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世间何来不夜天>第六章

  蓝启仁所带回来的,乃是具外门弟子的尸身,脸和项下肌肤皴裂,其形如亡,其灵已散,却依旧能感应灵力波动,能受灵力影响而行动。

  魏婴摸着自家的下颌,绕着尸身转了好几圈,才肯定的对蓝启仁与蓝曦臣点头:

  “先生,曦臣哥,二师兄(聂瑾)给我们看过的怪物,便是与此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这名弟子尚维持住人形,而那些,根本已不可见本来面目,就算父母妻儿于前,也是毫无反应,一味厮杀。

  最重要的是,除了本来面目,那些怪物的手足并不僵硬,且反应也不慢,不似活尸,到有九成是傀儡,而且是品阶极高的,保留着少许灵识,可以听懂命令的那种。”

  蓝启仁与蓝曦臣交换了个眼色,眸中隐生忧色,可对着魏婴却什么也没说。

  蓝曦臣看看时辰已不早,便取出个小食盒让魏婴提回去,温声轻语:

  “小桑想来还不曾醒,相信阿瑶和忘机也吃不下东西,这里面是我让人给你们备的糕点与小食,好歹也填几口,别坏了身子。

  还有,明日若小桑还未醒,便由忘机去给弟子们授琴,你和阿瑶轮着休息,听学的事,不急。”

  “先生、曦臣哥,魏婴告退。”

  魏婴乖乖的听话点头后,依礼告退,在云深不知处这么多年,这礼仪早到骨子里去,尽管他生性跳脱,也仅在私下与蓝湛几人面前。

  芝兰苑,暮色将降,有弟子早早便来将门外悬灯挑下,点上烛火,山中雾气深浓,自然这天色也晚得快。

  魏婴回来时,果见如蓝曦臣所料,孟瑶与蓝湛均是胃口不佳,送来的膳食也未动多少。

  轻叹口气,放下食盒,打开盒盖时,一阵酸辣之气绕鼻而来,那盒中刻了保温的阵法,内中食物依的热烫新鲜似方才出锅,却非是什么糕点小食,而是几道开胃的菜。

  魏婴嗜辣,有满碗通红飘辣子的牛肉面和红烧鲤鱼。

  蓝湛味淡喜甜,有山楂糖水与糖醋小排及香酥鸽。

  孟瑶脾胃弱,喜欢吃咸豆花,里面不光有咸豆花,还有几道小配菜。

  除去这些三人的心头好,里面还有一小砂锅的鸡丝粥,足以让几个饱腹。

  孟瑶看着这些饭菜,脸上神色有些黯然,轻叹:

  “曦臣哥自从接手家主位,终日辛劳不得闲,如今还要为我们这般的忧心,我们是不是太不懂事了些。”

  “不懂事也是我们几个小的,关阿瑶哥什么事?阿瑶哥成日照顾我们,还有错不成?

  诶呀~,阿瑶哥,吃饭!你为小桑的事都累瘦了,再这么为他不吃不喝的,小心我吃醋哟!”

  魏婴撒娇扮痴的将孟瑶按坐下,把豆花拌上牛肉末、香酥黄豆粒与香葱等调味,略搅一下塞到孟瑶手中,又以目示意蓝湛,让其也坐下后,三人就这么食不知味的吃了一顿,至于那锅粥,却都私心留给不知何时才醒的怀桑。

  茫茫虚无,魂思渺渺,少年白衣,独立在一泓静水之上,四野迷离,孑然无依,心神却安定无比。

  在少年胸口不足尺许之处,一朵银白似昙华的花朵在一瓣一瓣的绽放,而随着那花朵的盛开,迷雾开始退却,无数殷红似血的曼殊沙华仿佛血海一样簇拥着少年。

  少年睫羽如扇,墨色深浓,轻掩双眸,那如玉肌骨中透散出淡淡氤氲白色微光,那些血红的冥花在白光之下化为一个又一个淡淡人形,褪尽身上或深或浅的恶业之力,化为纯净灵识,向少年深施一礼后,渐渐消失。

  虚无之境中的曼殊沙华在减少,而真实之境中,孟瑶也看到怀桑眼尾的鲜红钤记在消退,可是,他眼尾的消退掉,额上却出现银白法印虚影,在孟瑶与蓝湛眼前逐渐形成朵盛放的虚华之花。

  魏婴的嘴角直抽搐,也不知是当笑还是当看不见,他的嘴巴比脑子还快,一不留情就脱口而出:

  “这花还蛮好看,就是拿抹额都遮不住,日后小桑这张脸有这法印在,估计稍普通点儿的仙子都不敢嫁,怕给自家夫君比下去,只能咱们帮他抢个回来。”

  “闭嘴。”

  蓝湛瞪了魏婴一眼,虽是神色肃然,可你若看他的唇角,分明是微微上翘,对魏婴之所言,也是赞同的。

  孟瑶觉得自家脑仁都在疼,也亏得小桑的容颜不女气,只是生得清秀,以至肌骨似玉比寻常女修白皙而已,否则……

  不是,他怎么也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孟瑶轻拍额头,看着拿张温热面巾,假说给怀桑拭汗,实则是去擦人家额上法印的魏婴,只觉自己直犯晕,苦着脸扯出个难看笑容来,有些无奈开口:

  “阿婴,你不怕小桑醒了用天雷符轰你,你就动手。到时可没人背你,给你上药。”

  孟瑶笑得极是亲切,可那温柔熙和的笑意中的丝威胁,也让魏婴果断收手。他是皮,可要皮得让阿瑶哥不理他,让小桑追着用天雷符炸,还是有些不值。

  蓝湛?这话少得跟个哑巴似的家伙,多半会兴灾乐祸的帮小桑递符,并在小桑丢完后,迅速为他补货。

  所以,皮一下虽然很开心,可开心过后是很久开不了心,还是算了吧!

  虚无之中,当最后朵曼殊沙华消失,足下静水之中有一圈圈的涟漪晕开去,那朵虚华之花也隐没在少年胸口,如羽长睫轻动,渐渐睁眼,醒来。

  当怀桑醒来之事传至雅室,不仅蓝曦臣手上一顿,几乎打翻茶盏外,蓝启仁也因太过吃惊,拈须的手微重,把自家颌下乌须给扯断几根。

  ——咝~,有些痛,看来是真的!

  蓝曦臣垂目勾唇,虽说这么想对叔父有些不敬,可方才,叔父的举动确实有些傻。

  “阿瑶哥,我可怎么办呀?!这么大朵花,我难不成装追鸟撞到头,用布包起来吗?呀~,你们还笑……”

  聂怀桑皱着自家巴掌小脸,跟吃下苦瓜一样盯着铜镜里自己的脸哀嚎,配上哀怨的小眼神,让人不觉心悦之。

  魏婴早笑得满地乱滚,而蓝湛就算故做平常,也可看得出眼中难忍笑意,连孟瑶也是忍俊不禁,虽不及魏婴夸张,却也是菱唇弯弯,眼中带笑。

  “行了,你就知足吧!那么凶险也让你毫发无伤逃出命来,只不过多了朵漂亮的花,已是你福缘深厚了。”

  魏婴扶腰起身,他很开心,自家的好兄弟没事,别说是多朵花变漂亮,就是伤脸毁颜也没事,只要人在,什么都好。

  “是啊,只要小桑没事,别说多朵花,就是变成花神也没关系的,你不知道,这几天不光我们担心,蓝先生(蓝启仁)和先生(蓝翼)都很担心。

  就是不净世那边,我也还瞒着,否则阿爹和阿娘早杀过来了,就是大哥、二哥也一并会来,到时看你怎么办。”

  孟瑶也是向着魏婴的功着,他这次是真吓坏了,若非蓝翼说怀桑没事,早传讯不净世,告诉聂嘲风他们了。

  昨晚蓝曦臣送来的鸡丝粥还是填了魏婴的肚子,所以这锅鲜鱼粥是孟瑶自己早起熬的。

  养孩子不易,何况是三个嘴刁得让人发毛的孩子,是真真把孟瑶磨得洗衣做饭、针黹女红、酿酒制茶给学个完全,若非他是男儿身,差点儿让越容给喜滋滋当女儿嫁出去。

  鱼粥鲜美,入口微烫,鱼肉滑嫩而无腥,入口只余鲜甜,因怀桑不会吐鱼刺,自小老被扎,故此孟瑶早把鱼刺抽去干净,混合着软糯黏稠的米粥,入胃暖心。

  聂怀桑象只开心的小奶猫,双眼微眯满脸幸福,粉红小舌头还时不时伸出呵气,他的舌头也象猫,不耐烫。

  看他吃得欢,魏婴和蓝湛的肚子也叫起来,连孟瑶也觉得自家有些饿,于是几人相对一笑,各自拿碗盛粥,堆在一处狠吃。

  蓝曦臣与蓝启仁来时,见到的就是几人围坐一处狠吃,象几只饿狠的小兽。

  虽是云深不知处戒杀生,可对上这四个小东西,叔侄俩都是只能宽容再宽容的份儿,唯有安慰自己:这里亦属后山禁地,不归门规所限。

  “阿爹、曦臣哥!”

  聂怀桑抬眼见是二人,欢喜莫名,蹦起来直扑过去,让蓝曦臣接个满怀,摇头叹笑:

  “都快十五了,还是这么一团孩子气!这次除祟实在凶险,日后可别这么胡闹逞强,一切当以自身安全为上。”

  “知道了,曦臣哥。”

  聂怀桑乖乖点头,象个可爱小宝宝,蓝启仁自是父心大慰抚须点头而笑,蓝曦臣却知这四个小皮蛋从来就是认错积极,下次还敢的货,当不得真。

  虽知不可当真,蓝曦臣也无意在叔父面前戳穿,毕竟这几个调皮蛋里,还有个自家血脉相连的亲弟弟,且惯坏他们,也有他蓝曦臣的一份“功劳”。

  蓝启仁看着怀桑额上那淡银虚华也是有些犯愁,这东西可不能漏给人见,只能在其抹额上再刻隐符掩盖。

  蓝翼曾说过这法印,那是能持法净化众生恶业的大德之印,凡是身持此印者,无一不是能飞升上界的仙门大德。

  此印虽是天道对仙门有德者的恩赏,却也是一种重负,代表日后这孩子只怕终其一生都得在扶危助难中渡过,恩赏即责任,从无例外。

  所以,蓝启仁明知蓝曦臣暗里纵着怀桑他们,以至犯了不少蓝氏家规,也只做不知装糊涂,毕竟蓝曦臣有他的亲弟要护,蓝启仁也有自家爱子要疼。

  家规?有这东西么?

  因聂怀桑已无事,众家子弟亦已到齐,自然便要大家一起听学上课。

  因自幼在云深不知处长住,孟瑶三人早与蓝氏子弟无异,所以三人身着蓝氏内门子弟的素白长衣,襟绣勾云,额戴勾云抹额出现时,着实惊吓不少人。

  云梦江家姐弟,便在其中。

  江澄认得魏婴,虽说魏婴已许多年不曾往莲花坞,而前日也不过是山门匆匆几句言谈,可江澄却认得魏婴。

  魏婴长得不似其父魏长泽那般粗眉大眼,却极似其母藏色散人的眉目清秀,特别是他笑时,那古怪灵透的爽朗大气,更是象个十足。

  江澄自幼便见父母时时争吵,每每高声,都是因藏色散人而不欢。

  母亲从来言词锋到,父亲往往也是辩解几句后,掉头便走,江澄虽知并不关藏色的事,却还是对其不喜,甚至也因此不喜魏婴。

  那日,父亲为他取名“晚吟”时,江澄明明很开心,可转头便知父亲也为魏婴取名“无羡”后,他心里便燃起一把火。

  无数次,江澄都想冲到江枫眠面前,高声质问:

  ‘我和魏婴,到底谁才是你的儿子?’

  可是,他没有,因为他怕,他胆怯于去知晓父亲心里的地位,他也嫉恨魏婴,如果不是他,自己应该不会这般进退无措,纠结于心。

  所以,江澄见魏婴也是一身蓝氏子弟打扮,冷笑一声道:

  “哟,魏无羡,你不是姓魏吗,怎地这身打扮?莫不是,入赘蓝家,改了姓吧?!”

  魏婴未曾料自家前日才帮过的人,转头便如此针对奚落自己,不由心头发堵,正要还口,却见怀桑手中折扇一展,那雪白小脸已沉下来,语声寒凉如春雪,平白带给一众学子阵阵阴寒冷意:

  “聂氏与蓝氏的事,何时轮到旁人置喙?入赘?你就是削尖脑袋想入,只怕是也没人要!”

  “聂怀桑!你算什么东西?死赖在蓝家,连着九年也考不过的废物,也配在这里教训我?”

  江澄最是不肯让人看低,闻听得聂怀桑出言嘲讽立时暴起,谁不知聂家幼子就是个追鸟画扇打瞌睡的废物,也配教训他?

  江厌离被江澄这暴戾模样给吓坏了,明明阿澄平时都是极守礼的,今天怎会先出言挑衅相助过他们的魏婴,后又无礼对上聂小公子的?

  废物?谁不知聂家小公子是聂家上下的掌中宝,因在母胎受劫而多病才寄借蓝家,敢骂他是“废物” ,不怕聂家上下冲去莲花坞拆掉自家房子吗?

  “阿澄,你干什么,快向聂公子道歉!”

  ——玄冥尊(聂嘲风)与赤锋尊(聂明玦)、天绝公子(聂瑾)拎刀已在赶来的路上。

  江厌离有些想哭,心疼自己,也心疼弟弟,如果双亲的相处平和些,阿澄也不会象只刺猬似,见人就扎。

  刺心的话出口,伤人也伤己,且不是想收便可收回的。

  江厌离心疼的揽住江澄,向着气得小脸煞白,手都在抖的怀桑道歉:

  “聂公子,对不住,是我这当姐姐的有错,没能教好自己的弟弟,让他口出恶言。

  我在这里向聂公子和魏公子道歉,希望您二位原谅江澄,我保证,没有下次。”

  “姐……”

  “闭嘴!”

  江澄还待不服,却让江厌离压住,只能愤愤不平的从鼻中大喷粗气,以示不服。

  蓝湛眉头轻皱,看着江澄那愤愤模样,和聂怀桑被气得青筋直蹦的煞白小脸,冷冷看着江澄,语若冰霜,却又干巴巴的:

  “口出恶言,挑衅生事,犯蓝氏家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