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复确实很怕公共澡堂，但他更怕跟北方人解释什么叫公共澡堂恐惧症。每次一说起来都会有人大笑，“澡堂又不会吃人”——一大堆密集的点也不会吃人，但是照样有人密恐。
虽然一出雁门关，宋国对于辽国来说可以通称“南人”，但是他老家姑苏，对于汴梁来说也是南方，可谓南上加南，他第一次去汴大的公共浴室，便遭遇到了一场彻头彻尾的culture shock。
他很难跟人描述第一次进北方公共澡堂的那种感觉，雾气朦胧中一个个脱得赤光白条的人影在里面晃动，所有人都一览无遗纤毫毕现，淋浴头之间没有任何隔板或遮挡，高峰期根本不能分配到人均一个水龙头，而是要好几个人挤在同一个淋浴头下面，何止会被其他人的肥皂水溅到，肢体摩擦碰撞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而这一切，都超出了慕容复的安全社交距离。
学校么就是这么个学校，宋辽西夏最著名的高等学府，条件么也就是这么个条件，不服自己出去租房啊？
如果说军训时他还能跟几位南方同学一起痛骂为什么北方澡堂不能多建一些淋浴隔间，大一下学期，他同仇敌忾的弟兄就开始减少了，到了大二，再腼腆的南方同学都能在澡堂子里互相搓背了，只有他，还是适应不了，每次都挑人少的时段去，热水也没那么充足，导致他养成了洗澡速度奇快的习惯。
读研时，手头略微宽裕了一点，慕容复就办了学校游泳馆的卡，五块钱一次，游泳馆的浴室就是小隔间，能充分满足他对洗澡的私密性要求。
然而会宁农科院没有游泳馆。慕容复又回到了本科时代挨到所有人都洗完了才去浴室洗个战斗澡的习惯。偏偏这一年，从理论走向实践，动不动就在兽栏里搞到满身污渍的时候实在太频繁了，让慕容复简直无所适从。
——直到萧峰递来了这根橄榄枝。
慕容复看着微信对话框里那句“想来就来，咱俩谁跟谁”，想起傍晚时在萧峰家里洗的那个热水澡，犹豫当中那边又发来一条消息，“不用这么客套”。
实在没忍住，慕容复对着这六个字苦笑起来。
许多年前，他听这话便会警惕起来，说这话的人多半是有求于他父亲；再后来有人说这话是相反的意思，何止不是客套，恨不得慕容家的晦气离自己越远越好；再后来，便只有表妹会跟他这么说，眼神中带着害怕他生气的小心翼翼。
慕容复摇摇头，把表妹的影子从脑海中赶走，手指敲出来几个字，按下了发送键：“那就得时常叨扰你了。”
说是叨扰，慕容复也有点过意不去，只能没事帮他顺手捎个垃圾、帮他遛遛狗。萧峰那条狗是出了名的神憎鬼厌，偏偏有几分怕慕容复——这倒也不能怨Purple，全会宁的狗都怕他，只要远远地听见慕容复的脚步声，叫都不敢叫，垂尾夹屁，望风而逃，生怕县兽医站站长对自家主人说一句“挺凶啊？阉了脾气能好点”。所以反倒轮到萧峰过意不去了，送了他一包瑰夏的咖啡豆。
那段时间萧峰好像经常请他们吃点什么，偶尔跑来农院，也会顺手给他们带杯奶茶。很快，夏去秋来，中秋节就快到了。这中秋节乃是汉人习俗，辽国不放这个假，兽医站的几位兽医不能回家团聚。节前萧峰在群里问：“中秋节也不放假，你们四位要不要来农场吃顿饭？咱们打个火锅，权当过节了。”
阿碧立刻回复：“好呀好呀！萧大哥你老请我们吃东西，这次我来下厨，请你们尝尝江南风味！”
郭靖发了个流口水的表情。
阿骨打在群里附和：“那我去买条白鱼，咱们煮白鱼锅子吃！”
几个人在群里讨论吃什么讨论得热火朝天，唯独没看见慕容复和欧阳克发言，萧峰是见过慕容复管学生时的样子的，特地圈了他问：“慕容老师呢？点俩菜啊！”
阿碧说：“他和欧阳去马圈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一说这马，完颜家的叔侄俩顿时有了兴趣。他们听说慕容复买的这匹马很久了。
宋国好蹴鞠，辽国好马术。赛马的饲养、管理和繁育，这可是一门赚钱的好生意，比他们养牧马和挽马的利润大太多了。但是良种赛马的成本大是一回事，这是高端客户专供的娱乐消费，有没有上层渠道去销售是另一回事。何止完颜家，这原本是整个会宁都没人敢想的事情，但现在虎水农场有了萧峰。
要知道，虎水农场的投资里，一半是萧峰私产，一半则来自于南院控股——这是耶律洪基本人的私募公司。
慕容复拿了辽国的畜牧专项经费，农科院对兽医项目的自营能力是有考核的。所以他就买了一样堪称是摇钱树的东西——一匹品种优良的赛马种公。
要知道这东西的菁液之昂贵，堪称以毫升换黄金——这就是个吃草屙钱的机器啊！
慕容复为此非常得意，尤其是他买下这匹马的价钱实在过于划算，足以让他做梦都笑出来。
然而当他告诉别人自己是从谁那买下这匹马的时候，听到这个名字的人，神色就会一瞬间从艳羡变成同情。