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还在殿中考试,此刻父亲若是在外同众人闹起来,难免不妥。
曲檀是个出了名的倔脾气,然女儿的话他却还是听的。
如今要让众人都认为女儿失踪,才可以叫太子放松警惕。故而他心中恼怒,却也只能极力忍耐。
众人见曲檀不再说话,一个个便嘲讽的更甚。
玩笑之间,那宫门开了。
率先走出来的是宣旨太监,他拖着尖长的嗓音说了一大堆官家天恩之类的废话。
“也不快些说名次,总是整这些虚礼。”
曲檀着急,低声埋怨。
曲月瑶轻笑,然话音未落便听到了裴悯的名字。曲月瑶蹙眉,适才并不曾听明白。
“官拜国子监太傅。”
曲檀重复了一遍,这国子监太傅是极好的肥差,然却是对于功成名就的老臣而言的。
裴悯还这么年轻,不去建功立业反而来教书立学。名头虽响亮,却并无实权。
曲檀握紧衣摆,“不该如此。”
曲月瑶的神色也微微下沉,她知道其中内里,却仍旧替裴悯觉得不公。
不远处的林家凉棚内,林简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便哭了。
她以为是自家父亲故意针对裴悯,方才知给了他一个虚名而已。林简微微咬唇,心中只觉亏欠,一时越发想要下嫁给裴悯。
“等父亲回来,定要问个清楚。”
她暗自说道,一旁林夫人默默摇头。
“简儿,那裴悯无心与你,你又何苦这般作茧自缚?”
“母亲,今生女儿非裴公子不嫁。”
林简甩开手,一副决绝的模样。
紧随裴悯其后的便是曲辰良,官拜礼部主事。
曲檀神情越发下沉,礼部本就是闲职,主事更加没有实权。说难听些不过是个跑腿的小管事,按照他们二人的成绩绝不至于落魄如此。
“父亲,他们出来了。”
曲月瑶轻声说道,示意曲檀将脸色缓和些,省的到时候弟弟瞧了内疚。
“为父知道。”
曲檀没有理会到曲月瑶的意思,他拂袖起身,静候二人归来。
宫门口秩序井然,贡生们或喜或悲,按照次序往外走。裴悯走出来之后,便径直朝曲家父女走来。
他脸色漠然,往常上扬的眼角此刻竟往下压着,瞧着颇有气势。周身冷若冰霜,无人敢靠近一寸。
然在经过林家凉棚之时却被林简拉住了衣袖,
“裴公子,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林简哭的厉害,介于她已经多日不曾见过裴悯,故而她这次才这般大胆跑出来当众将人拦下。
“林小姐,在下不懂你的意思。”
裴悯将林简推开,客气疏离。他甚至都不去看那梨花带雨的娇小姐,微微蹙起的鼻头分明在昭告众人,他十分厌恶此女。
“是我在父亲耳边说了你的坏话,故而影响了你的官运。我愿意嫁给你来恕罪,日后定然好生辅佐祝你平步青云。”
林简是被宠大的娇娇女,大颂官场又素来昏庸腐败。裙带关系层出不穷,众人早就习以为常。故而她说出这样的话,没人觉得不对,反而都极为嫉妒起裴悯来。
林首辅可是官家面前的红人,若是有了这个岳丈,平步青云的确不是空谈。
“多谢林小姐的美意。”
然裴悯却不识好歹,断然拒绝。
“你为何不愿娶我?莫非真要我求官家赐婚你才愿意吗?”
林简哀求般的望着裴悯,从她大胆到独自一人送荷包给陌生男子便可看出,她是能够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性子。
曲月瑶瞧着她那可怜悲哀的模样,心中只觉唏嘘。
女子何必如此?
“在下已经定亲,便是官家也不好拆散良缘吧。”
裴悯听到官家二字,语气是□□裸的嘲讽。曲月瑶听到此话心中咯噔一下,果然裴悯抬眸看向了自己。
“是何人?你是何日定亲的,我竟丝毫不觉。”
“正巧在下的未婚妻今日也在此地,如今告诉了林小姐,日后省的你再行纠缠。”
裴悯朝曲月瑶招手,那眸子此刻方才有了些光彩和笑意。
然而曲月瑶双脚却如同长在地上一般,她哪里敢动啊!
“是谁!”
林简仇恨的眼光扫射过来,叫曲月瑶越发不敢再动。
裴悯见她不动,倒也不恼,反而自顾自大踏步的走了过来。
“介绍下我的未婚妻,曲家嫡女,曲月瑶。”
这个名字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议论纷纷。
“曲月瑶不是死了吗?”
“中秋节过后便再也没见过,如今竟出现了?”
“不可能吧。”
林简不可置信的走到曲月瑶面前,狠狠的扯下曲月瑶的锥帽。
真是没礼貌,曲月瑶心下腹诽,却不得不扬起笑脸面对在场目瞪口呆的无关群众。
“是我,我还活着。”
她笑吟吟的开口,裴悯见她这般可爱,一时也被逗乐。
方才在朝堂上的阴郁此时此刻一扫而空,二人并肩而立,瞧着倒是郎才女貌,颇为赏心悦目。
然而此时此刻的曲檀和曲辰良却一脸的迷茫,
“虽然已经跟这小子说好了,等殿试之后商议亲事,却也未曾真的定下啊。”
曲檀颇为不解的揪了揪自己的小胡子,一旁曲辰良听到这话,激动的瞪大双眸。
“父亲同裴兄商议过亲事!我如何不知情!”
“小声些。”
曲檀瞪了儿子一眼,“一个小小礼部主事也敢如此大声说话!”
林简几乎要崩溃,她不解而又嫉妒的望着眼前的曲月瑶。
“你们二人竟真的已经定亲。”
她怒声吼道,一双眸几乎要淌出血来。随即还要说什么,林家的下人们却已经一涌上前将人给拖走了。
若是任由林简这样闹下去,只怕是整个林家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回府吧。”
裴悯温柔的牵起曲月瑶的手,明面上竟是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
这是二人在欢好之后第二次肌肤接触,曲月瑶指尖微微合拢,严丝合缝的紧握在一起。
她扬唇,转眸望着裴悯侧脸。
其实虽说那日是无奈之举,然能够同裴悯在一起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暗自抿唇,心中竟生出几丝甜蜜来。
若是从前她愿意附和裴悯只是因为害怕那个真实的梦境,如今她便是随着自己的本心了。
———
曲府内准备了上好的酒菜,裴悯同曲檀商议亲事。而曲月瑶则负责应对曲辰良的狂轰滥炸,曲辰良觉得这件事他是唯一一个被瞒在鼓里的。
此人素来好胜,如今被隐瞒了这么大一件事自然心中不快。
一张嘴喋喋不休,冷嘲热讽的让人听了恼火。曲月瑶蹙眉,“那你同萧泠又是怎么回事?”
一句话便将曲辰良怼的哑口无言,曲辰良拿起筷子,颇为不爽的摇头。
“好端端的又为何提起她来。”
“你同萧泠分明互生情愫,如今你也算仕途有望,趁这个机会不如叫父亲寻个媒人去杭州提亲。”
“别说我的事了,先将你的婚事办好再说。”
很显然,曲辰良一直想要逃避。
而曲月瑶从他嘴里又问不出什么来,只得暂且作罢。
姐弟两个一时安静下来,然曲檀同裴悯两个却讨论的热火朝天。
一个提议节俭,一个提议奢华。
说着说着,曲檀竟颇为感动的淌了几滴眼泪。
“你能这般真心待瑶儿,老夫很欣慰也很感激。”
曲月瑶抬头扫了眼裴悯,后者一副志在必得意气风发的模样。也不知他说了什么,竟连素来严肃沉稳的老爹都被感动的涕泗横流。这男人的嘴果真是不能信的。
“只要你愿意,这些事便都听你的。”
曲檀重重颔首,两杯酒的功夫便都听了裴悯的话。
一时饭罢,曲檀同曲辰良两个借口离开,给二人独处机会。
曲月瑶带着裴悯走到院中消食,此刻外头天色已黑,清风明月格外惬意。
二人的影子拖得很长,伴随着摇曳的竹林,颇有几分隐士高人的意境。
“今日你在朝上受委屈了?”
曲月瑶开口,倒是叫裴悯为之意外。
“国子监太傅,这样高的官衔这样好的差事,谈何委屈呢?”
裴悯反问,只想听听曲月瑶的见解。
“官家怀疑你的身份,却又不敢笃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自然也不好睁着眼睛让你这样的惊世之才落榜,适才千挑万选赏了你一个闲职。
瞧着受人尊敬,颇为威风。实则不过只能教书育人,没有实权没有势力,虚名好听而已。”
曲月瑶轻声说道,她跟在曲檀身边这么多年,朝中形势还是能看得透彻的。
“的确如此,万万没想到我的未来娘子竟有如此见地。”
裴悯轻声一笑,猝不及防的说起情话来。
曲月瑶抿唇,有些不好意思的抬眸看向裴悯。月光下公子眉眼微扬,全然没有白日里那股阴鸷压迫之意。
他一袭朝服尚未脱去,玉冠高束,宽肩窄腰,这也难怪林简这样的首辅嫡女也为之倾倒。
“那夜的……”
曲月瑶开口,裴悯却微微摇头。
“那夜之事本是我有所冒犯,日后定然尊重姑娘。”
曲月瑶是因为□□所迷,而他却是情难自持。若真要论起来,倒是他有错在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