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区域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维西瞪大眼睛望着他,半晌没反应过来。
他偏开脸往后退了一步,亚瑟的手便落了空。他垂下头,五官都淹没在了阴影里,身形透出一种倔强又脆弱的感觉。
他小声说:“你不要以为我很傻,我其实什么都知道。”
亚瑟愣了一下,完全没有想到身价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皱起眉,下意识地反驳道:“你在胡说什么——”
“那你非要把我揪出来是为了什么呢?”沈珈扭头直直地望着他,眼神里燃着暗火:“我是一个鲛人,知道吗?我落在你们手上只会死,那你在这里是想干什么呢?带我回去论功行赏吗?”
他一字一句地说:“那我告诉你,我不愿意!”
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沈珈……亚瑟恍惚了一瞬,他张了下嘴,却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话。他认为沈珈就是应该和他在一块儿的,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他是他的所有物,却从来没有在意过沈珈的感受,直到他亲自告诉自己,他不愿意。
之前也确实存在很多和沈珈一样重要的事情,在他意识到沈珈于他的意义之前。
沈珈谨慎地瞥了一眼亚瑟的好感值,只见那个红色的条不仅没有掉下来,还猛地超前窜了一截,变成了九十。
他隐蔽地松了口气,走这一步纯粹是突发奇想,也算是兵行险招。他心里也没有面上看着那么稳,但好在他赌对了。
沈珈朝隐匿在人群中的两名护卫比了一个“不要过来”的手势,然后趁亚瑟出神的间隙,猛地朝他撒了一把不知名的种子,种子落地便迅速发芽生长,死死地缠住了他。
这种叫作“蛇藤”的种子极为坚硬难缠,不耗费点时间是根本摆脱不了了的。沈珈拉住不知所措的维西就往前跑,袍袖和发丝一起在空中翻飞,像一只黑白交叠的蝴蝶。
亚瑟看了一眼缠住自己的蛇藤,又看向跑远的沈珈。随从们可从来没有见过自家暴戾恣睢、阴险毒辣的主子吃过这样的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其中一人往前一步,颤颤巍巍地开口:“要……要小的们去追吗?”
亚瑟沉默了很久:“不。”开口时声音竟然出奇地哑。
跑了很久,直到远远离开了集市,沈珈才敢停下来,多少感觉有点心累,还好身体上不是很累。
维西用力喘了几口气,终于缓过劲来,他擦掉额头上的汗,看着沈珈,欲言又止。
沈珈实在是很难忽视他的眼神,只好转过头,无奈地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维西吓了一大跳,似乎是没想到自以为很小的动作居然被发现了。他涨红脸,看了沈珈一眼,磨磨蹭蹭好久,最后还是决定问出来:“大人您、以前喜欢过亚瑟王子吗?现在是不是还……”
他突然想来一些很久远的事情,那时候他蜷缩在衍星台上,看着那个赢了比试、也救了他的少年兴奋地从台上跳下,朝看台上的王子奔去,而王子则环着双臂等着他,面上毫不在意,眼里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
以及那些各种情绪掩饰下的纵容。
他焦虑地啃了一下手指,盯着沈珈快速地说道:“亚瑟王子向来厌恶精灵,他脾气还那么不好,听说以前还将您丢进斗兽场和龙搏斗,我觉得、我觉得……”
沈珈大概能想到他想要说什么,不由得失笑道:“你放心吧,嗯,就算我之前确实是有点喜欢他,但现在肯定是不会了。”
维西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不知道是放心了还是没有放心。
沈珈想起来亚瑟说认出他是因为他身上的“气息”,抬起胳膊闻了闻,忍不住疑惑地说:“我身上有什么味道吗?”
维西羞涩地笑了笑说:“是、是很好闻的味道。”
但沈珈嗅来嗅去也没闻出什么特别的,甚至还因为刚才跑了太久而闻到一丝汗味。
“算了……”沈珈心想,回去问一问布兰好了,搞不好他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亚瑟有没有追上来,要是他反应过来恼羞成怒,不远万里也要追杀他,那确实还是有些麻烦,起码他就不能往回跑了。沈珈爬上一棵比较高的树,准备看看情况。
“大人,这种事就交给我……”维西刚想表示自己可以,转眼就看见沈珈已经熟练非常地跃上了树干,他半蹲在树上,低下头瞥了他一眼:“没关系。”
维西这才想起来,沈珈毕竟也是曾经在衍星台上连胜过的人,爬树于他而言还不是轻而易举。
沈珈缓缓地站起来,眺望着远处,广袤的森林在他眼前铺展开来,没看见亚瑟的影子,估计是没有追上来。他松了口气,从树上跃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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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地一声,是水溅起来的声音,他落在了一片浅浅的水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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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珈的神经一紧,他猛地回过头一看,周围的树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雪原。他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他低下头,自己正赤脚踩在水里,清泠泠的水面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一切像在梦里一样不真切。沈珈认出这是识海,但并不是他的识海。
他抬脚往前走去,涟漪便顺着他的足迹向四周扩散开去,在他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痕迹。
识海中央是一棵巨大的雪松,树顶积满了落雪。沈珈慢慢走过去,看见有人靠坐在那棵树前,银白的长发像月华,又像冷冽的雪。
果然是他,沈珈心想,除了温尔莱,是不会在其他人的识海里看到这样的场景的。跟他一样没有温度。
沈珈看见他就觉得胸口的位置又开始隐隐作痛,但是自己怎么会进得来温尔莱的识海?沈珈知道识海是可以和别人互通的,也有人可以强行进入别人的识海,但对方可是温尔莱,没有他的允许,谁能进的了他的识海?
温尔莱忽然睁开了眼睛,墨绿色的眼睛看向他,与此同时,整片雪原忽然回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开一朵朵粉色的花,绿色的草地和花朵一起摇曳,风挟着花瓣飘来,落在了水面上,落在了沈珈的脚边。
沈珈惊愕地瞪大双眼望向四周,有点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却见温尔莱慢慢站起身,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做出防御的姿态。温尔莱的动作顿了一下,但还是来到了他面前。
他动作很轻地捻起沈珈头发上的一片花瓣,声音也很轻:“真的是你。”
他的语气听起来好像等了他很久,呓语一般。沈珈的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最后得出一个最可能的猜想:他不是误闯进来的,而是温尔莱给他打开了门,就等他一脚踏进来。
沈珈动作迅速地同他拉开距离,言简意骇地问他:“你想做什么?”
今天他到底是倒了什么霉,要一口气应付两个债主?不过真要要说起来,还是他们欠他的比较多一些。
温尔莱沉默地看着他,眼里看不出情绪,沈珈却感到有种冰山坍塌朝他倾倒的压迫感,有种无处可逃的感觉。他忍不住咬了一下后槽牙,让自己的表情变得更加自然一点。
温尔莱静静地注视了他很久,像用目光描摹一幅画:“我没能杀得死你,或许这是天意,注定我要被你吸引,乃至沉沦。”
“什……”沈珈突然感觉到不对,他试着动了一下脚,果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动不了了,他又急又怒地瞪向温尔莱:“……你!”
金色的笼子从沈珈的四周拔地而起,牢牢地将他锁在里面,如同圈住一只金贵的鸟儿。他一把握住笼子的栏杆,想要用力把它掰断:“放我出去!”
温尔莱伸手抚摸上沈珈的侧脸,却没有说任何话,他的指尖泛着凉意,落在沈珈的脸上。沈珈忍不住哆嗦起来,温尔莱看着如高岭之花,可远观不可亵玩,其实疯起来比谁都厉害。
“我能感觉到你和我们的不同,你总像存在在一团雾中,我永远抓不住你。”温尔莱望着他的表情无悲无喜,眸中却透出某种清醒的悲意:“我曾经抗争过你对我致命的吸引力,但最终发现那不过是我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你是我选中的圣子,我却是你掌中的囚徒。你永远掌控我。”
他看着瞪大眼睛望着他的沈珈,握住他的手送到唇边,不知在向谁低语:“但我永远不会妥协,我会将你留在我身边,让你的血液拥有温度,让你真真切切地出现在我的世界。”
沈珈突然愣住了,连温尔莱亲吻他的手背他都毫无反应。
他动作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耳边一直重复着温尔莱最后那句话。他的眼前出现了另一幅画面:
他坐在石桌边喝茶,已经长成青年的团子走过来给他披了一件外套:“院子里凉,哥哥还是去屋里坐吧。”
沈珈很感动他的体贴,但冷不冷的对他无所谓,便摇摇说头:“没关系,我不觉得冷啦。”他用闲聊的语气说:“对了,今天你遇见的那个女孩是位公主吧?她看起来好像很喜欢你哦,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团子倏地沉默下来,他深深看了沈珈一眼,随即在他身边坐下来,给沈珈的杯子里续好茶放在他面前:“你希望我有什么想法?”
沈珈没听出来他语气里的情绪,托着腮调侃道:“你不用跟我害羞啊,喜欢就喜欢嘛,她那么漂亮,喜欢也是人之常情。你不好意思的话,我去帮你提亲?”
眼看沈珈越说越来劲,团子忍不住皱起眉头,语气生硬地打断他:“这不用你操心。”
沈珈愣了一下:“啊,也是,当然还是自己提亲更有诚意一些……”
看来孩子大了,确实不一样了,现在心事也不愿意告诉他了……心里难免有点惆怅,他松开鼠标,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
现在他每天都会抽出一点时间上线陪团子,已经养成习惯了,尽管知道对方不过是一堆数据,但他还是不愿意再看到团子红着眼睛守着冷饭的场景了。
这段时间比较忙,每天忙完自己的事情通常就已经不早了,不靠咖啡难以续命。陆子然说他是鬼迷了心窍,沈珈也没法反驳,他确实像中了邪。
他叹了口气,揉揉眼睛,蒸腾的雾气里,他好像听见团子低沉模糊的声音。
游戏里的团子静静地握住了沈珈的手,看向他总是显得游离在外的眼睛:“……你好像总是在距离我很远的地方,你消失的时候我怎么也找不到你,有时候我会想,我们真的在一个世界吗?为什么我不可以想见到你的时候就能见到你?就像你想见我就会出现在我面前一样。”
“我想要将你留在我的身边,让你的血液拥有温度,你的眼里什么时候才能看见我呢?哥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珈恍惚地望着唐末匀,面前肖似唐末匀的脸和团子渐渐重合。
他感觉头开始痛起来,为什么感觉这么熟悉?为什么他突然想不起来,团子究竟长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