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策说得对，是我不懂得变通。”
道士的眉由失神时的平展改为微微一蹙，复又舒缓开来，伸手接过包子。我的手已经被热腾腾的包子捂热了，而他那冰冷的指腹贴过我手背，则让我心中一紧，缩了缩手。好在他也未察觉，接过包子便开口咬下。衬着他吃包子的时辰，我擦了擦自己嘴角。团着手帕的那只手的手背似乎还残留着那点冰凉，冰得火热，让我难以忽视。
刘青闻的皮相实在是美的。琼花玉貌，姑射玉肌骨，冷冷如白梅。当他敛去庄严厉色时，美得尤为如梦似幻。只可惜，梦幻，梦幻，二字皆为虚词。梦虚，幻虚，恍惚泡影如捕风系影。
他的唇很薄，被肉馅儿蹭上一点油光，看着很是滑稽。等待他几口便吃完那只大包子，我正欲开口提示，却听得远方有人争吵。
刘青闻大抵是看着我的视线一直向发声处探寻，便善解人意道：“我们过去看看？”
我点点头，与他并肩行去。
被人围着的是一处面食摊子，其中伫立着的二人最为显眼。一位大抵是摊子主人，肩上搭着汗巾，腰间围了个小布袋。另一位则剃了发，着灰扑扑的僧衣，脚上蹬着草鞋。
搭着汗巾的汉子见人围了过来，似有人撑腰般骂得更大声了。
“大伙瞧一瞧！这秃驴怎么如此虚伪，吃了我家两碗面，硬说是一碗！我这可都是小本买卖，一碗面才赚多少？”
小和尚微微佝偻着身子，盘着一串珠子，开口道：“施主，我真只吃了一碗。”
“你今儿白吃一碗，明儿他白吃一碗，我这生意得赔进棺材本了！”
那面摊主人越说越激动，口不择言，后面骂得话更是污秽不堪入耳。那小和尚面上不见喜怒，转着珠，口中似乎在念着什么。我不禁皱眉，手中的帕子一时也被揉得更皱巴。软和的料子被胡乱塞在手心，竟有些结实，抵着我的指节。此时一根冰凉的指尖钻进我紧握的手心。我惊讶低头，发觉是“观思道长”的手。我手上劲儿不觉间一松，那帕子便被他抽走了。
刘青闻翻开手帕，扯着帕角摁了摁唇侧，点去了油光。
我抽了抽嘴角，不知该如何看待他这一行径。与此同时，我忽而有些好奇他的道号是什么。清音公子只是随着剑名而来的雅号，说白了只是为了便于记忆。而观思道长也只是穆沧明胡诌的别号，以他二人的关系，想来也不会到告知道号的地步罢。
但想探究他道号的想法转瞬即逝，因为那面铺主人竟是要上去对那和尚动手，边上几个群众见事情要闹大便上去帮忙拉着那面摊主人。我虽不知此事个中实情如何，但总觉着那老板咄咄逼人。不过周遭的群众则管不了这许多，冷漠地围观着这场闹剧，还帮着挖苦那僧侣。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便向着人群最里侧挤去。刘青闻亦步亦趋地随着我，有他在身侧我感到一点儿底气。毕竟他的功夫了得，若真因我一时逞英雄起了乱子，他也应当可以稳住局面。
我清了清嗓子，开口：“莫打了。他少的那份面钱交由我付清吧。”
而那被拉着的摊主充耳不闻，仍似铁了心般想上去打那小和尚。
我又重复一遍，用着比上一回高上许多的音量。那摊主终于听着了，可他嘴一瘪，朝我也骂道：“有几个钱了不起吗？我今儿是来讨说法，张正义的。这桌上就他一人，有两只空碗，他不就是吃了两碗？”
摊主情绪高涨，我不知如何应对，被他吼得后退一步。刘青闻稳住我的肩，开口道：“那你想怎样？”
那摊主起初也是想要骂回去的，不过他大抵是看着刘青闻背后裹了布的剑，口型张了又变，道：“叫着僧人给我好生道歉，除去两碗面的帐，要再赔我五十文钱。被他这一闹，我生意也没了！”
我低声问白骨精：“你钱可够？”
“够是够。”
我的手向后伸了伸，接过刘青闻递来的钱袋，开口道：“这位大哥，你说的钱便由我们出。你收了钱，也请息事宁人。”
那摊主趾高气昂地点了点头，接过我扔去的钱袋，掂了掂重量，脸上露出些满意的笑容。不过旋而他又开口：“小秃驴，算你运气好遇上贵人。你给我道个歉，咱们这事儿也就揭篇了。”
那僧人瞧着年纪不大，稍显稚嫩的一张脸却平和舒缓，半点儿未被影响。
“如若是引起其它施主用面食的不便，贫僧自会道歉。可若是就吃的几碗面一事，恐恕贫僧不敢虚言。一碗便是一碗。”
“你这臭光头！”
摊主又叫骂起来。
不过此时又有一青年钻进来，放了几文钱在桌子上。
“大哥，实在是对不住！我方才吃的匆忙，赶着回去看无人管的店面，忘记留下面钱了。”
我看他将铜钱放下的桌子上正有两个剩了面汤的碗。
事情的真相大白，不过是一场乌龙。围观的群众作鸟兽散去，唯留争论中心的几人。我不免觉得这场景讽刺。摊主拿起汗巾擦了擦唇上的汗，把钱袋抛回给我，一言不发地又回到案板上揉面了。前来还钱的青年则对眼前情形摸不着头脑。
那灰衣僧人停下手上转珠动作，双章合十对我们垂头作谢。
“谢谢两位施主为贫僧出这钱。”
我见他面上还是镇定的样子，颔首还礼后不禁开口问：“你方才怎么由着他骂你，不辩上几句？”
“是非以不辨为解脱。既辩不止其怒，贫僧不言不答尚可息谤。”
这和尚的说法，倒也不是说错，只是令我觉着有些憋屈。侧头去看刘青闻，见他板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大抵见我二人未接话，那和尚又开口：“贫僧明悟，是安须寺的弟子。如若二位施主有需要，可来福源客栈寻我。”
我点点头，看着那和尚离去的身影开始思索。安须寺是名寺，不仅在佛业上出名，其佛教塑体圣法也名远扬。安须寺在武林中也有一席之地。佛子传说是真佛转世，几世难一遇。如若我没记错，这世的佛子应就降临在安须寺。这僧人大智若愚，心性可贵，如果澹台策为了佛手莲血洗来青州的安须寺僧人们，不知他是否能逃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