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泠同曲辰良的关系大约可以称作猫和老鼠,萧泠是不用动爪子就能让曲辰良这只小耗子乖乖听话的猫。
听闻萧泠回了东京,这一时间曲辰良也没了八卦的兴致,像是丢了魂般的跑了。
次日清晨曲月瑶起身,只听轻烟道。
“公子一大早便收拾行李出门,说是要去太学暂住。”
他不愿意见萧泠,然曲辰良身为外舍生去太学是没有地方住的,他能睡哪?
曲月瑶颇为担心弟弟的境况,便去找曲瀚商议。
“你以为为父看不出你的心思,史记抄完之前不准出门。你弟弟总归不会流落街头,你又何时这般关心起他了?”
曲瀚甚至不听曲月瑶狡辩,便将人赶出了书房。
曲月瑶无奈,只得回房研墨抄书。
然这世道便是不叫她好生用功,不过写了三个字,外头便噼里啪啦下起大雨来。
雨声搅的人心烦,曲月瑶站起身,走到窗前,将那卷帘轻轻挽起。
她没料到竟看到了院中的裴悯。
素衣长立,身穿太学服饰。手中一柄乌青的纸伞,那伞柄如剑鞘。
大雨之中裴悯的脸看不真切,自然也分不清神色。他身边还站着曲辰良,曲辰良的手上拎着一包行李。
曲瀚将人请进了书房,再之后,曲月瑶便看不见了。
“轻烟,你过来。”
曲月瑶坐回到桌旁,望着桌上那歪歪扭扭的三个字,轻声吩咐。
“你去书房听听老爷在同他们说些什么。”
“是。”
轻烟一向乖巧,得了曲月瑶的指令便蹑手蹑脚的往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虚掩,三人对坐相谈甚欢。
炉上的茶水烧的滚烫,轻烟再往那案上一瞧,老爷竟拿出了自己珍藏的佛柳泥竹根雕茶杯来款待客人。
这套杯具是老爷攒了很长时间的银子才收到的,素来颇为爱惜。
就连他自己也不舍得喝,如今竟摆出来给裴公子用。
轻烟诧异的盯着瞧了半晌,所听到的却都是些文章上的学问。她同曲月瑶一样对这些一窍不通,觉得无趣遂转身离开。
面对小姐殷切的目光,轻烟清了清嗓子。
“老爷把那套根雕茶杯拿出来了。”
曲月瑶诧异的瞪大双眸,“你说父亲用那套茶杯招待裴悯!”
轻烟重重点头,曲月瑶欣喜万分。
很好,父亲终于知道抱大腿了。
她既然没法子嫁给裴悯,那换自家老爹爹去抱大腿也是一样的,再不济还有曲辰良。总而言之,总要有一个人跟裴悯关系处好,这样才能让曲家在五年后的兵变时保全自身。
“太好了,咱们家要发达了。”
曲月瑶感慨道。
“真奇怪,从前老爷不是瞧不上裴公子吗?”
轻烟不解的看向自家小姐。
“可能是父亲突然开窍了吧。”
曲月瑶不由叹了口气,说不定父亲也做了那个同样的梦呢。
———
三人一直谈到日落方才散去,裴悯独自一人撑伞离开,在他即将踏出大门的前一刻,裴悯转过了身。正巧透过窗子瞧见坐在桌前“奋笔疾书”的曲月瑶,据说要抄完一整本史记才能出门。
“我姐姐最怕写字,写三字经都费劲的很。若真要抄史记,只怕要到明年了。”
曲辰良的话尚在耳边,裴悯眸中泛起笑意。
为他受这样重的刑罚,便是他的罪过了。
曲月瑶并没注意到裴悯的目光,毕竟曲瀚已经谈完话,她需得做做样子。
听到脚步声,她装作手酸的摆摆手腕,眼睛下意识的朝曲瀚偷瞄。
“罢了罢了,瞧你写字都头疼。”
曲瀚走上前不过看了一眼,便感觉自己的眼睛受到了袭击。
他敲了敲桌面,“先来吃饭,晚上再写不迟。”
“是。”
曲月瑶欢快的站起身,这才将毛笔搁下。
三人围坐在一起用饭,今日的饭菜颇为丰盛。算算日子,原来是曲瀚发俸禄了。
“爹,你们今天在书房说了什么呀。”
曲月瑶实在好奇。
“你弟弟非要去太学跟人家裴悯挤一张床,被人送回来了。”
曲瀚瞪了一眼曲辰良,自家有床不睡非要出去折腾。
曲辰良摇头,在太学中裴悯对他颇为照顾。而曲辰良素来自信只要是他愿意结交之人,都会心甘情愿帮他做事。故而曲辰良一大早便拿着行李去了,然后就淋着大雨又回来了。
“只是这件事的话,也不至于聊这么久吧。”
曲月瑶忍着笑意,继续问道。
“还不是父亲见裴悯生的漂亮,非要留人家喝茶。”
曲辰良瞪了一眼曲瀚,自家有两位绝色还非要惦记别人的孩子。
“胡说八道,为父这不是给你小子赔罪吗?你无端打扰了他,请顿茶那是应当的。”
“那裴悯好看吗?”
“的确好看,生的颇有几分为父年轻时的风采。”
一句话惹的姐弟两个笑出声,曲瀚显然有些恼怒。
“为父从前险些因为脸做了探花郎,当年靖王爷尚在,就连官家都称赞为父同靖王爷生的颇为相似。”
曲瀚口中的这位靖王爷是当朝皇帝的亲弟弟,传闻他出生之时九条金凤盘旋于京城上空。世人都传这是要生出一位风华绝代的公主,却没想到风华绝代是真的,然而不是公主,是一位皇子。
这位皇子刚生下来便惊艳众人,越长越俊俏,每每出宫巡街都要将朱雀大道挤得水泄不通。那些年来大颂所有少女的梦中情人都是这位靖王爷,说一句貌胜潘安也不为过。
只是可惜靖王爷后来被山寨所俘,音讯全无。后来据说在悬崖下发现了一具尸体,看不清容貌然身量和衣裳都同靖王爷相似。
故而这位传奇般的美男子就这么猝然离世,传闻那夜一向繁荣的东京城也灭了灯火默哀,场面颇为宏大。
那样的男子,曲瀚居然说自己像他?
“爹,不要仗着比我们多活几年就信口胡诌。你这样的话,那我以后老了也胡说八道。”
曲辰良话刚说完了,曲瀚的手就狠狠的打了下来。
好在曲辰良习过武,干脆利落的躲开。
“就不该听你娘的话送你去学武。”
曲月瑶见状,乐呵呵的笑,被曲瀚狠狠瞪了一眼。
“你也一样。”
关我啥事?
三人本来其乐融融,可饭吃到一半,扫兴的人便又来了。
陈穆之冒着大雨送东西过来,都是些绫罗首饰,满满的两大箱几乎要将府门堵满。
曲瀚将大门紧闭,不准陈穆之进来。
他瞧不上陈穆之,不管是人品还是样貌都入不得眼。
可陈穆之是打不死的小强,他坚决不走。姑父侄子两个就这么僵持着,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暗。陈家人没法子,只好来人请公子回家。
陈穆之总算是走了,曲瀚却气的满脸通红,跟墙上的关二爷一个模样。
“陈家实在欺人太甚,搅乱了瑶儿的亲事。如今竟还要强抢民女不成?”
曲瀚冷声,瑶儿的亲事不定下,他的胸口就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般。
“父亲不必生气,陈家势力再大也拗不过大颂律法去。”
曲月瑶轻声劝慰,而曲瀚的脸色却没有因为女儿的话好多少。
瑶儿不懂陈家在朝中势力,曲瀚却极为明白。
其实只要宁远侯愿意放下脸皮去找官家求亲,这门亲事他们曲家哪怕是拼死抵抗也是没用的。
如今陈穆之这样坚持,而他又是宁远侯唯一的嫡子……
曲瀚越想便越觉得心急如焚,心中已经做好了以死上谏的打算。
“瑶儿,为父一定会替你寻一门好亲事。”
“我相信爹爹。”
曲月瑶微微颔首,对自家老爹颇有自信。
在她眼中,父亲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佥都御史。以他的俸禄要想在东京买房,粗略算算也至少要连续上三百年不停歇。他偏偏还不愿意收礼走后门,两袖清风穷得叮当响。
可即便如此,曲月瑶还是很崇拜他。在河东时,父亲可以为了百姓同地头蛇当街打骂,也可以跟奸商斗智斗勇,甚至为了填补地方库房空缺拿出自己的私藏字画变卖。
她的父亲虽然只是一个言官,却做了许多武将都不能做的事。
所以将自己的亲事放到父亲手上,曲月瑶很安心。
“回去抄史记。”
曲瀚的一句话打碎了曲月瑶多少温柔。
她默默将自己张开的胳膊收回,艰难的转身回去抄史记。
大雨倾盆,一直写到了后半夜。
宁远侯府上却灯火通明,下人们来来回回焦急的忙乱着。
陈家老太君慌慌忙忙的从正房走到园子里,“我的穆儿啊,我的穆儿怎么就发热了呢。”
原来这陈穆之在曲府外头淋了大雨,身子骨竟给病倒了。
他原就被酒肉填满了身子,所以身体素质很差,这么大风大雨的一折腾。再加上曲瀚始终不同意他见曲月瑶,一时里外夹击,竟就这么病倒过去。
陈老太君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孙子。宝贝的跟心头肉似的。如今见这宝贝病倒了口中还在喊表妹,一时沉下了脸。
“是在曲府门口病的?”
“回老太君的话,在曲府门口淋了雨回来便病了。”
“不识好歹的泥腿子,当初叫他娶了我家姑娘便已然是天大的恩赐。如今竟这般摆谱起来,我穆儿要的女人便是去求皇上也一定要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