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难驰>第42章

  我说完话就闭上了门,穆沧明这回没有拍门,也没有开口说话。最后我也不知道他是何时走的。

  明月高悬,我无力依靠院门跌坐下来,看着月光下发白的紫藤花,不知何时我脸上湿淋淋的。我后知后觉摸了摸,发现是眼泪。我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什么而哭,但我哭不出声,只是止不住地流泪。迷迷糊糊地,伴着泪水和藤花,我垂着糊在一起的睫毛睡着了。

  我又开始做梦。我梦见一个锦衣玉服的小男孩,他很爱哭。父母把小男孩送去私塾念书,他哭。小男孩说要当大侠,他的母亲弹了他一个脑蹦,他哭。可他们还是送小男孩去拜师学艺。练武的第一天他又哭了。

  可是小男孩还是坚持练武。他有了自己的武器——一根鞭子。我看着小男孩一天天长大,逐渐不爱哭了,而且用鼻子看人。我好像知道他是谁了。小男孩像是看不见我,所以我在他哭鼻子的时候总是笑出声。

  可是到最后,一切又都转瞬即逝,方才还在院子里练习挥鞭子的小豆丁消失了。一棵树从地下破土而出,长得很高,很大。

  我在梦里又眨眼一下,眼前赤裸的树枝开满了琼白的梨花,像堆起来的层层霭雪。风动时分,柔软颤抖的花被吹下许多瓣,落在庭阶上。

  我正又走近那树几步。风刮得更大了,那些簌簌落下的花瓣打着转,像是白色的浪。

  倏忽之间,风止,花瓣也落在地上,露出被花瓣包裹的少年。他还没有如今端正英朗,还存了几分雌雄莫辨的姝色。唇红齿白的少年郎转头看向我,皎白面上落下一滴泪。

  “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我……我想上前跟他说话,但是一卷风刮着梨花瓣又吹到我眼前。满目都是花瓣。再睁眼,白衫少年已经不见踪影。

  一枚梨花落下,飘到我手心。

  这个梦真是古怪。我醒后发觉自己仍躺在地上,只不过身上多了件袍子。袍面上金银丝灿灿,绣的是仙蝶繁花,襟前串了饱满的白珍珠。我拉了拉衣襟,心虚地走进房间。他,怎么还翻墙进来给我盖上这个了?

  只是昨日我说的话太过了……只是我不知为何太想推开他。穆沧明的爱当真已经很委曲求全了,可无论是身为冒牌货的我还是澹台策,都衬不上他赤诚的心。如今冷静下来才发觉我说的话也忒恶毒。我连元儿是谁都不知道,只是依着他前言就想出这样的说辞来刺激他。

  我等了许久也没有人来送早饭和窖冰,只是昨日的饺子还是按时送到了。

  看来母子已然一心,我是真的要被赶出这里了,身上的衣裳或许是他嫌脏了才扔在我身上的。只是,怀华草便没法儿拿了。我还是早日回山庄问清楚澹台策,陪他走完最后的日子……

  我没有行李,只有穆沧明备下的几件衣裳。我找出一块布,把它们都叠好放了进去。背起简陋的布袋,我最后看了一眼榻上叠放整齐的澹台策的外衣,想起那张塌上曾有过的情事,只觉得物是人非。再回头,我迈出房间时,这才注意到地上本该放鲜花的地方,摆了一只小木匣子。

  我打开它,发现里面是一枚浅绿色的浑圆药丸。边上还有纸条,纸条字迹刚劲挺拔,冷峻如梅骨。

  “此药可使人陷入迷惘中,加以循循善诱,可问得怀华草下落。”

  我轻声念着纸条上的字。不知这是谁留下的东西……为什么要帮我呢?就像,就像我不知道昨日的饺子是谁送的一样。

  抚摸着纸上遒劲笔迹,想起数日前巷口惊鸿一瞥的蓝衣人。那人之凌厉剑气,同这字不谋而合。

  ……

  残阳如血,紫藤在小院里投下影子。

  我膝上放着穆少爷的紫色外裳。我抚摸着,这时才发觉这件衣服上金线编的花纹很别致,有水波纹和紫菖蒲,还有如镜的圆与蝴蝶。都是很美好的东西,就如穆沧明一样,他本该就拥有很好的一生。是和我不一样的,圆满无缺的一生。

  吱呀。

  门开了。听声音,小少爷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我颤了颤眼睫,看向他。他今天穿的是黑红的短衫。

  “穆沧明,昨夜是我……”我忸怩了一下,打算开口道歉。

  但他行至我身前,忽地倒了下来。我愣了愣,又听见一声重物掷地的声音。我下意识接住了小少爷。

  “里面是,你爱吃的枣泥糕。”

  穆沧明气若游丝。我闻到一点血腥味,伸手拥了拥他的背。他忽然倒抽了一口气。我才发现他满背湿淋淋的,拿了手指过来看,才发现是血。

  “你,你怎么啦?”我轻轻问,怕他像梦里一样化成落下的梨花瓣消失。

  他卧在我肩窝里的头摇了摇,说话很吃力:“你不要管,吃枣泥糕。”

  我中午又吃了那来历不明的饺子,这次我用穆沧明遗落的银簪试了毒。但其实试不试都一样,昨日我吃了不也还是活得好好的。只是,究竟是谁送的饺子呢?晚上还没到,饺子没送到,我确实是饿的。

  穆沧明被我小心安放在榻上。我捡起落地的食盒,里面的枣泥糕完好无损,印了菱花。不知为何鼻头酸酸的,我咬了一口糕点。是甜的。只是吃到后来,眼泪水在咀嚼时流到了嘴里,混合着枣泥馅儿,又甜又咸的。

  “你,你哭什么?本少爷,又没死。”

  趴着的小少爷大概听到了我的啜泣声,强撑着嗔怪我。

  我咽下口中的糕点,呜咽着说:“没有。是枣泥糕太好吃了,我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枣泥糕。”

  “我,我上回带你去酒楼吃过的。”

  “不……不一样。”

  紫藤小院虽小,五脏俱全。我听着小少爷的吩咐找来了药匣给他擦了背上鞭痕,又围上了纱布。小少爷疼得出了汗,但到最后还是昏昏沉沉皱着眉睡着了。

  还没问他吃没吃饭呢。我看着他卷翘的浓睫毛,终究没叫醒趴在我膝头的青年。

  上一个这样趴在我膝头的,是澹台策。想起那个更为阴郁与深不可测的青年,我吐出一口浊气,从怀里掏出被手帕裹着的浅绿色药丸。

  那就由我来当这个恶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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