,将外袍褪了下来,接着是中单,里衣……

  这种体验十分奇妙。

  巴图猛克静静地看着。无端端地,他竟想起从前,老师教他习汉文时讲过的语句——思无邪。

  思无邪。

  就是思无邪。

  眼前这个年轻的汉人简直像是为了应证这说法而存在的,不单单是他的眼神,甚至连那具瘦削的身体、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仿佛焕发着不可思议的洁净光辉。

  即使被置于如此狼狈的境地,衣不蔽体,群狼环伺,依然没有倒下,依然如此孤傲地昂着头。

  周遭一片喧哗。人们疯狂地大笑着,发出野兽般原始的吼叫,夹杂着各种下流粗鄙的声音。

  巴图猛克忽然觉得不快,并且焦躁,从来没有如此焦躁过,这种感觉,简直像是……那个连羞怯也一齐赤/裸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并不是甄贤,而是他自己。

  他猛站起身来,兽骨搭成的王座在后坐力的作用下陡然向后退去,摩擦着草皮石子,发出刺耳声响。他高呼喝止众人,走上前去,在甄贤俯身拾起地上的质孙服时拍开了他的手,而后,用原本铺在座上的虎皮将那个纤细的身体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甄贤一怔,抬头向他看去。

  他却手上一兜力,将之整个打横抱进臂弯。

  真是羊羔一样的南人,又瘦又轻得不费吹灰之力都能打包了。他在心里含糊地如是想着,抱着怀中人,径直向自己的斡帐内走去,任由身后众人呼哨啸笑。

  进了帐,遣退侍者,他把甄贤扔在毡毯上,捏着那本《柴扉小札》贴上去,问:“这是什么书?这么宝贝?”

  “是……很难得的绝本。找了很久才找到的。”甄贤被他逼得几无余地可退,只得勉强拽着裹在身上的那张虎皮。分明是盛夏天,皮毛加身却半点也不觉得燥热,手心后背全是冷汗。

  “手抄本。不是你的字。谁抄给你的?”巴图猛克哼了一声,步步紧逼。

  甄贤眸光一烁,垂下眼去,答道:“一个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让你这么紧张——我来猜,是你们的那个什么二皇子吗?”巴图猛克一把抓住甄贤手腕,并不需要等待回答,已认定了。一旦认定,顿时怒意勃然,“所以还是为了他吗?一直以来都是为了他?不肯留下,不肯接纳我做新的主人,都是为了他?明明是背叛了你的人,为什么还要想着他?”巴图猛克一气儿连番逼问着,气急到甚至连自己也未察觉,眼睛里已冒出火来。

  这连连质问,无法回答。甄贤暗暗握紧了拳,一声不应。

  其实并没有到背叛这样严重的程度。只是他自己懦弱,无能,眼见着太多太多无法面对的事,一件一件的发生,无法承受,更无法阻挡,于是终于忍不住逃走了。

  可是,为何忘不了?为何事到如今仍在想着那个人?

  这问题,他心知肚明。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然而,那又如何呢。那只怕是最糟糕的事啊……

  久等不得回音,巴图猛克没耐心起来,愤愤地直要把那本书捏碎了,抬手就撕。

  “别!”甄贤立刻惊恐地抢上前去,抱住了巴图猛克的胳膊。一瞬兵荒马乱,连仍旧赤身露体也顾不得了,他低下头去,颤抖嗓音细不可闻,“求你……把它还给我……”

  巴图猛克浑身一震,几乎僵在当场。

  求,这个字多沉重啊。不过是一本书,一个原本早该擦除的过去,竟然让这个宁死也不低头的人如此做低伏小地来求自己!他终于如愿以偿的击碎了这不可撼动的高傲,使之尊严扫地,可他却完全不痛快。非但没有享受到半点胜利的喜悦,反而愈发暴躁。他不明白了,越来越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还想要什么?到底如何才能满足?

  心里的血似全被烧沸了,滚烫滚烫得涌上脑顶。巴图猛克像只走投无路地困兽,突然猛将甄贤掀倒,无处发泄地,一口咬在他颈侧。

  “你干什么?”甄贤痛得浑身一颤,挣扎着抵住那精壮有力的身躯,怒声高喝:“巴图猛克!”

  “我恨不得咬死你!把你嚼碎了连骨带血咽下去!这样,这样……你就是我的了……”巴图猛克双眼通红,又是一口恶狠狠咬在甄贤锁骨处。

  肌肤相触的那一刻,他遽然顿悟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他是想这样。他想占有眼前这个人,从身到心彻彻底底的占有,用最原始的方式打上专属于他的烙印,强行宣告他的所有权。

  他想要他为自己所有。

  所欲一旦明晰,身体立刻忠实地紧绷起来。他死死压住那瘦削却风流匀称的身体,狂烈地宣泄着积压已久的冲动,毫无章法地撕咬,活像只饿疯了的狼。

  这太过明显的侵略意味骇得甄贤面无人色,激烈地反抗挣扎起来,惊怒喝斥:“给我住手!你疯了!”

  但巴图猛克哪里还容得拒绝。“你再敢乱动,我就真的撕了它!”他捏着那本《柴扉小札》就像掐住了罩门,沉着脸低吼。

  甄贤身子微微颤了一下,盯着那被巴图猛克抓得起了皱的书册,良久,终于垂下手去,仿佛放弃了般,一副任人宰割的就死模样。他别过脸,竟扬唇绽出一丝微笑。

  那笑容冷极了,俨然已无生气。

  只是一瞬间的细微变化,巴图猛克到底看在眼里,突地心道不好,慌忙掐住甄贤下颌强将他的脸扳过来,撬开紧闭牙关将手指挤了进去。但还是略迟了半步,虽没让他把舌头咬断了,血却涌了出来,鲜红湿冷得好不触目惊心。

  这家伙,竟然想咬舌自尽!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倔强到这样的地步?

  “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巴图猛克嗓音嘶哑地问。

  甄贤被他掐住了颌骨,闭不上嘴,也说不出话,只漠然睨了他一眼,便将眼闭起,再也不看他了。

  彻底地轻蔑。连最后一点赞赏也荡然无存。

  仍旧是不服啊。还不服软。

  如斯神态,刀子一样扎得巴图猛克心口陡然一阵刺痛,想也没想便低头一口恶狠狠啃下去,咬住那沾染上殷红鲜血的细瘦颈项。

  血腥沾染唇舌,激得人愈发心绪狂躁。

  然后,却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了。

  甄贤是个男人,和往昔那些为他雌伏的女人不一样。

  巴图猛克焦躁万分,又怕甄贤还要自残,直急得百爪挠心,顾不得许多,随手扯了衣裳塞进甄贤嘴里,就粗鲁地将人推翻过来绑住双手。他用力抓着甄贤髋骨将那并不圆润的窄臀塌腰拎起,压住所有羞愤的挣扎。

  这个汉人真是瘦得浑身上下剩不到二两肉了,完全不如丰腴柔软的女子,半点润滑绵软的手感也没有。但偏偏是这样又瘦又干又硬的身体,却似有说不出的魔魅,让他心有鹿撞,激动得不能自抑。巴图猛克被本能牵引着,贪婪地低头啃咬,犹如品尝美味。

  力量的差距如此悬殊。

  完全无力抵抗的甄贤依旧猛烈挣扎。仿佛已并不是在抵抗强压住自己的那个人,而是恼恨对抗着自己近乎崩溃的意志。

  绝不愿轻易认输,不愿低头就范,不愿向这毫无道理可讲的愚蠢屈服……巨大的冲击瞬间摧毁了心底苦撑的防线,想逃走,想要呼救,但无法动弹,更发不出声音,只能无意识地负隅顽抗。

  如斯毫无功效的反抗反而让巴图猛克更加兴奋百倍,嗷嗷粗喘如同熊罴。

  “你这样真美!我早该这么干了,竟然到今天才发觉,白白浪费了四年!”甄贤听见巴图猛克如是哑声在耳畔低语。

  你为何不索性杀了我?

  他连仔细看清那逞凶者此时的模样也办不到,只能在心底悲愤嘶吼,从喉管里发出含义不明地哀鸣。

  但巴图猛克当然不管这些,兀自开疆拓土,驰骋得好不快意,一边还嫌不够地抓着那具瘦弱身体,啃咬着烙下密密麻麻的印记,几乎把身下人那纤细腰身折断。

  甄贤只觉得意识一点点被挤出了躯壳,撕心裂肺地痛,可发不出半点声音,喉管像是被人生生切走了,视线也一片模糊。

  依稀,他以为看见苏哥八剌和几个鞑靼武士扭打着冲了进来,激动地大叫大嚷着什么。

  然后,那小姑娘就腿软一样跌跪在地上,呆呆地盯着他。

  他木然闭了眼。

  黑暗顿时漫上来,灭顶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