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妃走后, 褚寒问美翠,“夫君出巡,你们知道吗?”
他记得, 美翠也帮着收拾过秋冬的衣物。
美翠有些不知所措,她从皇后刚才跟云妃的对话中猜到, 娘娘恐怕是现在才知道这件事,“奴婢……以为您早就知道了。”
这半个月, 娘娘跟皇上几乎形影不离, 感情不是一般的好, 皇上出巡,娘娘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美翠就没说,她以为皇上早就跟娘娘商量好了。
褚寒回过头, 好,很好,全都知道,就他不知道。
这种被瞒着的感觉, 实在太不好了。
褚寒眼睛通红, 很想直接冲去夫君面前,大闹一通, 可近来夫君待他那么好, 那么好, 他怎么舍得跟夫君发脾气,况且今日还是夫君母妃的忌日。
他要乖些, 要听话。
不能给夫君添麻烦, 让夫君不高兴。
尽管他想不通夫君母妃的忌日, 跟静妃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不能去打扰, 但他还是乖乖转身回去了。
现在他去,夫君肯定会以为他是去闹的。
而且褚寒还对自己有几分怨气,他在怨自己,今日一天,都没发现夫君的不对劲。
既然是母妃的忌日,心里肯定是难过的,可他却什么都没发现。
种种情绪盘绕在褚寒心头,让他说不出的难过。
他还是太不了解夫君了。
连云妃都知道的事,他都不知道。
褚寒红着眼低下头,慢慢地往回走。美翠许久没见皇后这副模样了,疾走两步跟上去,柔声安抚,“娘娘,皇上微服出巡,属于政事,后宫不可干政,皇上不跟您说,许是有另外的打算,娘娘,您别伤心。”
褚寒一言不发,虽然夫君没跟他说出巡的事也让他很伤心,可现在,更令他难受的是夫君母妃的忌日。
行走间,他看见自己一身的火红衣裳,更难过了,他今日还穿的这么红。
夫君看到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有没有怪他不懂事,有没有讨厌他?
可他不知道啊。
褚寒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问美翠,“夫君母妃的事,你知道吗?”
声音和表情都很可怜,可眼神却很凶,瞪着美翠,大有‘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提醒我,我再也不跟你好了!’的气愤。
好在这个美翠是真不知道,“奴婢只知道丽妃娘娘曾是先皇的宠妃,后来不知为何失了宠,死在了冷宫,其余的便不知了。”
褚寒觉得疑惑,“为何还是丽妃娘娘,没有追封太后吗?”
因着越国的皇后都是男子,所以就有了两个封号,一个给男后,一个给皇帝的亲生母妃。
美翠摇头,“奴婢也不知。”
事关皇上幼年流落在民间,她们这些下人确实不知道实情,只听过一些传闻,可传闻怎么能说出来给皇后听,若是弄巧成拙,她就是被乱棍打死,也难以恕罪。
褚寒想了一会儿,没想出答案来,抹了抹脸上的泪,“回宫吧。”
夫君又不告诉他,他怎么可能猜得到原因。
回到长乐宫,褚寒看着一桌子的膳食,没有一点胃口,让下人撤走了,然后早早熄灯,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床幔,他在想,夫君离开静仙宫了吗?
直到现在,他都还是相信夫君不会让静妃侍寝。夫君没有他以前,都没碰她,现在有了他,更不可能,还有就是,静妃都病得昏迷不醒了,哪还有力气侍寝。
可还是很在意,在意他们单独相处时,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夫君会不会也摸静妃的头?
美翠看见娘娘还没睡,想要上前来通报什么,褚寒抬手制止了他,“不必告诉我。”
以前他会让美翠他们看着夫君的动向,看夫君没有彻夜宿在别的妃子的寝宫,但今天他不想听,他怕等的太晚,会忍不住生气,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今日是夫君母妃的忌日,他要乖些。
美翠闻言咽下口中“皇上已经离开静仙宫”的话,退了出去。
而此时的李乐童,刚刚走出静仙宫,脸上表情冷淡中透着些急躁,这是很少有的,他性子稳重,冷静,很少会对什么事或人感到急躁,但今日,他真的有些着急和烦闷了。
静妃的确高烧不退,昏得都神志不清了,拉着他的手一直轻轻哭着喊母亲。
李乐童知道她自幼丧母,生病了,想念母亲,是正常的,可她久久不停的哭泣,让他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心情不是很好。最重要的是,她哭得太久,拉着他的衣袖不放,让他一直耽误到现在才离开了静仙宫。
天色早已昏暗,他又对褚寒食言了。
这让他无意识地急躁起来。
不知道褚寒生气没有。
“皇后睡了吗?”李乐童问常公公。
常公公听了一下午静妃娘娘的哭声,也有些乏了。他弯着腰,道:“小安子说,娘娘两刻钟前歇下了。”
“他可有用晚膳?”
常公公:“不曾,娘娘今晚一口饭也没吃。”
李乐童的眉皱得更紧了,抬脚就往长乐宫去,“朕去看看。”
看看是不是真的歇了。
常公公看出皇上已经累了,轻声细语地劝道:“皇上,已经不早了,您此时走去长乐宫,娘娘怕是都睡熟了,您去了,娘娘还要起床穿衣,迎接您,一番折腾的……”
李乐童步子都没顿一下,道:“你先回去,朕去看看。”
不亲眼看看,他不放心。
常公公瞪了瞪眼,没想到劝都劝不住。皇上也没用晚膳啊,明日还要上早朝……皇上更累。
他无声叹了口气,跟了上去,“皇上,老奴跟您一起。老奴不是怕累,老奴是心疼您这一下午都没歇息一下。”
李乐童回身扶了一把常公公,低声,“朕知道,你回去吧。”
这一句就是命令了,常公公无法,站在原地看着皇上单薄的身影走进夜色中。心情复杂,复杂到最后,还是汇聚成了那句话:
皇上,您别太溺爱!
哪有宠皇后宠成这样的?!
年迈的常公公一瘸一拐地回去他的厢房休息了。
李乐童也走到了长乐宫,没有惊扰任何人。他仔细看了眼褚寒的卧房,确认只有几点微弱的光亮,那是守夜的下人照明用的,除此之外整个长乐宫都很安静。
褚寒真的歇息了。
李乐童放下心,带着一众太监宫女回卧龙殿。
夜风习习,带着闷热,李乐童白皙的后颈泌出了细小的汗珠,在月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他如常挥退了下人们,自己走进浴室沐浴,半个时辰后,卧龙殿也熄了烛火。
白日里庄严庞大的皇宫,在夜间很是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李乐童阖上双目,入梦了,长乐宫里的褚寒,却在同一时间睁开了没有丝毫睡意的眼。
他一拍床板,风风火火地起身,唤着美翠,“快,给我拿衣服来。”
他想通了,夫君不告诉他就不告诉他嘛,他去陪夫君就好了。
他已经干躺了两个时辰了,就是睡不着,心里始终惦记着夫君母妃忌日的事情。褚寒认为,夫君心里肯定是伤心的。夫君伤心了,那他就要去陪夫君啊!
多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不要去管那么多了,他就是想去陪夫君!
美翠不明所以,见娘娘语气那么急,她也急起来,小跑着翻出衣服,伺候娘娘穿衣。
“娘娘,您要去哪儿?”
褚寒嫌美翠不够快,自己也穿,道:“我要去找夫君,你们都别跟过来。”
美翠一愣,本能想劝阻,但没等她张口,褚寒就一阵风地跑出去了。
美香还拿着褚寒的腰带,愣愣地问美翠,“翠姐姐,我还用追出去给娘娘送腰带吗?”
褚寒一路狂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又急切又开心的,很想快点跑到夫君身边,陪着他,守着他,夫君训斥他也无所谓。
他就是想现在,今夜,陪在夫君身边。
褚寒跑到卧龙殿,值班的侍卫看不清人,差点就拔出刀,褚寒用气音:“让开!是本宫!”
侍卫连忙退到一边,中气十足地说:“皇后娘娘来了?可要属下进去通报?”
褚寒瞪了他一眼,小声喊道:“闭嘴!别吵醒我夫君!”
接着就快步走了进去,侍卫看看大门到内殿的距离,挠了挠头,这就算皇上是习武高手,也听不见啊。
皇上的卧龙殿内,守夜的下人是长乐宫的一倍多,褚寒让他们都别吵,他自己跑到了窗户边,仔细听了听,夫君睡着了。
褚寒笑了下,心终于定了,坐在窗下,隔着一道墙,守着李乐童。
守夜的下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老老实实做自己的活儿。
月上中天,褚寒的头一点一点的,最终肩膀一歪,半靠在墙上睡着了,片刻后,皇帝的卧房里,李乐童不知怎么,忽然醒了。
他睁开眼,看到窗外的月光,似有所感,拨开幔帐,赤脚走下了床。
他不喜下人贴身守夜,是以此时卧房里,只有他一人。
李乐童只穿了件寝衣,墨发长发披散在背后,俊美清冷的脸庞在月光下如谪仙般,他一步步走近窗户,修长的手抬起,微微停顿几息,然后推开了窗。
窗下,褚寒听见响动,敏锐地睁开眼,抬起头,在视线撞进李乐童浅色的琉璃目时,褚寒眼中凌厉的煞气瞬时消散,变成了惊喜的愉悦。
“夫君!”
李乐童没有错过褚寒的眼神变化,坚定冷硬如他,也柔软了心脏,褚寒的喜欢,太纯粹了。他伸出手,牵起褚寒,没有问他怎么会在这里,而是让他先进来。
褚寒眼睛更亮了,没等李乐童给他指偏殿的门,他就爬上了窗,兴奋无比,“夫君,我进来啦,这还是我第一次进夫君的寝宫。”
李乐童就让开了身体,让他翻进来,还怕他身体娇弱,翻不进来,伸手扶他。
褚寒跟只狗狗一样,眼睛克制不住地到处看夫君的寝宫。就像李乐童这个人一样,即便处处都体现着奢华,可也莫名地感觉孤寂。
只有那张龙床,看起来很是舒适温暖。
李乐童带着他坐到一张软塌上,两人都披散着头发,在月色里,显得很是温柔和亲密。
李乐童看着尤东张西望,很是新鲜的褚寒,猜到他深夜不睡觉,跑来找自己是为什么。
其实他有些自责,他没想到褚寒会在意到睡觉都睡不着,要来他窗下守着,早知如此,他就进去叫醒褚寒了,跟他解释为什么食言,好让他能睡个安稳觉。
不至于这么晚了,来找他。来找他,还怕打扰他,自己坐在窗下。
若他没有醒,褚寒要守一夜吗?
心软了的清正帝,看着褚寒,怎么样都是好的,连他很没有规矩教养,四处打量他寝宫的动作也是可爱的。
“朕以为你睡了。”李乐童说。
褚寒收了意犹未尽的眼睛,看向李乐童,也明白了夫君的意思,笑得更甜了,“夫君去找我了呀。”
李乐童嗯了声,“朕食言了。”
褚寒终于从第一次见夫君寝宫的喜悦中走出来,开始更如饥似渴地看披散着头发的夫君了。夫君披散头发,只穿了件寝衣样子,他也是第一次见啊。
真好看啊。
他忍不住凑近,“夫君既已食言,为什么还要去找我。”
靠得太近了,李乐童轻轻按住褚寒的肩膀,“朕怕你生气。”
“夫君为什么怕我生气?”褚寒无视夫君的手,凑得更近。灰眸的眸子在月色下,意外的明亮,好像在白日里,那略显阴沉的眸子,来到了夜晚,终于可以散发出它的美丽,连月光都能引进他的双眼中般。
褚寒在引诱和逼迫李乐童,想让他说出那句,“因为心悦你”,所以怕他生气。
可惜,李乐童轻抿了下唇,没有顺着褚寒的问题说出他想要听的答案,而是转移了话题,“梓童来找朕,是为了什么?”
李乐童这一问,褚寒才想起来,差点忘了,夫君母妃的忌日!
褚寒立时没了旖旎的心情,眼尾一耷,眉毛皱起,露出个狗狗担心的表情,“夫君,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今日是你母妃的忌日。”
他看了眼外面的月亮,又道:“不对,是昨日,已过了子时了。”
“夫君,我很担心你。”
李乐童没想到褚寒深夜赶来,竟是为了这个,他以为是吃醋嫉妒……
褚寒张开手缓缓抱住了他,低沉的声线放的软软的,“夫君,以后有什么事,都告诉我好不好?”
“我会陪你的呀。”
李乐童无法用语言描述他此刻的心情,他只是很愣怔,褚寒的手臂很长,很结实,把他整个人都抱进了怀里,好像把他纳进了一个很温暖的保护圈。
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如果褚寒是为静妃而来,他会抱他,哄他,跟他解释,可褚寒只字不提静妃,他只为担心他而来。
而他根本没有因为今日是丽妃的忌日,伤心什么。
所以褚寒笨拙的安慰,更让他意外和无措。
李乐童怔怔的,直到褚寒抬起脸看他,李乐童才回过神来,垂下眼,“朕……无事。”
他是真的没事,可褚寒不信,抱得更紧了,“怎么会没事,那是你母妃啊。”
“夫君,在我面前,你可以真实些的,不要故作坚强了。”褚寒一脸认真地说。
李乐童被他认真的模样逗笑,拉住他的手,“朕没有故作坚强,时间不早了,梓童先回去睡吧。”
褚寒不高兴了,“夫君赶我走。”
李乐童还拉着褚寒想让他起来,丽妃对他来说,真的是无关紧要的人,他对她也没什么感情,反倒是褚寒,他怕他晚上不睡觉,明天醒了没精神,想让他快些回去睡觉。
他这里只有一张软塌,睡着不舒服。
褚寒生气了,鼓着腮帮子,“我不走!除非夫君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李乐童看看外面的夜色,再想想卧龙殿到长乐宫的距离,觉得现在走,褚寒回去大概也睡不了多久了,犹豫了会儿,作罢了。
但留在这里,总不能让褚寒睡软塌。
李乐童看向自己的龙床,又犹豫了。
他可能还接受不了跟别人一同睡在一张床上。
褚寒一边鼓腮帮子,一边实在困倦,打了个哈欠。
李乐童:“……”
李乐童皱起眉,最后还是拉着褚寒去他的龙床了。
他不睡,让褚寒睡,应该没事。
上一次他失态,是因为褚寒措不及防把他扑倒了,现在他们都清醒着,不会有事的。
但褚寒还闹着要听真相,李乐童只好跟他讲了,“你可知玉皇贵妃?”
褚寒摇头,“谁啊?”
李乐童:“玉皇贵妃是我父皇的宠妃,但在封为皇贵妃前,她还只是个美人,称玉美人。”
丽妃与玉美人同天生子,都生了个死胎,皇上大怒,觉得晦气,把两人都罚了禁足。之后更是没再踏入过她们的寝宫。
丽妃没想到自己解决了双|性|子,留下了一条命,却也失宠了。更没想到的是,过了两年,玉美人忽然复宠,且比她当时还要盛宠,一时风头无两。
丽妃察觉到了不对,想要逃,可已经爬上了皇贵妃位置的玉美人,怎么会放过她。外人都说丽妃是疯死在了冷宫,可李乐童知道,丽妃是被玉美人砍断手脚,活活疼死的。
“丽妃做了错事,她要受到惩罚。”
丽妃死后,玉皇贵妃亲自找到他,对当时还在做着下人们活儿的他说,“我杀你母亲,是为我的孩子报仇,我不杀你,是因为你也是受害者,但你别恨我,你恨我,我连你一起杀。”
李乐童从很早前就知道这些了。
值得庆幸的是,他从未对他的母亲抱有过期待。
当时的他,已经学会不去期待讨好任何人了。
褚寒不知道内|情,他只听夫君说了这两句话,他也没多问,往床里挪了挪,示意李乐童也上来,李乐童没有动,他就哎呀一声,上前拉他。
“上来嘛,夫君,一起躺着啊,这床这么大。”
李乐童拗不过他,动作有些僵硬地躺了上去,离褚寒远远的。
再有一个时辰多,他就该起床上朝了,躺会儿也没事。
褚寒侧过身子,看夫君,轻声,“夫君喜欢她吗?”
李乐童说不。
“她做了错事。”
褚寒就弯起眼,抱住李乐童,“那我知道啦,我也不喜欢她。”
“只要夫君不为她难过,我就放心。”
他不知道那些弯弯绕绕,夫君说什么,他就是什么。
他跟夫君一起。
李乐童因为他的靠近,呼吸顿了一下,“嗯。”
“睡吧。”
褚寒蹭了蹭李乐童的脖颈,很乖地不再说话了。李乐童等了他一会儿,见他不再开口,也闭上了眼睛。
片刻,李乐童感觉到,褚寒抬起了头,似乎在借着月色,打量他,李乐童没有睁眼,他想让褚寒快点睡觉。
可下一瞬,他唇角很轻地被一个什么温热的东西碰了下。
褚寒道:“还是难过的吧。”
怎么会不难过呢?那是母亲啊。
夫君在骗他。
李乐童放在腿边的手骤然缩紧,不知是为这个一触即分的吻,还是为褚寒的这句,带着浓浓心疼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